剛剛下朝,明君澈還一身官服便被兩個妹妹擋在了家門口。他不是明家嫡子,只是父親包養在外的妾室所出,若不是這些年自己的成就無人可及,這兩個眼高過頂的‘妹妹’恐怕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心中微有一悅,但明君澈面上依舊如沐春風:“兩位妹妹,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大哥,那些傳聞,不會是真的吧?”
明君顏雖然嘴裡叫了聲大哥,但口氣卻聽不出幾分尊重,她自恃爲家中的嫡長女,一直瞧不起這個妾室所出的異母哥哥。偏偏父親死得早,明君澈又平步青雲變成了家中的頂樑柱,就連母親也要靠他才能在外風光,自己的親事更是因爲這個哥哥的面子方能議成,她就算是再不喜歡他,卻也不能不給他幾分薄面。
“什麼傳聞?”
今日下朝之時,便有人在他耳邊低語提醒,攝政王更是意味深長地邀他一敘,他雖以要事在身爲由暫未與攝政王私下見面,但,並不代表他一無所知。
“就是,就是……君秀你來說。”
似是覺得那件事有多麼的丟人一般,明君顏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能說出來,最後還將親妹妹明君秀推到了明君澈的跟前讓她說。明君秀年紀較小,性子又溫和,平時也比較尊重這個大哥,有些話她說起來就比明君顏要方便得多。可是,畢竟也是醜聞,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這些總是難免害臊,是以,雖被姐姐推了出來,可她也紅着臉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明君顏見指望不上妹妹,只得又親自出馬,漲紅了臉逼問道:“還不就是大哥和笙華郡主有私情的傳聞,是真的嗎?”
“又在謠傳這件事了?”仔細回味起來,那個女娃娃確實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至於那個男娃娃,冷着一張小臉,氣質和自己完全不同,所以感覺上也會差很多。不過,如果他不是一直潔身自好,那樣的長相,他還真的不敢說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一聽這話,明君顏眉頭一挑,眼睛都亮了:“謠傳?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是真的了?”
不太喜歡這個大妹妹的態度,明君澈口氣很敷衍:“你覺得呢?”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根本不介意,男權時代,這種事情就算有流言傳出,傷害的也多是女人的名譽,既然笙華郡主都不介意這些,他有什麼好解釋的?更何況,人家也沒有上門來逼他去認兒子。
“大哥,人家是說真的……”
“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
這話一出,明君顏也漲紅了臉,急燥道:“我怎麼能不操心?萬一她真要做我的嫂嫂,我在夫家可怎麼擡得起頭來?”
明君顏的夫家,是兵部侍郎樓大人家,樓大人的長孫樓子高和明君顏同歲,本是嫌棄明君顏年紀偏大,個性也高傲。但,看到明君澈這位當朝左相的份上,依然還是着人來說了親,好事就定在幾個月後。明君顏本一心待嫁,可偏偏荷花宴上她又聽到那些千金小姐們說了她大哥與笙華郡主的事。
其實,她私心裡覺得像明君澈這種妾室所生野種和笙華郡主那種爛貨是天生一對的絕配,可畢竟這種事說出來也不光彩。而且,那些小姐們竅竅私語時看她時的眼光也讓人覺得不舒服。如果事情真的和傳聞中一樣,頂着這樣的醜聞,她就算嫁去了夫家臉上也無光,是以,她這才怒氣衝衝地找到了明君澈,誓要問出個究竟。
“她是不是你嫂嫂,和你擡不擡得起頭來有什麼關係?”
說來說去,不過是面子,她這個妹妹永遠都是那樣蠢,別人幾句話就能輕易在她面前挑起是非,若不是見她還用些用處,能替他攏絡住兵部侍郎,他恐怕話都懶得跟她說。
“怎麼沒關係了?那種不知廉恥,自甘墜落的女人,萬一嫁進我們明家,豈不是……”
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明君澈的口氣頗重:“君顏,有些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她是郡主你是臣女,熟輕熟重,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一張嘴便是不知廉恥,自甘墜落,明着這是罵了人家笙華郡主,實則也罵他明君澈有眼無珠。這樣口無遮攔的妹妹,他忽而有些同情起那個樓子高了,娶了這麼個蠢物回家,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英年早逝。
“大哥,我……”鮮少見這個大哥發火,明君顏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纔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直到那清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才冷泠泠地打了一個顫,再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微微抖着嘴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君澈轉過頭來又看向自己的另一個妹妹:“跟母親說,最近不要讓你姐姐出門了,她是待嫁之身,身,該收心了。”
看似普通的一句話,卻已等同於禁了明君顏的竹,明君秀吃驚地看着自己眼前崇拜不已的大哥,有什麼東西似卡在心口,堵了氣管一般,讓她半晌都停了呼吸。
這,纔是大哥生氣的樣子嗎?好可怕!
支走了兩個妹妹,明君澈終於回了自己的清心閣,換了身常服後,丫鬟已捧了茶進來。他接了茶,卻並不急着不喝,只怔怔望着那茶湯裡的碧水走神。不知爲何,只看了那綠幽幽地茶湯一眼,他便不由自覺地想到長公主府上看見的那一幕。那個女人,爲了自保竟然將威北侯府的薛二爺直接踹下了池塘,當真是驃悍到讓他一見難忘。
出神了一陣,明君澈終於擱下手裡的茶碗,對身邊的丫鬟道:“去找明管家過來。”
攝政王府,或許他是時候過去拜訪拜訪了,順便會一會和他有‘私情’的那位笙華郡主。——
許是華青弦對王爺說的那番話起了效果,接下來倒又安生了幾日,眼看着要過七巧節,大奶姐杜明珊屋裡還弄了個種生求子。
這種生求子的習俗在大晉頗受高門貴族青睞,就是在七巧節到來之前,先在小木板上敷一層土,播下粟米的種子,讓它生出綠油油的嫩苗,再擺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樣,稱爲“殼板”,將綠豆、小豆、小麥等浸於磁碗中,等它長出敷寸的芽,再以紅、藍絲繩紮成一束,稱爲“種生”,又叫“五生盆”或“生花盆”,還會買來蠟制的嬰兒玩偶浮於水土,以宜子之祥,稱爲“化生”。
華青磊已過而立之年,但膝下卻只得華笑語華笑然兩個嫡出的女兒,大奶奶杜明珊之前因爲小產過一次,後來便再也懷不上孩子,華青磊那一房庶出的兒子倒也有兩個,卻獨獨沒有嫡子。大奶奶求神拜佛多年,始終還是懷不上,這纔用到了這個法子,其實也知道是寬慰人心,但,有個念想好過於絕望,是以,雖然柳側妃因子嗣之事對大奶奶多有微詞,但在這件事的上面,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王府裡漸漸忙碌了起來,可偏偏威北侯夫人此時又進了府,只是這一次威北侯夫人給老夫人請了安後卻沒有去找柳側妃,而是直接去了王妃的屋裡說話。她奇怪的舉動很快便引起來了衆人的猜疑,沒過多久,華青弦屋裡的泌竹便找藉口出去了一趟,泌梅跟上去一看,果然進了柳側妃的屋。
“吃裡扒外的東西,早晚有一天會吃到苦頭。”
泌梅雖然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她對兩個小主子是絕對的忠心,也絕對不會做危害到華青弦的事,是以,看到泌竹又偷偷跑去跟柳側妃告密,她就恨得直咬牙,恨不得當場抽泌竹几個大耳瓜子才高興。
閒來無事,華青弦又在描花樣,見泌梅氣成這樣,她反倒笑了,一撅嘴道:“管她做什麼?本也沒指着她能念我什麼好,再說了,趕走了她不也還有其它人要塞過來,免不了的。”
泌梅一聽,也覺得是這個理,心裡的氣也消了一大半,只是想想泌竹去告密的原因,她也不免有些擔心:“郡主,也不知道泌蘭姐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您說,威北侯夫人又過來是不是還想提您和威北侯府的親事。”
“應該是吧!”
基本上就是了,威北侯夫人這麼急着趕過來,估計就是聽了坊間的秘聞,說駱惜玦能治好他家的小傻子。爲了親生兒子,她恐怕是和王妃在談上族譜的事兒,如若不然,她只會去找柳側妃,斷不會找到王妃的頭上來。
“那怎麼辦呀?您真的要嫁給一個傻子麼?”
聽着,華青弦又翹了翹嘴:“傻子有什麼不好?”在這樣的封建社會,女人幾乎毫無地位可言,就算是嫁了如意郎君也免不了三妻四妾,她可受不了那個,還不如嫁個傻子自在些,省得她成天還要想着和一羣女人搶男人,那場面,她想想都哆嗦。
“傻子當然不好了,不知冷不知熱的,連說個心裡話他也聽不懂,可不得憋死?”
“憋死總比氣死強?”
一聽這話,泌梅還以爲華青弦是在賭氣,又勸道:“郡主,您可不能就這麼認命了,那個……明相大人那邊……要不要奴婢想辦法去送封信?”
華青弦差點沒笑了,這傻丫頭,還真以爲小羿和小顏的親爹是那貨麼?不過,長得那麼像也難怪別人會懷疑,只是,泌梅是王妃那邊過來的人,她這麼說,是不是代表知道點什麼?
“泌梅,如果我真的讓你給明相送信,你打算怎麼送?”
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華青弦真的這麼問了,泌梅自是以爲華青弦真想要讓她送信,當下便激動了:“自然是給門房使銀子了,收了銀子,他們定會將信送到明相大人手上的。”
挑脣一笑,華青弦眸間的華光漸漸消去:“要是那些人收了銀子不辦事呢?”
泌梅想了想,又道:“那奴婢就天天在明府前口等着。”
“不用了。”
看來,泌梅該是不知情的,如若不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個送信的辦法是平素裡慣用的,若是旁人倒也罷了,若是明君澈,那可就不一定了。
在拖了明相下水之後,她也藉故找莊覓珠打聽了一下關於明相的生平,說來,這個人與那驍雲將軍一般也是個傳奇人物。聽說十六入瀚林,十七面聖,年僅二十便貴爲大理寺卿,一連辦下了幾宗大案後,便破格爲皇太后所提撥,是攝政王掌權之後,唯一一個未經攝政王許可,便以二十六歲的‘低齡’入內閣任首輔之人,。這樣的人物,府上的門房又豈是一點銀兩便能收買的?至於在明府前蹲點,只怕是泌梅還沒蹲上半個時辰便會被明相的人發現,到時候,將她轟走都算是便宜她了。
“郡主,好賴讓奴婢試試。”
搖了搖頭,華青弦將畫好的花樣子放到一邊:“他若真的有心,豈會任我嫁給別人?他若無心,又何必自討沒趣?”
泌蘭還是覺得委屈,一雙大眼睛裡已盛滿了淚水:“您本是金枝玉葉,怎能嫁給那樣的人?”
“你覺得大哥二哥那樣的好麼?”問完後,華青弦就笑了,不等泌梅回答便自己答道:“自是好的,長得英俊,又年輕有爲,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泌蘭不明所已,卻還是認可地點了點頭,華青弦也不看她,只繼續道:“可是做這樣的男人的女人很痛苦,想想大嫂都這般年紀了,笑語和笑然都在議親,她還要求子。大嫂家世清白,又是世家千金,當年也是柳側妃千挑萬選出來的,可如今怎麼樣……,更何況是我這樣的……”簡而言之,她的名聲這麼差,有人要都得偷笑了,還有什麼好挑的?
當然,她自己是不會這麼瞧不起自己的,可世人的眼光皆如此,她也只能‘隨大流’了,至於隨流之後她要怎麼活下去,那就是她的事了。首先,她得讓那小傻子拿出銀子來讓她開個店,畢竟是個小傻子,哄他一點零花錢出來應該也不難吧?這麼想着,華青弦嘴角已噙了笑,泌梅看了,還以爲她是心裡難受,不由也紅了眼:“郡主,您別這麼說您自己。”
她這一哭,倒是把華青弦哭醒了。
啊呀!這麼傷感的時刻她怎麼能笑呢?簡直是太不嚴肅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說不定嫁過去就是享福,這個道理你們慢慢就懂了……”
該‘傷心’的人本是她,可她還要苦口婆心地安慰自己的丫鬟,華青弦正感慨着自己的命運如此多舛,泌蘭匆匆回來了。
進門之後,泌蘭二話不說先灌了兩大杯水,灌完後這才喘着大氣說了兩個字:“成了。”
華青弦眉一挑:“什麼成了?”
“威北侯夫人已經和王妃商量好了,過幾日便請保山來換您的庚帖,答應名媒正娶讓您嫁過去做正室不說,還願意讓羿小少爺和顏小小姐都上薛家的宗譜。”
這個薛陶氏還真是個急性子,這麼快就答應了。
也好,省得她再多費心思。
泌梅似是不敢相信,又追着問了一句:“泌蘭姐,王妃也答應了?那郡主豈不是非嫁不可了?”
聞聲,泌蘭艱難地點了點頭,看向華青弦的眸間已有愁色。
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華青弦倒是並不在意,兩個丫鬟卻急得要哭,見她們是真的爲自己感到難過,她又有些不忍,剛想出聲安慰,泌竹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郡主,林媽媽來了。”
以威北侯夫人那樣的身份,王妃也少不得也得將人送到門口才能回去,可是,一轉眼林媽媽就到了自己這兒,什麼事這麼急?
華青弦眸色微沉,很快便啓步而出。
林媽媽規規矩矩地立在那裡,看見華青弦後,表情很是古怪:“府上來貴客了,王妃讓郡主您準備準備,王爺說不定會喚您到前面去見見。”
“什麼人這麼特殊?還要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作陪?”
林媽媽擡頭看了華青弦一眼:“是明相大人來了。”
“……”
這時候過來?明君澈那小子是吃多了吧?
轉念又一想,哎!不對啊!那小子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難道他真是她兩個娃兒的爹?
唉呀呀!唉呀呀!這回事情大條了。
——大氣莊嚴的花廳內,明君澈與攝政王相臨而座,一個威儀沉穩,一個儒秀俊雅。
拱手一揖,明君澈脣角的笑意淡得幾乎看不清楚:“早前一直有要務在身不得空閒,今日休沐,特來拜會王爺。”
“國事爲重。”
短短的四個字,已包括了太多的深意,明相似是未明攝政王話中深意,只拱手又道:“王爺見諒!”
“明相乃國之棟樑,一心爲民,本王又豈敢責怪?”
一聲豈敢,已是‘用心良苦’,明相面色未改,即刻反手爲攻:“王爺說笑了,若論爲國爲民,王爺當居其首。”
“明相大人,咱們要一直這麼互相恭維下去麼?”
“哪裡哪裡。”
明君澈雖年輕,但和稀泥的本事也不小,三言兩語之下亦未讓攝政王佔到什麼上風,見他軟硬不吃,又始終不曾‘點題’,攝政王挑了挑眉頭,終於單刀直入:“既然明相親來,想必那坊間傳聞並非空穴來風,恕本王直言,阿弦之事,明相到底作何打算?”
大晉皇帝年方十二,整個內閣便落到了攝政王的手裡,攝政王爲首,兩相爲輔,右相一派均是攝政王的心腹,唯有明君澈這個左相特立獨立,在朝中自成一派,不偏不倚。攝政王本有心將其擠出內閣,偏偏他做事滴水不漏,從未讓人抓到過把柄,是以,攝政王每每看到他那樣如沐春風的臉,便恨得牙癢,偏又無計可施。如今,終有機會將他收歸已用,攝政王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聞聲,明君澈漂亮的眉頭終又微微擰起,似是詫異,似是無知:“王爺何意?”
“既然來了,明相還打算裝傻麼?”
“本相是真不知王爺所說的傳聞是何,不若王爺說與本相聽聽,本相也好想想該如何作答。”
一語出,攝政王暴怒,莫說這事於王府是莫大的醜聞不說,便是他身爲親父,如何能將女兒的醜事親口說出來?氣氛眼看着便要爆發,明相身側的隨侍突然附耳過來,小聲地對明相道:“大人,是有些傳聞的,只是小的見大人最近忙於政事,又覺得這種小事不必說來煩擾大人,這才未說與大人聽。”說着,便簡略地將五年前笙華郡主之事說了,見明相併未作答,又將近日的密聞也一一說了。
“還有這種事?”
聽罷,明相一臉震驚,良久,這才又直呼冤枉道:“都是謠傳,本相和郡主只見過一面,便是她回京那一日。”
畢竟是上不了檯面的醜事,攝政王也曾想過明相的態度不會太過直接,但,就算頗多拖脫也比這般直接拒絕了的好。於外人聽來明相這是拒絕了他的女兒,可在攝政王看來,明相卻是在拒絕他的立場。政治上兩人從不曾在一個方面,如今明相的態度,似是也沒有打算改變的意思,這如何能讓攝政王不惱火?
他可以不認這個女兒,也可以不認這門親事,但明相的態度,卻是他無法容忍的:“怎麼?明相是不打算認了麼?”
“不曾做過之事,何來承認之說?”
明君澈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帶着冷漠的疏離。攝政王想要拉攏明君澈已是衆所周知之事,但攝政王在明君澈這裡碰過幾次軟釘子也是衆所周知之事,明君澈從未想過攝政王會放手,是以,他處處謹言慎行,唯恐落了把柄到他手裡。但,人都有底限,他的底限就是不與奸佞同流。爲了拉攏自己,竟連女兒也要犧牲,如此枉爲人父之人,又如何能讓他俯首稱臣?他越是想逼他認,他便越是會否認,如若不然,豈不是枉費他一番算計?
“哼!既是無心承擔,又何必惺惺作態?”
在政治立場上,攝政王的態度一直很明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朝廷裡有兩個奇葩,卻是從來都不肯順他一個的,一個是驍雲將軍夜雲朝,一個便是眼前的明相。若說那個夜雲朝,至少還有太皇太后和兩位王爺在背後做靠山,可這個明相,分明只是個寡臣,卻偏偏擺出一幅不予同流合污的高傲嘴臉。攝政王早已看他不順,若不是皇太后堅持要保他,他豈能任他如此囂張?只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他攝政王的女兒也不愁嫁,既然明相不肯歸順,那他也不必再多費脣舌,這般想着,攝政王憤然起身,揚聲道:“來福,送客!”
攝政王已發怒,但明相卻不緊不慢地又開了口:“王爺,既然流言是因本相而已,本相也該好好解決,畢竟此事有關本相聲譽,總得說清楚纔好。”
一句話,氣得攝政王幾欲嘔血。
本朝男尊女卑,這般醜聞壞的亦是女兒家的清譽,他不提華青弦的難處,卻還計較自己的聲譽,如此本末倒置的說法,攝政王哪裡肯忍。一時間,怒從中來,正要發作,明相輕輕軟軟的聲音,卻又適時地傳來:“不如這樣好了,讓本相跟郡主當面對質,是與不是,郡主想必最清楚不過了。”
“不必了。”
明相笑眸彎彎,語氣卻異常堅定:“還是見見的好,就算郡主不介意自己閨譽有損,本相還是介意的。”
目眥欲裂,攝政王氣得雙眸赤紅,但僅存的理智卻讓他維持了最後的一絲尊嚴,再一次咬牙道:“來福,送客……”
這一次,明君澈沒有再拒絕,只是施施然起身,又施施然對着攝政王一揖,而後,瀟灑離去……
——
翡翠園裡,有一處別緻的涼亭叫做舍珠亭。
亭子是由八根滾圓的紅漆柱子和土黃色玻璃瓦屋頂組成,頂上雕刻着的“雙龍戲珠”與“獅子觀海”。小時候的笙華郡主特別喜歡頂上那一對眺望着遠方的石獅子,也會學着它們的樣子,靜靜地立在那裡,靜靜地眺望着遠方,那樣的感覺,是籠中鳥兒對天空的渴望,是水中魚兒對大海的幻想,恰符合那種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閨閣心境。
時隔多年,華青弦又一次站在了從前所立的位置,只是沒人會知道,同樣的容顏之下,已換了不同的靈魂。而此時此刻,華青弦腦子裡想的無關風月,其實是等了半天還等不到人的煩悶感,那貨是屬蝸牛的麼?她都站在這裡吹了半天的東南風了,他就算用爬的也爬到了啊?
讓女人等是不紳士的行爲,華青弦心裡對明相的好感瞬間便減了兩分。
“泌梅,去看看怎麼回事?”
“郡主,不用看了,明相大人過來了。”說着,眸光一指,華青弦順勢望去,果見不遠處,那一身月白衣袍的翩翩佳公子正緩步而來,身後,跟着他的隨侍與泌蘭。
“讓郡主久等了。”拱手一揖,明君澈眸光沉靜如水,表情卻異常淡漠。
“一朝左相,端端架子也是正常的,這麼一兩個時辰,本郡主還等得。”努了努嘴,華青弦酸不溜丟地說着,雙眼卻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五官清秀,氣質純然,帥氣中帶着一抹溫柔,懶散中帶着一絲堅毅,行爲得體,不卑不亢,這位年輕的左相,不只人長得俊俏,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魅力,就連聲音都很迷人。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非常非常沒禮貌。
拖了這麼久纔來,分明就是不想來的,雖然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又來了,但表面上看着是對她客氣,可實際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華青弦想到這些,心裡更加不痛快了,尼瑪,她就算長得入不了他這位當朝左相的眼,他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不知郡主找本相前來,有何貴幹?”
華青弦沒有回答,只是玉手一揮,泌梅泌蘭們便都自覺地退了下去,臨走前,還連拖帶拉地將明相的近侍也給拽走了。下人們一走,亭子四周便只剩下他們孤男寡女,明君澈眸光一沉,方要開口,華青弦卻懶懶地道:“放心好了,我讓她們離開就是去守着外面,什麼抓姦的,探聽的,還有喜歡嚼舌根子的,不懷好意的,統統都會攔在外頭不讓進來的。”
挑眉,明君澈清澈的眸底親過一絲警惕:“郡主何意?”
“人多嘴雜,有些私人的事還是單獨說的好,明相大人覺得呢?”
“本相的侍衛,不是多嘴的人。”他似乎不太想領情,眼神一個示意之下,原本走出去老遠的侍衛,又倏地一聲‘飛’了回來,木頭樁子似地立在他身後。
“我的丫鬟們也不是,可是,他們在這兒你不覺得彆扭麼?反正我是彆扭。”華青弦不怎麼高興地看了看那沒眼色的近侍,沒有再自稱郡主,在明君澈的面前,她本就不是什麼賢淑端莊的女人,又何必還故意爲難自己說下結拗口的話?反正她找他過來只是想問個清楚,也是不爲了在他面前留個好印象。
明君澈不爲所動,依舊堅持:“男女授受不清,郡主此舉恐有不妥。”
“不妥什麼?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再說了,我不都說了不會讓那些閒雜人等進來麼?你怕成這樣幹什麼?”明相的話,讓華青弦覺得很刺耳,彷彿她這麼做是在給他下套一般。不過,倒也可以理解,他早先纔剛剛否認了和自己有‘關係’,現在又偷偷摸摸跑來和自己見面,要是被攝政王撞見的話,還真是有些不好解釋的,想到這裡,華青弦雖還是覺得那近侍看着很讓人不爽,卻也沒有堅持再要他離開了。
“本相是爲郡主考慮,若是因此壞了郡主的閨譽……”
擺了擺手,華青弦一臉鄙夷道:“明相大人,請問你是在說笑麼?閨譽?那東西不是早五年前就被我扔進河裡去了麼?還怎麼壞?還有,咱能好好說話不?這麼拐彎抹角的你不嫌累?我也不是你那些喜歡打官腔的‘對手’,用不着這麼防備着我。”
明君澈活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華青弦這樣的女人,說話一點也不含蓄,而且句句一針見血。還有她的態度,似是一點也不將那些醜聞放在眼中的樣子,這樣的隨性淡然,真的不是裝出來的?
“既如此,郡主有話請直說吧!”
“這纔對嘛!”見他終於不再酸裡酸氣地跟自己說話,華青弦一笑,又衝他招了招手:“來來來,我問你,那個……你真不是小羿和小顏的爹麼?”
“郡主,本相……”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明君澈忽而又改了口,反問道:“難道郡主自己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
理直氣壯的話一說完,明君澈漂亮的眉毛,又一次扭成了兩條‘蠶’。
見他一臉不信,華青弦尷尬地輕咳了兩聲,這纔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我知道這麼說你不相信,其實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可我就是不知道,甚至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和他們的爹……。總之,因爲明相大人和小顏長得太像纔會鬧出這麼多的傳聞,不過,我也真的很想知道,明相大人在五年前是不是真的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兒?”
聽到這裡,明君澈又沉默了,不是不知該如何回答,而不是回答她。這種事,是個人就不會信,可不知道爲什麼,明君澈看到華青弦亮閃閃的眼睛時,突然有種願意相信她的感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正如他從未相信過任何一個女人,可這個聲名狼藉的郡主,她會如此直白地跟自己說這麼多私事,難道只爲了博得自己的同情?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也太小看自己了。
她暗示得應該很明確了吧?可那貨怎麼是那樣的表情?
華青弦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陣,確定他真的沒有打算回答她的時候,她似又想明白了什麼,忙解釋道:“明相大人放心,我找你過來不是要你負責任的,只是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過一輩子,如果不是你,我也好心裡有個數,如果是你,我也不會抓着你不放,反正威北侯府馬上要來議親了,我嫁到那樣的家裡也一樣不愁富貴。”
“不是我。”
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可是,聽到她那樣淡然地說出自己要嫁進威北侯府的時候,他卻微有動容。原來,不嫁自己,她就只能嫁給那樣一個傻子,怪不得她會如此爭取,也怪不得她會對自己坦白這一切。可是,他不是別人的墊腳石,也不可能因爲一時的‘同情’就讓攝政王有機可乘。
“真的不是?”
“不是。”
“好吧!既然不是你,你可以走了。”雖然在來之前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得到這樣肯定的回覆她仍舊不免失望,如果真的不是他,那隻能說很遺憾,如果是他他卻不肯承認那就更遺憾了。總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找爹之路任重而道遠,她只能繼續,再繼續……
在心裡遺憾了好半天,忽而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扭頭,卻見風華絕代的明相大人還站在亭子外:“怎麼,還要我送你不成?你也說了男女授受不清,咱們這樣見面已是經不合禮法了,你還要人盡皆知不成?”
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明相的雪亮的眸底劃過一絲驚奇:“郡主,你和本相想象中不太一樣。”
一聽這話,華青弦突然忍不住笑了,擺手道:“是想說我臉皮厚吧?沒關係,直說就行了,我不介意。”說完猶似不甘,又小聲地嘀咕道:“世道如此不好,不臉皮厚點怎麼活得下去?人這一輩子短短數十年,爲什麼總要爲別人而活?別人想我死,我就偏不死,還要活得比那些人都好,這樣才痛快。”她的聲音很小,但明相的耳力卻非常人能及,自是一個字也不漏地聽了進去。越聽,他的眼睛便越亮,漸漸的,看着的目光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郡主真的願意嫁給薛家那個傻小子?”
“自然是不願意的,不過,他們可以給我的孩子上宗譜,還許我正妻之位,我覺得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歸宿了。”華青弦說着,一雙泉水般純淨的眼睛裡,含着柔和的光亮:“至少,表面上看着是這樣。”
“郡主,你真的沒想過要嫁給本相?”
聞聲,華青弦挑眸看他,似是不明白爲什麼他會這麼問一般,不過,還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覆:“想過。”
話音方落,他眸間的光華已瞬間斂去。
華青弦自然知道他又給自己嚇到了,想放聲大笑的,卻還是強行忍住了,又一本正經地看着他說了一句:“明相大人放心吧!你只要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你的,這些蜚短流長遲早會過去,到那時,明相大人想娶何家的千金爲妻爲妾都是你的事,絕不會受我半分拖累。”
她反覆無常的態度,忽然讓明君澈覺得自己被耍了,他沒有再說話,華青弦也沒有再解釋,只擺了擺手道:“好了,我也該走了,明相大人自便。”說着,便一瘸一拐地了,走到園子口,華青弦又回過頭來,無比認真地說了一句:“明相大人若是不知王府的大門朝哪裡開,可以讓府裡的小廝帶您出去。”說完,真的走了,只是這一次再也沒回頭。
明君澈靜靜地站在亭子外,任微風輕卷着他的發袍衣帶,什麼也不放過的銳利目光中,閃耀出不同與以往的欲語還休……
“大人,您覺得她說的可信麼?”
“可不可信,試試便知道。”
“如何試?”
“明安,本相真的娶了她可好?”
“……”
聞聲,明安銳利的眸光猛地一閃,嘴皮子翕動了半晌,竟是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了。
一定要這樣試纔可以嗎?
------題外話------
哇卡卡,哇卡卡!
越亂越好有木有?乃們說,要是明相大人也上門來求親了,攝政王大大會怎麼選?
阿十童鞋又該怎麼辦?
淋浴,不許偷看
夜,微涼如水。
汀蘭閣內,林媽媽幫王妃卸下頭飾,又小心地拿起玉梳慢慢地替王妃梳理着。每梳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王妃一般。
“聽說阿弦在翡翠園裡偷偷見了明相,說了什麼?”
“把人都支開了,不知道說了什麼。”說完,林媽媽執梳的手指一顫,又小心翼翼道:“奴婢覺得,郡主大概是想知道明相是不是孩子們的爹。”
抿脣一笑,鏡中的女子容顏如玉,只是表面慘淡了些:“如果是這樣,她註定只能失望了。”
“不過,小小姐和小少爺長得是有些像明相,特別是眼睛。”說到這裡,林媽媽一頓,似是想表達些別的什麼意思,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再像也不是。”
聽王妃這口氣,林媽媽便知道此事王妃並未放在心上,於是並未過多糾纏,只慢聲詢問道:“王妃,明相的事情暫且不提,那威北侯夫人那邊,真的要讓郡主嫁過去麼?”
“那是她自己選的路,誰也沒逼她。”
“奴婢是怕小少爺和小小姐過去會受欺負,要是能留在王妃身邊,怎麼樣也安心些。”
聞聲,王妃幽幽一嘆:“我又何常不是這麼想的?可不得不承認,阿弦說的也有些道理,柳側妃那邊一直虎視眈眈,珏兒我們已是看顧不過來了,再加小顏和小羿兩個的話,只怕到時候一個也護不周全,與其這樣顧此失彼,倒不如相信阿弦一次,畢竟,她對孩子們也是真心的好。”其實也是有辦法改變現在的情況的,只要她想辦法拉回王爺的視線,區區一個柳側妃,根本就不用放在眼裡。可是,她實在是不想去故意迎合華盛天,那個男人,畢竟……她能替他生下華青珏已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了,若是還是要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她真的不願意,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也不能和郡主說實話,萬一郡主嫁去那邊後便和王妃生份了怎麼好?孩子們也只和郡主有感情,只念着她。”
戰戰兢兢這麼多年,林媽媽已經鮮少在王妃的臉上看到笑容了,除了小世子以外,只有那兩個孩子能讓王妃的眼中流轉着暖意。林媽媽知道自己應該狠下心來,可想下想王妃這幾年來忍受的痛苦,她總免不了要心疼。她一心呵護着王妃長大成人,又生下了小世子,可如今,依然只能……她是心疼啊!
“只要孩子們安全,什麼都不重要。”說着,王妃的眸間似有淚意,卻強笑着嚥下那淚滴,只硬聲道:“讓泌梅好好照顧兩個孩子,一旦離開了王府,便只能靠她在兩邊傳話了,阿弦對我似也起了疑心,不會跟我講太多實話的。”
“奴婢瞧着,郡主似是也有些懷疑泌梅。”
王妃眯起了眼,半晌又道:“她是個聰明的,只要大事不犯着她的禁忌,她也不會揪着小事不放,泌梅沒有害她和孩子之心,她不會對泌梅怎麼樣。”
聞聲,林媽媽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只是細心地替王妃梳理起滿頭青絲,烏雲般的長髮滑如絲綢,黑濃如夜,竟有如豆蔻少女一般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
哄着小羿和小顏睡下後,華青弦躡手躡腳地出來。
泌蘭在門口等着她,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華青弦本想問問她出了什麼事,卻看到她手裡拿着一支火紅色的花。那花兒的顏色濃稠似血,竟讓她眼前一片模糊。
“郡主,郡主。”
一連叫了好幾聲,華青弦才反應過來,看着泌蘭一笑:“哪裡摘的花?”
“撿的,就在門口放着。”
“看見是誰放的了麼?”
泌蘭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她和阿十沒有過正式的約定,但她卻知道這花是阿十送來的暗號。他又來了,在那邊的亭子裡等她,猶豫了一番,華青弦還是轉身回了自己的臥室。有些人,一旦決定要放下便不能再回頭,應該和阿十見面的人是華青弦,而她,現在是笙華郡主。長痛不如短痛,既然已只能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那麼,最好的結果,便是相忘於江湖。
阿十,就讓他留在記憶的深處,總有一天,她會忘記他,永遠忘記……
黑甜一覺,睜眼已是天明。
因還是盛夏,華青弦一早起來便覺得渾身粘膩得難受。古代沒有空調電扇,以她在王府裡的地位,又分不到許多冰盆,是以,每天早上起來都會不舒服,所幸因爲腳傷未愈不用去給老夫人請安,華青弦便讓泌竹和泌菊打了水到淨室,打算美美地洗個澡。其實她是很想直接跳進池塘裡遊個早泳的,可是,這裡是古代,所以她還是乖乖地沐浴吧!
自打回到王府,華青弦很少有真正覺得‘心滿意足’的時候,唯一的例外便是淨室裡的那個大浴桶,有時候,她會和小顏一起在裡面玩水嬉鬧,有時候她會泡在那裡做個簡易的桑拿,每每泡完澡後總是通體通暢,似是將一天的晦氣都泡走了一般。只有一點她不習慣,那就是丫鬟們喜歡圍在她身邊侍候,她只試了一次,就再也不願意了。久而久之,丫鬟們也習慣了她的這個‘毛病’,給她打好水後便打算退下,泌菊走得稍快,不小心便將華青弦拿來換洗的乾淨衣服碰到了地上,地上有水,一下子便溼了大半。
泌菊頭一回服侍華青弦沐浴便出了差子,當下便驚得跪了下去:“郡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再去拿一套就好了,哭什麼?”
“奴婢,奴婢只是……”泌菊還在柳側妃屋裡時,只是個二等丫鬟,有一次曾經替珍珠打過下手給柳側妃洗澡,當時是珍珠沒有侍候好卻把錯推到她的頭上。她人微言輕解釋了不管用,差點沒被柳側妃打斷腿。是以,方纔撿起掉在地上的衣衫時,她還以爲自己又少不了要挨一頓,沒想到,華青弦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這麼把她所有的驚恐都給抹去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華青弦正在脫衣服的身影,有些暖暖的東西在心底裡慢慢流淌着,竟是慢慢堵到了嗓子眼,讓她激動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脫下外衣,只剩胸前繡着喜鵲登梅的肚兜,華青弦回頭瞥了泌竹和泌菊一眼:“你們都出去吧!”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福了福身,終於出去了。
除去身上最後的屏障,華青弦將自己深入水中,水溫不冷不熱,舒服到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閉上眼,將自己又浸到水裡深一些,直沒過脖頸,這才輕靠在桶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地撥着水。門外有輕輕的聲響傳來,該時泌菊取了乾淨的衣物過來,華青弦不曾睜眼,只吩咐道:“放在屏風外就好,我洗好了自己會取。”
泌菊沒有出聲,但她能聽到衣物摩擦時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有離去的腳步聲輕輕地室內響起,只是,在門口徘徊了一陣,似又沒有聲息。華青弦仍舊沒有睜眼,只輕聲道:“這裡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
又等了一會,華青弦眉頭微動,怎麼回事?還不走?
“昨天晚上,爲什麼不來見我?”
這個聲音……
猛地張開雙眼,華青弦一個激靈便從水裡鑽了出來。
夜雲朝的眉頭微微一動,眼前一派活色生香,隔着屏風,從他站立的方向看去,恰能看到她曼妙出水的身姿,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但更能讓人浮想連篇。他不是故意要這時候進來的,只是沒想到一大早她就在房間裡沐浴,本想走開,可是,腳卻怎麼也挪不動了。灼熱的視線,隔着紗質的屏風在她曼妙的身體上淡淡掃過,很快便落在她後腰上那鮮紅的花朵之上,那樣血一般的顏色,縱使隔得那樣遠,仍似能灼痛他的眼。
“昨天晚上,爲什麼不來見我?”
浮起的激盪慢慢又冷卻了下去,他的聲音很冷,冷得讓華青弦感覺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
方纔是下意識的反應,直到她番然清醒,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樣的蠢事,臉上臊得通紅,她又猛地鑽入了水裡,雙手不安地交叉護在胸前,那一刻,華青弦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尼瑪,阿十這廝太不要臉了,竟然這個時候來,簡直是趁人之危。
“沒看到我在……還不出去?”
“回答我。”
他似不爲所動,依舊堅持要個答案,華青弦暗咬銀牙,氣得渾身都人冒煙了,尼瑪,這種話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問她嗎?沒看到我在幹什麼嗎?還以爲古人就更加會避諱這些,沒想到,阿十這廝竟然比登徒子還登徒子:“你他媽的,至少先讓我……纔好回答你啊!”
“這樣更好,你想逃也逃不掉。”
“你不要臉,下流,無恥,卑鄙……”華青弦又羞又惱,正口不擇言地罵着,忽覺頰邊一暖,某人曖昧而性感的聲音,卻已在耳邊迴盪:“你再罵,我就坐實了你的話。”
坐實她的話?坐襯什麼?下流,無恥,卑鄙?
華青弦的臉更紅了,一閃身避到了浴桶的另一側,好在泌竹在桶裡放了很多的花瓣,如若不然,她就真的要吃大虧了。紅着臉,華青氣乎乎地瞪着他,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因染了怒意顯得更加清亮。夜雲朝站在浴涌前,長指勾着她的衣衫輕輕晃盪着,一雙深眸帶着明顯的*,早已渲染成墨一般的色澤,卻仍舊直勾勾地望着她:“還不想回答我麼?”
“沒什麼好答的,你也沒找人送信給我,我怎麼知道你要見我?”
“花。”
“花我看見了,不是還插在房裡麼?”說着,她玉手微揚,指了指她妝奩前的花瓶,淨白的玉瓶裡果然有支怒放的曼珠沙華,只是明顯不若昨夜那般妖嬈嫵媚。
“阿弦,什麼時候你也這麼不坦白了?”
“你要我坦白什麼?說我不想見你所以纔不去的嗎?那現在你知道了,可要走了嗎?”不想和他吵架的,更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他吵架,可這傢伙真的惹毛她了,她雖然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可光着身子和一個危險的男人說話,真的讓她很緊張,一緊張自然也就生氣了,一生氣自然就口不擇言了。
霍地,他低下頭來,逼視着她的雙眼:“你就那麼不想見我嗎?”
很快,他在她眼中找到了他想要看見的恐懼,只是,那樣的恐懼,卻讓他反倒覺得不安。什麼時候,他也變得這樣卑鄙了?爲了得到想要一個答案,竟這樣欺負一個女人。
她不回答,只咬着嘴脣硬氣道:“把衣服還給我。”
危險的雙眼,倏地一眯,他看着她,彷彿要透過她的臉看到另外的什麼人,這種感覺讓華青弦覺得難受,她不喜歡這樣,更不喜歡他這樣看她。一狠心,華青弦伸出白嫩的手指便要搶回他手裡自己的衣衫,他卻一個用力便將她帶出水面。驚呼一聲,她裹着水花撲進他懷裡,雙手撐上他緊實的胸膛時,她也同樣地聽到了他咚咚如雷的心跳聲。
似是驚喜,卻伴有淡淡的心酸,她毫不畏懼迎上他的目光,用眼神指責着他的無禮。
“幹嘛這麼看着我?”
不及一拳的距離,他的聲音伴着氣流輕輕刷過她的臉,華青弦幾不可制地一陣顫慄,手腳冰腳,身體卻軟軟無力。
她和阿十也不是沒有過親密的瞬間,但,自從離開弔子溝,阿十在她的眼中已不完全是阿十,以前的他是無害的,可現在的他只讓她覺得危險。曾經的那些過往一點點劃過心頭,華青弦喉頭有些艱澀,想要推開他,可雙手似乎已使不上氣力,她喘着大氣,避開他灼人的視線,低下頭去的那一瞬,她忽而反退爲進道:“如果你是想看我的身體,可以直接跟我說,不用這麼麻煩。”
故意用了一種流裡流氣的口吻,那樣的感覺,彷彿被輕薄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他突然對她的反應感到好笑,心中一動,按在她雪背上的大手竟開始慢慢往下滑,那一刻,華青弦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凝固了。
“不要。”
猛地,她緊緊抓住他不安分的大手,華青弦的臉又燒了起來,彷彿天邊的晚霞般緋豔霓麗。
她承認,自己在遇到阿十的時候總喜歡犯花癡,這讓她大多時候感覺自己都是那頭大灰狼,可是,今晚的阿十,帶着些讓人看不分明的狠戾,那樣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他眼中的小白兔,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他拆吃入腹。可是,這不像他,至少不像她所認識的阿十,雖然,他也會偶爾調戲一下自己,可從來是無傷大雅的,唯有現在,還是大白天,還是在她的地盤他就敢這般放肆,她只能說,這樣的阿十太危險,讓她不敢再‘激’他。
“你要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可是,在此之前你得讓我……讓我穿好衣服,我不喜歡這樣,不喜歡你這樣。”
“你剛纔說我想要看你就給?”
“那是……那是我……我……故意激你的。”好女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爲俊傑,她就是再膽子大,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亂來了,畢竟,她還果着,畢竟,他的眼中已有*。
“總算老實了。”
“……”
不老實行麼?他的手……居然還在動,這廝,簡直……
“我比較喜歡你在吊子溝時的模樣,沒心沒肺,膽大包天。”
“要是可以選擇,我寧願一直呆在吊子溝。”
尼瑪!不能再往下了,脖子以下已失守,要是腰下也失守的話,讓她情何以堪?
“這裡不好嗎?”
“不好,非常非常不好。”有那麼多不喜歡她的人,還有那麼多想要整死她的人,就連軟弱無能的阿十到了京城也變成了
邪魅狂狷的蒼穹門門主,這樣可怕的地方,她怎麼會說好?
指下的膚肌帶着敏感的熱度,微微顫動起來,他挑眉,似笑非笑:“你在發抖?”
太可惡了,他明明知道她是因爲他纔會有這樣的反應的,他居然還逗她。咬牙切齒,她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我要穿衣服。”
“怕什麼,我什麼也沒看。”
聽到這樣臭不要臉的話,華青弦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你妹,你是沒看,可你在摸……
媽的,再讓他這麼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下去,搞不好不用他動手,她就能獸性大發直接將他撲倒。或者,這就是他的目的,明明他想……卻來挑逗她……
無恥啊!太無恥了。
“這不公平,你穿着衣服,我自然也要穿。”
夜雲朝挑眉,雙眼中有危險的因子在遊離:“所以,爲了公平起見,我是不是也該全脫了?”
啊!啊啊啊!當然不可以。
華青弦這下刺激大了,漲紅了臉不說,急得滿臉都是汗:“討厭!你故意的是不是?你這樣欺負人有意思嗎?啊?”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氣極,華青弦不顧一切就要推開他,可任憑她如何動作,卻只是與他越纏越緊,終於,他大力將她按向浴桶,猛地撞上的同時,她只覺後腰一緊硌得生疼生疼。眉,不正覺地深深擰起,她痛呼出聲,他也倏然放手:“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
疼,她當然疼!
要比起疼痛更讓她覺得受不了的是,他放開她後,她就整個人都全部爆光在他眼前了,察覺到他火熱的視線,華青弦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這才艱難地開口:“威北侯夫人已經答應了我提出的所有要求,再過不久我與薛仲清的婚事就會定下來。”
愕然聽到這樣的話,夜雲朝先是一愣,馬上便意識到她是想要回答自己一直追問的那個問題,果然,如他所料,華青弦又開口了,只是這一次,他卻聽到了自己最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她說:“那個花以後也不要再送了,我也不會再……見你。”
說到最後,華青弦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分不清心裡是酸楚多過心痛,還是心痛多過失落,她一直是個不容易動情的人,就算是前世,在她出事以前她也只有過緋聞,從沒有真正的男友。來到這裡,她變成了另一個華青弦,省去了生兒育女的這一環節,她甚至一度以爲自己會獨善其身到最後,沒想到,她又遇見了阿十。她一直都知道,阿十不是他的真名,她從不問他那些事是因爲她覺得如果他相信自己就一定會跟她坦白一切,可是,她等了這麼久,仍舊只知道他是蒼穹門門主,是他不夠相信自己,還是他不能夠相信自己,她已不願去多想。只是,人要想得開才能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如果阿十對自己的感覺只是一個生活的‘調劑品’,那麼,她們調得也差不多了,可以到此爲止了。
君即無心我便休,如果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那麼,長痛不如短痛……
“爲了薛仲清?還是爲了明君澈?”
“爲了我自己。”
她擡頭看他,那雙在濃密睫毛下閃閃發光的雙眼,此刻顯得暗淡了的許多,琥珀色的眼瞳盯在他臉上,好似在宣誓着什麼。
薛仲清那樣的小傻子,夜雲朝怎麼可能放在眼裡?唯有明君澈,那個似敵似友的傢伙,總是能輕易就攪亂他布好的局,一如昨日,當天火告訴他明相有意向攝政王提親之時,他便意識到那些話,是那傢伙故意讓天火說給自己聽的,多年的老對手,他也最瞭解自己的軟肋在哪裡。只是,華青弦真的會成爲自己唯一的弱點?他懷疑,他深深地懷疑,所以他來尋找答案,可是昨夜,她的答案卻給了他最爲沉重的一記悶擊。
莫名心顫,甚至若名懊惱,夜雲朝再度與其四目相對,又一次放肆地打量起華青弦。她那雙美麗清澈雙眼,似一泓清泉,汨汨流入他心深處,似有些難以啓齒,但他終還是不能放下:“阿弦,你真的想過要嫁給明君澈?”
“我這麼想有什麼不對嗎?”她笑,帶着淡淡的無謂:“他長得帥,官當的大,出身好背景也好,是所有人眼中的如意……”
倏然傾身,他以吻封緘,拒絕讓她說出最後的兩個字。
他放肆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一切,大手更是直接探過那早已溼透的衣衫,情到深處,兩人的氣息早已紊亂,他不顧一切想要更進一步,屋外,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了泌菊的聲音。
“郡主,您洗好了嗎?”
眸,微顫。
彷彿晴天一記悶雷直接將華青弦震醒,她猛地推開了他,慌張地應着屋外人的話:“快,快了,你們別進來,我很快就好。”說着,又要去找早已被他扔到一邊的衣衫,只是,找回來後,華青弦又苦了臉,只能尷尬地對着屋外又喊了一句:“泌菊,再去拿一套乾淨的衣裳過來,這件我不喜歡。”
“是,奴婢馬上就去。”
支走了泌菊,華青弦一回頭便撞進他滿是眼欲的深眸間,臉,不自由主地又紅了,想到方纔兩人乾的‘好事’,她尷尬得要死,大白天的,還是自己的閨房裡,他們這麼‘忘我’真的好嗎?
“快走吧!讓人看到就慘了。”
他笑,看着她臉上嬌羞的色澤,心情竟是無與倫比的好:“看到就看到了,我無所謂?”
“你當然不怕了,可我怕啊!我現在本就聲名狼籍了,還要再添上你這麼‘濃墨重彩’的一筆,我還怎麼活啊?”說着,又去推他:“快走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晚上再來看你。”
“啊!”
這不好吧!白天就這麼不守規矩了,到了晚上……她不敢再細想,只是臉已燒到了脖子根。
阿十走後,華青弦一直心神不寧,好容易守到半夜,終於又在房前看到了一朵曼珠沙華。撿起地上的花,華青弦的臉便又紅了,踟躕片刻,還是轉身去了月華亭。到了地方,卻不見人影,華青弦正疑惑間,忽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便騰空而起,一隻大手更是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別怕,是我。”溫柔的聲音幾乎在同時傳來,輕輕刷動她臉邊的髮絲,癢癢的直鑽人心。 шшш ☢ттκan ☢C○
直到將她擄上了大樹,夜雲朝才鬆開了緊捂着她的手,她怪嗔地看了他一眼:“你瘋了嗎?嚇死我了。”
月色下,他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仍是那一身如墨的黑衫,薄薄的汗味透過衣衫滲出來,帶着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披在頸後,帶着邪肆的慵懶,精緻的五官,配上脣角那似有若無的笑意,簡直可以用嬌豔欲滴來形容。分明是個男人,卻長成這樣一幅禍國秧民的模樣,華青弦撇了撇嘴,略略有些自卑,笙華郡主生的其實也不錯啦!只是比起這廝,尼瑪,一比就比化了。
似是未看到她眼中的不忿,他又笑了,淡淡的惑人心神:“是你太不小心罷了。”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華青弦順着他目光所及之處一看,緋藍衣衫的泌蘭正一臉焦急地立在亭子邊上,看樣子似乎是一路跟着她過來,卻把人跟丟了所以在找人。
“泌蘭,她怎麼……”
他笑,輕描淡寫地提醒:“昨日她就在你屋外守了一整夜了,你也不知道?”
“啊?”她真的不知道啊!泌蘭怎麼會這樣?難道,她也有了外心?
應該不可能,大約是自己不太小心讓她給撞見了,瞬間有種姦情被撞破的尷尬,華青弦不由心虛,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以後可長點心吧!把眼睛放亮點,要不然,被人賣了怕是還要幫着數銀票。”
一聽這話,華青弦不依了,拐了他一下:“喂!我有你說的那麼差麼?”
“你說呢?”
“我這麼差你還喜歡我?那豈不是證明你的眼光也很差?”
聞聲,他暖暖一笑,故意反問道:“我有說過我喜歡你嗎?”
“……”
華青弦無話了,因爲人家真的沒有說過這話,只是用行動在表達,想到他的‘表達方式’華青弦又不淡定了,尷尬地挪了挪身子,試圖離他遠一點,他卻不肯,大手一撈又將她抓回懷裡:“阿弦,可以跟我說實話嗎?”
窩在他懷裡,兩心相貼之處有嘭嘭的心跳聲傳來,伴着她的節奏,異常的和諧。華青弦突然覺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好,於是她便就着那美好的月色,羞赧地點了點頭。
“你和明相之間……還有,小羿和小顏真的是他的孩子?”
“不知道。”
“……”
依在他懷裡動了動,華青弦的聲音很輕,似被風一吹便會散去:“你也不相信我是不是?可我真的不知道,如若不然,我豈會還等着她們將我配給一個小傻子,早就直接帶着兩個娃上門去認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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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泌蘭在跟蹤自己,可她卻知道天火也在跟蹤着自己,所以,自己昨日和明相所說的那些話,他一定早就知道了,要不然,也不會突然在自己面前將那小傻子和明相相提並論,所以,在明相的這件事上,她不想再重複說那些話,如果他相信自己,他一定能理解,如果他不相信,那說了也白說。
淡淡一笑,夜雲朝忽而便釋懷了,雖然她也有落落大方的一面,雖然她有處變不驚的坦然,但,這纔像是她的作風,這纔是他所認識的華青弦,骨子裡從來沒有變。
“要不,你幫我查查看好不好?”
這話一出,夜雲朝就變了臉,華青弦不明所以,於是又道:“你不是蒼穹門門主麼?你不是手眼通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麼?只要你肯幫我,就一定能查到對不對?”
“我沒你想的那麼厲害。”
至少,他一直想知道她身上的曼珠沙華是怎麼來的,卻一直查不到。
“至少幫我試一試,我就不相信那麼一個大活人會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你就那麼想找到他?”他的口氣有點酸,話裡話外都是不太想幫她的意思,華青弦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當然了,要換了你,你會不想知道嗎?這麼一個大活人,做了那樣的事後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不相信,絕對不相信。”
“如果我幫你找到他,你是不是就會像你說的那樣帶上兩個娃上門去認親?”
聽到這裡,華青弦終於明白了那麼一點意思,卻還故意不讓他好過,笑笑的調侃道:“那得看他有沒有錢了,要是個窮光蛋……”
“你就那麼愛錢?想要多少,我給你。”他口氣大得彷彿是散財童子轉世一般牛叉,華青弦卻不以爲意,只撇嘴道:“不要,是我什麼人呀?我爲什麼要用你的錢?自己賺的才實在。”
“我是你相公。”
“假扮的而已。”這些話衝口而出,想收回已是不能,華青弦揪着裙襬,很想轉身問他有沒有真的想過要做自己的相公,可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畢竟還有些好面子,所以,她問不出口。
“阿弦,我……”
“沒關係的,我明白。”說着,她蒼白一笑,眼神望向它處只是再不看他,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心潮起伏,只是,礙於那一朵不明來歷的曼珠沙華,坦白那些話哽在喉頭,卻想吐也吐不出。
他的沉默彷彿是一把無形的利劍,狠扎入她的心口後卻不及收回,她撫着心口的傷處,感覺着那汨汨流出的血淚,一連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勉強抑制住自己的哽咽聲:“阿十,我該回去了。”
不曾鬆手,他只是將她圈得更緊:“再陪我坐一會兒。”
如果時間可以靜止,他希望永遠能停在這一刻,他不是大晉的驍雲將軍,她也不是身份可疑的日月國皇室後裔,這樣,他們就可以一直這麼相依相偎着,不分彼此。輕吁了一口氣,她未再抗拒他的動作,只是輕輕的閉上眼,將手指穿插過他的手掌,慢慢地,十指緊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幾乎要沉沉睡去。迷濛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條通往惡魔深淵的血色之路,紅的花,綠的莖,一片片鋪排了開去,入眼之處,盡是那染不盡的緋紅,好似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要將萬事萬物都吞沒。她踩着那血紅的花瓣一步步向前,遠方的遠方,有墨色的身影在向他招手,他脣角的笑意慢慢被放大,直到,她看清他滿面的痛苦,帶着掙扎一般拉着她墜落萬丈深淵。
一個激靈,她猛地驚醒,冷汗一層層地冒了出來。
“怎麼了?”
她搖搖頭,臉色蒼白:“沒什麼,只是做惡夢了。”
“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笑着,神容安逸,似是感覺能讓她在他懷中沉沉睡去是多麼大的功績一般。他孩子氣的笑容讓她覺得安心,可想一想夢裡的一切,她不禁又打了個冷顫。
“冷麼?”
“有一點。”說着,她又看他:“放我下去吧,偷情都讓丫鬟發現了,總得回去安排一下的,要不然,鬧出去了也不好看。”
“別把自己說得那樣不堪,你明知道我和你之間,不只是‘偷情’兩個字。”
聽到這話,她竟是有些笑不出來了,只吶吶道:“現在不是,等我嫁入威北侯府就是了。”
“……”
臂上一緊,她明顯地感覺到他在不自覺地加力,他雖沒有出聲,但她卻似乎聽到了他心底裡的吶喊。忽而便衝動了,她轉過臉來,眸光堅毅地看向他,一本正經地問道:“阿十,你娶我可好?搶在那小傻子和我訂親之前,把我和孩子們都接出王府,然後……”
“好。”
不等她將話說完,不等她急切地解釋,他輕輕柔柔的一個字,便足以讓華青弦爲之怔然。
他這是,答應她了麼?
一直在這樣的疑惑裡沉浸着無法醒來,直到她‘腳踏實地’地站在亭子裡,她才如夢初醒。四下尋找,已再不見阿十的蹤跡,她就那樣傻傻地站在亭子裡,嘴角的笑意被無意識地放大到最誇張的程度,她憋不下去就要放聲大笑。突然,空寂的夜空裡飄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好似地獄冤魂在接受鞭撻時最撕心裂肺的低嚎,華青弦渾身一顫,笑意瞬間便僵在臉上。下意識地朝發聲的方向看去,只有看不清楚的樹影在風中搖擺,不多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院外匆匆回來,看到華青弦後起初只是一怔,片刻後,竟是卟通一聲跪到了她的腳邊:“郡主,救救奴婢!”
風中傳來濃郁而腥臭的味道,華青弦下意識地定晴一看,雲媽媽的裙角衣衫,早已染盡了刺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