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蘇府的馬車,蘇瑾妍同羅氏一架。雨後的空氣中,有絲清涼的潮意,蘇瑾妍低頭未語,有些心不在焉。
羅氏見狀,望着她輕嘆道:“妍兒現在,也知道憐惜姐姐了。”
蘇瑾妍聞言,乍然擡頭,眸中閃過遮掩,故作不解道:“母親何出此言?”
羅氏抿脣一笑,並未因她的自作主張而不悅,“早前你在苑源樓裡問我,你四姐姐是不是要出嫁的時候,我就覺得好奇。你向來對家裡的事不上心,怎麼會突然打聽這個。只是,今日你雖在錢太太面前說了你四姐的不是,可到底也是徒勞。”
聽她將話說的這般直白,蘇瑾妍也不能再裝傻充愣,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纔回道:“母親真聰明,什麼都瞞不住您。”說着往她處移了移。
羅氏拉過女兒的手,欣慰道:“你知道這門親事不如意,想幫你四姐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蘇瑾妍不依不饒,反問道:“明知這門親事不如意,那爲何還要將四姐姐嫁過去?母親,難道咱們就不可以回絕嗎?”心中是當真擔憂,四姐會做什麼傻事。
羅氏只看了女兒嘆息,感慨般說道:“妍兒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明白。”說着閉了閉眼。
蘇瑾妍想要說服母親打消了這個念頭,但也心知這事是老太太在做主,自己若是強要母親去說,反倒是爲難了她。正彷徨不定時,又聽得羅氏提點的語聲傳來,“妍兒你雖然好心,但方纔的行爲終究太過沖動。當着那麼多夫人小姐的面說你四姐姐的不是,不但損了她的名聲,還連累了你自個的。”
蘇瑾妍的眸中漫上迷茫。
羅氏便解釋道:“不深想的人說你只是女兒家嬌氣,出言抱怨委屈,是單純。可若是有些人想得多了,就會認爲你是故意讓親姐失了顏面,這又豈是好人家姑娘的作風?”
聞者恍然大悟,低頭認錯道:“是女兒思慮不周。”
羅氏也不怪她,“出發點是好的,母親不說你什麼,只是今後做事還要再成熟些。否則做無用功,還白白賠了自己。你是心疼婭兒,不想讓她嫁去錢府,母親也捨不得,但這都是定下來的事了,你再說這些,恐怕也是無濟於事。”
蘇瑾妍雖早前就覺得作用不大,但仍舊帶了幾分期待,現在聽了母親的話,心中頓生失意。低頭絞着繡着彩蝶的白色帕子,將心中的苦澀一點點壓下,但那份不安,卻是越生越大。
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發生?
在蘇瑾妍看來,同蘇瑾婭的性命相比,自己的名聲如何,根本不重要!外人且說她不識規矩也好,說她故意爲難庶姐也罷,只要四姐姐能夠平安,外人間的閒言碎語,又能如何?
可惜,一己之力,終究不足更改衆人的決定。
“你有心擡你三姐姐出來,說她百般好。妍兒,告訴母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羅氏話鋒一轉,竟是十分嚴肅。
蘇瑾妍身子一怔,擡頭呆呆地望着羅氏,竟是什麼都教她看透了……那旁人呢?
原來自己以爲的好計,在旁人眼中早成了跳樑小醜。這般想着,蘇瑾妍拉下了臉,低頭自嘲道:“母親什麼都明白,還問女兒做什麼?”這急性子一下子上來,更是覺得自己方纔惹了大笑話,憤憤道:“想來倒是女兒自個唱了出獨角戲,什麼心思都被你們看穿了。”
感覺到女兒的不悅,羅氏笑了安慰道:“妍兒不必慌張,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是個什麼性子,在想什麼,一目瞭然。母親問你這些,只是因爲擔心你,我記得你和三姐兒關係比較好,怎麼今日反倒是想……”話說一半,就直盯着女兒瞧。
蘇瑾妍這才擡頭,臉上尤藏了幾分委屈,“我就是想讓三姐姐代替四姐姐嫁去錢府。”
意料之中的答案,羅氏並不驚訝,只輕問道:“爲何?”
平日裡,妍兒和三姐兒並不見有什麼衝突啊?
“長幼有序。”蘇瑾妍鼓着臉回話。
車廂裡一瞬的安靜,半晌還是羅氏笑了出來,指着女兒道:“妍兒啊,到底是什麼事還得瞞着母親?”
蘇瑾妍擡頭,只見着羅氏滿目關懷,心生酸楚,眼角微澀,忍不住就道:“我討厭她!”聲音輕緩,語氣卻堅定認真。
羅氏鮮少見女兒這般神色說討厭一個人,從前她和家中姑娘鬧彆扭,亦會同自己抱怨說對方如何討厭。但都只是女兒家使性子時的模樣,幾分調皮,幾分頑劣,可這一聲討厭,說的擲地有聲,隱隱地竟似是含了幾分恨意。
這讓羅氏有些無措。
蘇瑾妍也察覺到自己口吻過激了,緊跟着湊過去,“母親,您是喜歡三姐姐多一點,還是我多一點?”
只是因爲這個?羅氏冷不丁女兒這種問話,繃着臉道:“妍兒,你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竟是問這種傻話。”總覺得沒這麼簡單,羅氏試探性地又問:“妍兒,你到底是怎麼了?”眉宇間很是擔心。
女兒最近有些異常,比從前更粘自己,有的時候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還帶着心疼和愧疚。
蘇瑾妍莞爾,淡淡道:“就是擔心母親您被三姐給搶了去。祖母已經這樣疼她了,若是連您都只歡喜她,那我怎麼辦?”說着低頭,繼續道:“而且,女兒覺得自兩年前開始,三姐姐就變了。她這樣優秀,這樣能幹,家中無論是祖母、二嬸還是您都疼着她,連下人們還向着她。”
羅氏細聽了這話,想了想心底一顫。早前還真沒注意,三姐兒現在,可不就是誰都捧在手心裡寵着嗎?那旁還傳着女兒的嘀咕聲,“姐妹們都喜歡和她在一起玩,父親有什麼好東西也都先給她,三姐得了空就跟着大姐住到侯府。瞧今天,曹夫人都主動開口留她。明明都是蘇府的女兒,爲什麼大家都喜歡她?我就是不喜歡她,母親,我討厭她!”說完就湊到了羅氏的懷裡。
許是想起了前世裡的生活,蘇瑾妤左右逢源,真可謂是人見人愛。而自己,便是有冤無處訴,說什麼都成了誹謗。這般想,蘇瑾妍心頭真涌上了委屈,眼眶一紅,竟是淚水難斷。
聽着女兒小聲的嗚咽,羅氏忙摟了她想要安慰,拍着她的後背就說道:“妍兒,別哭,母親不是疼你嗎?你這樣委屈,讓爲孃的看着多難受。你是母親最疼的孩子,難道我會疼她勝過你?”
“你三姐姐,自小失了母親,母親只是憐她孝順,見着她有些可憐罷了。”
羅氏的話剛落,蘇瑾妍忍不住就衝道:“她可憐,難道四姐姐就不可憐,爲什麼一定要把四姐嫁過去?你們就是瞧着四姐好說話,性子太軟不曉得拒絕,所以才隨意安排。若是換成了三姐,我看誰會提這門親事!”
這番話中,羅氏聽出了女兒的指責,雙眼瞪大,扳着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卻見她雙頰已是淚痕滿布,哭的好不傷心,那到了嘴邊指責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改言道:“妍兒,是不是你四姐姐和你說了些什麼?”眉頭微皺,透着不悅。
蘇瑾妍抹了抹眼淚,就是想着上輩子至死大家都不明白自己的委屈,和四姐姐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罷了。搖了搖頭,輕道:“四姐姐怎麼可能會和我說什麼?向來都是家裡說一,她從不說二。”話到這兒,透着濃濃的不滿。
蘇瑾婭和誰都相熟,也和誰都疏遠。她能和衆人都保持着淡淡的交情,可不會到說心裡話的那種地步。如這類私下抱怨會惹人話柄的話,想來就是和她的姨娘,私下裡也不會說。
羅氏終究沒有再說話。若是自己的女兒,她會不顧一切地反對,可到底只是個庶女,犯不着爲了她得罪老太太,得罪平陽侯府和錢府。生活,又豈能盡如人意?女兒經歷的太少,自然不明白這個道理。想來過陣子,只待四姐兒出嫁了,妍兒也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