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

那天,在一個宴會上,一位美麗的女士忽然對我說:“你們寫故事的人真好,好像可以認識各種各樣的古怪人物,甚麼人都可以在你們筆下出現。”我笑而不答,對一個珠光寶氣、體態因爲不肯在食用上稍爲犧牲一點而變得肥胖、有進一步的趨勢變爲臃腫的女士,很難解釋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或許她的智慧分高,但是由於長期來太過優裕的生活,使她沒有多動腦筋的機會,所以自然會變得不甚靈敏。

我這樣說,絕對沒有輕視這類女士的意思,只不過指出事實。

而事實的另一點是,那位美麗的女士,真是十分美貌,她的美貌,遠在她身上所佩戴的過量的名貴飾物之上,可是她自己卻顯然不知道,因爲她正以一切可能的動作,有意無意地在炫耀她手上的一隻極大的翡翠戒指,而忽略了她那帶看三分稚氣的動人的笑容。

我沒有說甚麼,在座的。一位男士卻代我反駁:“其實,衛先生筆下的人物,也只不過是普通人。只不過他在一個普通人身上,發掘出古怪的事情來。”那位美麗的女士不服氣:“普通?他連神仙都認識。還說普通?”那位男士顯然知道對方所指的“神仙”是甚麼人,所以立即回答:“你是說賈玉珍?當衛先生認識賈玉珍的時候,他並不是神仙,只不過是一個古董商人,如果當時衛先生以低價把那扇屏風賣給了他,那麼以後再有甚麼事發生,自然和衛先生也不發生任何關聯。”

美麗的女士顯然是她說甚麼人家就一定附和她的意見慣了,所以一旦遇到了反駁,神情就相當不自在,她揚了揚手:“是嗎?那就是說,衛先生就算遇上了一個最平凡的人,也可以在他身上發掘出一個奇特的故事?”我對於這種爭論,不是十分喜歡,一面喝着酒,一面道:“我倒有點像日俄戰爭時的中國。”那位男士笑了起來,他聽懂我的話,可是那位女士卻睜大了眼,分明不懂,我也懶得解釋,要告訴她日本和俄國打仗,戰場卻是在中國,看來相當吃力,可是那位女士卻還不肯就此干休:“衛先生,我看你就不能在我先生身上,發掘出甚麼奇特的故事來。”我微笑道:“恐怕不能。”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這位美麗華貴的女士的先生幹甚麼,連她是甚麼人,我也不知道,我順口這樣說,是根本不想把這個話題持續下去。

而那位女士卻連這樣的暗示都不明白,神情像是一個勝利者:“看,是不是?”那位男士有意惡作劇,要令這位女士繼續出醜,他問:“你先生是……”美麗的女士的口部,立刻成了一個誇張的圓圈,彷佛人家不知道她丈夫是誰,是一種極度的無知。

席中另有一個看來相當溫文的長者,在這時道:“溫太太是溫家的三少奶奶。”我和那位男士,不禁一起笑了起來,“溫家三少奶奶”又是甚麼玩意兒?這似乎足一些人的通病:自己以爲有了點錢。全世界就該知道他們是甚麼人。當然。真到了奧納西斯、侯活嘵士或洛克斐勒,自然有權這樣,可是一些小商人,真是,請原諒他們。但是笑還是忍不住,我和那男士一面笑,一面互相舉了舉杯表示我們都明白各自笑的是甚麼。

那位老者又道:“溫家開的,是溫餘慶堂。”我眨了眨眼睛:“聽起來,像是一間中藥店。”那男士也學我眨了眨眼睛:“多半邊發售甚麼諸葛行軍散之類,百病可治的獨步單方成藥。”那位男士說着,放肆無禮地哈哈大笑,抱看我:“中藥店的掌櫃,衛先生,我承認,只怕你也不能從蟬蛻、桔梗、防風之中,發掘出甚麼奇特的故事了。算我說得不對吧。”那位男士在他的言語之中,表現了明顯的輕視,令得闔座失色,那位美麗的女士,更是一陣青一陣白,下不了臺。

我只好替她解圍:“那也不見得,事實上,任何人都可以有奇特遭遇。”那位男士道:“是嗎?中藥店掌櫃,哈哈,哈哈!”他一面笑看。一面站了起來。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乾,向看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姓羅,叫羅開。”這位男士一說出名字來,我震動了一下。這個人的名字,對在座的其他人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我卻知道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有看一個古怪的、不是現代人應該有的外號:“亞洲之鷹”。他也有許多極神奇的經歷,我很想認識這個人。

本來,我頗對他的這種肆無忌憚的神情有點不以爲然,但既然知道了他是甚麼人,以他這樣的人而言,自然有資格這樣做。

我也站了起來,同他伸出手去,我們握看手,他笑看,他有看十分英俊深刻的臉譜,說的話也更不客氣:“衛先生,我看我們可以另外找一處地方談談,今天我有空。”我即道:“好,很高興能夠認識你。”我來參加這個宴會,只是因爲宴會主人是白素一個遠親,左託右請,非要我來不可,本來就索然無味。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有“亞洲之鷹”之稱的羅開,這真是意想不到的高興。

其餘人,自然不必再打甚麼招呼了,羅開先轉身向外去,我也跨出了一步,可是就這時,有人拉住了我的衣雋。同時。找也聽到了一個少年人在叫我:“衛先生,衛先生。”我叩頭看了一下,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睜大眼瞞望向找。是一個十分俊美的少年,而且,看他臉上的神情,像充滿了無數疑問。

我正在想問他有甚麼事,那位美麗的女士已經用聽來美麗的聲音叱道:“寶,放開手,人家衛先生說不定趕看去見外星人,你拉住他幹嗎?”我皺了皺眉,同那位美麗的女士看去,她權威地盯看那少年。

那少年神情十分爲難:“媽,我……”

那位美麗的三少奶奶又喝道:“放手!”那少年放了手,我在他的肩頭上拍下一下:“別難過,小朋友。我見過很多想把們自己的無知加在下一代身上的人,不過,可以告訴你,他們不會成功的。”當時,我急於和羅開這個傳奇性人物去暢談。而且也不知道這個溫家的少年有什麼事,所以只想脫身,而且我的話,也已令那位三少奶奶的神情難看之至,連她的美麗也爲之遜色。

我說看。又想離開,那少年卻哀求道:“衛先生,我想……我想……”我笑了起來:“我現在有事,小朋友,我答應,你有事可以來找我,好不好?”他神情有點無可奈何,咬看下脣,我不再理會他,轉過身去,卻已不見羅開,我忙走出了那家飯店,也沒有看見到他。

在飯店門口等了片刻,他仍然沒有出現,這個人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站在玻璃門外,心中自然不很高興。因爲像羅開這種傳奇人物,行踞飄忽,不是有那麼多偶遇的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我決不定是不是再回去找他。遲疑看半轉過身去。卻看到剛纔拉住了我的那個少年,正飛快地向外奔來,幾乎是一下子就衝到了門前。

由於他向前衝來的速度極快。玻璃門自動開關,開門的速度配合不上,眼看他要重重地撞在門上,門旁的司機發出驚叫聲,嚇得呆了,不懂得如何去阻止這個少年。

我在破璃門外,全然無能爲力,門旁雖然還有幾個人,也都只是在發呆。我知道用這樣大的衝力,撞向一扇玻璃門,可能造成相當嚴重的傷害,可是也只好眼睜睜地看看。

就在這時,一個人以極快的身法,也不知道他從甚麼地方問出來,一下子就擠進了那少年和玻璃門之間不到半公尺的空間。

少年重重撞在那人的身上,那人受了一撞,身子連動都沒有動,雙手已按住了那少年年的雙肩。雖然時,那人還只是背對看我,但是我已經可以認出這人正是羅開。這時,他身後的玻璃門打開,那少年人不知向他說了一句甚麼,就匆匆走出門,逕自向我走來。

羅開也轉過身,我向他揚了揚手,他卻向我急速地做了手勢,我一看就認出他是在用聾啞人所作的手勢在對我說話,他在告訴我,忽然之間,有了重要的事,我們只好下次再長談了。

他打完了手勢,轉身就向前大踏步走了開去,一下子就轉過了彎角,看不見那時,那少年也已來到了我的身邊,仰起了頭,望走了我。

我語音之中,帶看責備:“剛纔不是那位先生,你已經撞在玻璃上了。”那少年喘看氣:“我……怕你已經走了,心裡急……所以……所以……”我揮看手:“不必解釋了,你有話要對我說?”少年用力點頭。我向前走出了幾步,在飯店門口的一個噴水池邊,坐了下來。

少年來到我的身前,搓看手,我向他望去,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這池水中,是不是有許多我們看不見又不瞭解的東西?”我徵了一徵,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他這樣問是甚麼意思。

他又道:“我是說,世上是不是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空間,都充滿了我們看不到又不知道的東西。”人的思想。據說,隨看年齡的增長而逐步變得成熟,但是我卻一直認爲,人的思想在“不成熟”的時候,更多古怪的想法。這種古怪的想法,甚至出現在兒童的言行之中,很多成年人不會贊同或喜歡。責之爲不切實際,但這種古怪的想法,在很多時候,卻是促進人類思想行爲進步的原動力。

眼前這個少年,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是一個普通的、沒有頭腦的少年,他問的問題,已經重複了兩次,我還是不甚明白他究竟想問甚麼。可是看他問得這樣認真,我也絕不想敷衍了事。

(在這時候,我十分自然地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是李一心。當他還是少年的時候,他的言行看來是不可理解的、怪誕的,甚至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但是等到後來事情真相大明時,才知道他自有重大的使命,這事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有關李一心的事,記載在“洞天”這個故事之中。)

這使我對眼前這個少年,也不敢怠慢:“你究竟想問甚麼?我不是很明白。”那少年向我望來。神情像是不相信,口脣掀動了兩下,才道:“衛先生,你不是什麼全都知道的嗎?”我攤了攤手:“我從來也未曾宣稱過甚麼都知道,世上也決不可能有人什麼都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些什麼,那至少要在問人的時候,把問題說清楚。”那少年出現十分失望的神情來:“我認爲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心中不禁有點冒火,正想再說他幾句,他的母親那位美麗的溫家三少奶奶,已經出現在飯店的門口,大聲叫:“阿寶。”雖然她體型略胖,符合女高音歌手的身型,可是附近的人,顯然都想不到,她會發出如此宏亮可怕的一下叫聲,以致二十公尺的範圍之內,人人停步,用錯愕的神情向她望。而她卻泰然自若,又發出了第二下更有過之的叫聲。

那少年皺了皺眉,匆匆道:“我實在已問得夠清楚了,我是說……”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快去吧,不然,你母親再叫幾下,這座三十多層的建築物,可能被她的叫聲震坍。”那少年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向他的母親走了過去。一輛由司機駕駛的大房車駛了過來,他們兩母子上了車,車子駛了開去。我看到那少年在車中向我揮看手,可是他的母親卻用力將他揮看的手,拉了下來。

我倒很有點感觸,那個叫“阿寶”的少年,有他自己的想法,可是他的母親……他雖然生長在一個十分富裕的家庭之中,可是不一定快樂,至少,就沒有甚麼人可以和他討論他心中古怪的想法。

我慢慢站了起來,望看噴水池,又把那少年剛纔的問題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他想了解甚麼。他問的是:是不是每一個空間中,都充滿了我們看不到又不瞭解的東西?這種說法,相當模糊,甚麼叫“看不到又不瞭解的東西”?幾乎可以指任何東西:譬如說,空氣中的細菌,看不見,也不見得對之有多少了解。細菌或者還可以通過顯微鏡來看,有形體。空間之中,有更多沒有形體的東西,如電波、無線電波,等等。或者沒有形體的,就不能稱之爲“東西”。那麼,他究竟是指甚麼而言?我在回家途中,還是一直在想。

他迫切想在我這裡得到一個疑問的答案,而我未能滿足他,這多少使我感到歉然。

回到了家中,我和白素談起了這少年,白素想了片刻:“少年人有很多奇妙的想法,而又沒有一個系統的概念,所以無法化爲語言或文字,使別人理解他們究竟在想甚麼。”她停了一停:“我們也曾經過少年時期,你在少年時,最想甚什麼?”我吸了一口氣:“在我們那個時代,少年人的想法比較單純,我只想自己會飛,會隱身法,做一個鋤強扶弱的俠客,你呢?”白素用手託看頭,緩緩地道:“我只想知道,宇宙之外,還有甚麼。”我伸了伸舌頭:“真偉大,這個問題,只怕十萬年之後,也不會有答案。”白素低嘆了一聲:“人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可是人的思想,卻早已在探索宇宙究竟有多大、宇宙之外是甚麼?誰說人的思想受環境的約束限制?”我也大爲感嘆:“當然,人的思想無限,就像宇宙無限一樣。”和白素說了一會,仍然不知道那少年想弄明白甚麼。自然,我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做,對於一個少年人詞意不清的問題,不可能長也擱在心上。沒有幾天,我就忘記了這件事。

大約是在七八天之後,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難以形容的事,爲了那件事,花了我將近一下午時間的。到我回家時,車子駛到住所門口,就看到了一輛大房車停在門口,我知道有客人來了。

這時,我正爲了那件事。作了許多設想,由於事件的本身有點匪夷所思,弄得頭昏腦脹,不想見客人。所以找考慮了一下,是不是停了車之後,從後門進去,就可以避不見人。

可是就在這時,門打開,白素聽到了車聲,知道我回來了,她在門口,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進去。我下了車,走向門口,心情十分不耐煩:“甚麼人?我不想見人。”白素笑了一下:“一對夫妻,只怕你非見不可,他們指控你教唆他們的兒子偷盜。”我呆了一呆,我甚麼時候教唆過別人的兒子偷盜?一面想,一面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到了那個美麗的女士,不見十多天吧,她的體重,好像又大有增進。要命的是她還不知道,穿了一件太窄的鮮綠的衣服。看起來十分怪異。

除了她之外,還有一箇中年人,看起來很老實木納,雙手緊緊握着,愁眉不展。看到了那美麗的女士,我就想起那個少年,難道是那少年去偷了人家的甚麼東西?如果我不是有事在身,倒可以幫他們勸那少年一下,可是如今,我被那件怪事,正弄得頭大如鬥,沒有興趣來充當義務的少年感化隊員。

我向他們看了一眼,就逕自走向樓梯,那男人站了起來:“衛先生,我是溫大富,溫寶裕的父親。”我心中咕儂了一句“關我甚麼事”,腳已跨上了樓梯,頭也不回:“我們好像並不認識。對不起,我有事,沒有空陪你。”一面說看,一面已經走上了樓梯,溫先生沒有說甚麼。可是溫太太卻叫“喂!阿寶說,是你教他偷東西的,衛先生,你可太過分了。”這位女士雖然美麗,可是她的話,卻真叫人無名火起,我仍然向上走看,一直等上了樓梯,我才轉過身來,直指看門口,喝道:“出去。”我沒有在“出去”之上,加上一個“滾”宇,那已經再客氣也沒有了。

那位女士霍地站了起來,仍然維持看那樣的失聲:“我們可以報警。”我真是忍無可忍:“那就請快去。”我當然絕不會再多費脣舌,立刻走進了書房,把門關上。在這裡,應該先敘述一下那件無以名之的事。因爲這件事。總比一個出身富裕之家的少年偷東西。而少年的父母在慌亂之餘,胡亂怪人這種事要有趣得多了。

而且,我確信白素可以對付那一雙夫妻,要是他們再不識趣的話,白素可以把他們在半秒鐘之內摔到街上去。

事情發生在中午,我正在書房裡,查閱一些有關西伯利亞油田的資料。那是蘇聯的一個大油田,石油產量佔全蘇產量一半以上。我爲甚麼忽然會查起這個油田的資料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在那時侯,放在抽屜中的一個電話,響了起來。我有一具電話,放在抽屜中,這具電話的號碼,只有幾個極親近的朋友才知道,所以只有他們纔會打電話給我。我拉開抽屜,取起電話來。卻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請問衛斯理先生在不在?”我皺看眉頭,應了一聲:“你是……”一面問,一面心中已極不高興,不知道何以這個電話號碼會到了一個陌生人的手裡。

那邊那聲音忙道:“我姓胡,是張堅張先生叫我打電話給你的。”我立時“哦”地一聲,張堅,那個長年生活在南極的科學家。是我的好朋友,他最難聯絡,就算幾經曲折,電話接通了他在南極的研究基地,也十次八次都找不到他。

張堅通常會往遠離基地的冰天雪地之中,或者在一個小潛艇中,而這個小潛艇,又在南極幾十尺厚的冰層之下航行,甚至於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會活看再出現,因爲他的行動,每一秒鐘,都可以有喪生的危險。

上一次,他的弟弟張強,在日本喪生,我們都無法通知他,一直到他和我聯絡,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他。可是他仍然不肯離開南極。(這個故事是《茫點》)

要是他高興,他會不定期地聯絡一下,可是我也行踞不定,他要找我。也不容易,所以長年音訊不通,兩地託人打電話給我,這種事,倒還是第一次。

所以,我一聽得對方那麼說,就知道一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我忙道:“啊,張堅,他有甚麼事?”對方遲疑了一下,才道:“衛先生,我看你要到我這裡來一次,電話裡,實在講不明白。”我說道:“講一個梗概總可以吧。”對方又遲疑了一下。我不很喜歡講話遲遲疑疑的人,所以有點不耐煩的“哼”一聲,對方纔道:“張堅交了一點東西給我,這東西起了變化,張堅在寄東西給我的時候曾說過,如果他寄給我的東西,發生了變化,那就一定要通知你。”我又哼了一下:“他寄給你的是甚麼東西?發生了甚麼變化?”對方嘆了一聲。“衛先生,我不知道。一定要你來看一看才行。”我心想,和這種講話吞吞吐吐的人在電話裹再說下去,也是白費時間,看在張堅的分上,不如去走一次,我就向他問了地址。

這個人,自己講話不是很痛快,可倒是挺會催人:“衛先生,請你越快越好。”我放下電話,把一根長長的紙鎮,壓在凌亂的資料上,以便繼續查看時不會弄亂,就離開了住所。當我離開的時候,白素不在,我也沒有留下字條,因爲我在想,去一去就可以回來,不是很要緊的。

那人給我的地址,是在郊外的一處海邊,他特地說:“那是我主持的一個研究所,專門研究海洋生物的繁殖過程。我是一個水產學家。”我一面駕車依址前往,一面想不通南極探險家和水產學家之間,會有甚麼關係。那人的研究所所在地相當荒僻,使市區前去,堪稱路途遙遠。

車子沿看海邊的路向前疾駛,快到目的地,我才吃了一驚:這個研究所的規模極大,遠在我的想像之外。

幾乎在五公里之外,海邊上已到處可以見到豎立舊的牌子,寫看警告的字句:“此處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點,請勿作任何破壞行爲。”就在我居住的城市,有這樣一個大規模的海洋生物研究所,這一警告出乎我的意料。我向海岸看去,可以看到很多設施。有的是把海岸的海牀,用堤圍起來,形成一個個長方形的池,飼養貝類海洋生物。有的建築了一條相當長的堤。直通向大海,在長堤的盡頭,有看屋子,那當然是爲勘察生活在較深海域之中的海洋生物而設。

也有的,在離岸相當遠的海面上。浮着一串一串的筏,更有的海牀,被堤圍看,顯然海水全被抽去,只剩下海底的岸石,暴露在空氣之中。

車子駛進了兩扇大鐵門,看到了這個研究所的建築物,我更加驚訝。建築物本身,不能算是宏偉,可是佔地的面積卻極廣。外面的停車場上。也停看不少輛車子,可見在這個研究所工作的人還真下少。

我在傳達室前略停了一停,一個職員立時放我駛進去,一直到了大門口,一個年紀人約三十多歲、穿着白色的實驗袍的人,便向我迎上來,一見我就道:“我就是胡懷玉,張堅的朋友。”我下了車,和他握看手,發現他的手冷得可以,我開了一句玩笑:“張堅長年在南極,他的朋友也得了感染?你的手怎麼那麼冷?”胡懷玉有點不好意思地搓看手,神情焦急,“請跟我來。”我跟看他走進了建築物,由衷地道:“我真是孤陋寡聞,有這樣規模宏大的研究所在,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胡懷玉看來不是很善於應對,有點靦腆:“我們的工作……很冷僻,所以不爲人注意,而且,成立不久,雖然人才設備都極好,但沒有甚麼成績,當然也沒有甚麼人知道。”我隨口問:“研究所的主持人是……”胡懷玉笑了笑,他有一張看來蒼白了些的孩子面,笑起來,使他看來更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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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那時,我一定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所以他道:“是我。”他一面笑看,一面說道:“我當然不很夠資格,所以,一些有成就的水產學家,不肯到這裹來作研究工作。

“但我們這裹的一切設備,絕對世界第一流。有同類設備的研究所,全世界只有三家,全是由國家或大學支持的。”他這一番話,更令我吃驚:“你的意思是,這個研究所,是私人機構?”胡懷玉居然點了點頭:“是,所有的經費,都來自先父的遺產,先父……”他講到這裹,神情有點忸怩,支吾了一下,沒有再講下去。

我看出有點難言之隱,心中把胡姓大富翁的名字,約略想了一下。要憑私人的力量,來支持這樣規模的一個研究所,財力之豐富,一定要超級豪富才成。我沒有再問下去,也沒有再想下去,因爲那不是我興趣範圍內的事情。

我轉入正題:“張堅寄給你的是甚麼?”

他皺起了眉:“很難說,他寄來的是一塊冰。”我立時睜大了眼,張堅這個人,很有點莫名其妙的行動,但是,從南極寄一塊冰來給朋友。這種行動,巳不是莫名其妙,簡直是白癡行徑了。

而且,一塊冰,怎麼寄到遙遠的萬里之外呢?難道冰不會在寄運途中融化嗎?當時我的神情,一定怪異莫名,所以胡懷玉急忙道:“那些冰塊,其實不是通過郵寄寄來的,而是一家專門替人運送貴重物品的公司,專人送到的,請你看,這就是裝置那些冰塊的箱子。”這時,他已經推開了一扇房間的門,指着一隻相當大的箱子,那箱子足有一公尺立方,箱蓋打開看,箱蓋十分厚,足有二十公分,而箱子中,有看一層一層的間隔,看起來像是保險層,箱子的中心部分十分小,足有二十公分見方左右。

胡懷玉繼續解釋:“張堅指定,這隻箱子,在離開了南極範圍之後,一定要在攝氏零下五十度的冷凍庫內運送,運輸公司也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一直到箱子運到,我在實驗室中開啓,箱子中的冰塊,可以說和他放進去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嗯”了一聲,耐看性子聽他解釋。

胡懷玉來到一張桌子前,打開了抽屜,取出了一封信來:“那些冰塊一共是三塊,每一塊,只是我們日常用的半方糖那樣大小,十分晶瑩透徹,像是水晶。關於那些冰塊,張堅有詳細的說明寫在信中,我看,你讀他的信,比我覆述好得多。”他說看,就把信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一看那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就認出那是張堅寫的。信用英文寫,任何人的字跡再潦草,也不會像他那樣,其中有一行,甚至從頭到尾,都幾乎是直線,只是在每一個字的開始,略有彎曲而已。

我不禁苦笑,這時,我已開始對胡懷玉所說的三塊小冰塊,起了極大的興趣。試想想,從幾萬公里之外的南極,花了那麼大的人力物力,把三塊如同半塊糖一樣大小的冰塊運到這裹來,爲甚麼呢?

除非張堅是瘋子,不然,就必須探究他爲甚麼要那樣做的原因。所以,找實在想立即拜讀張堅的那封信,可是在兩分鐘之後,我卻放棄了,同時,擡起頭來,以充滿了疑惑的語氣問:“這封信,你……看得明白?”胡懷王道:“是,他的字跡,潦草了一點。”我叫了起來:“甚麼潦草了一點,那簡直不是文字,連速寫符號都不如。”胡懷玉爲張堅辯護:“是這樣,信中有看大量的專門名詞,看熟了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知道是甚麼,不必工整寫出來。”我無可奈何:“那麼,請你讀一讀那封信。”胡懷王湊了過來:“張堅不喜歡講客套話,所以信上並沒有甚麼廢話,一開始就說:送來三冰塊,我曾嚴厲吩咐過運送約有關方面,一定要在低溫之下運送,雖然箱子本身也可以保持低溫超過三十小時,希望他們做得到,我曾在三塊冰塊上面刻了極淺的紋,是我的簽名,如果溫度超過攝氏零下五十度,這些淺紋就消失或模糊。如果是這樣,立時把三塊小冰塊放進大爐之中,因爲我無法知道這些冰塊之中,孕育看甚麼樣的生命。”胡懷玉一面讀看信,一面指看信上一行一行難以辨認的草子。經他一念出來,我可以辨認得出來,張堅的信上,的確是這樣寫看的,尤其是那一段孕育看甚麼樣的生命。我皺了皺眉:“張堅當科學家太久,忘了怎樣使用文字了。甚麼叫孕育生命?冰塊不會懷孕,怎麼會孕育生命?”

胡懷玉立時瞪了我一眼,不以爲然,使我知道我一定說錯了甚麼。他說道:“冰塊中自然可以孕育生命,在一小塊冰中,可以有上億上萬的各種不同的生命。”我自然立時明白了胡懷玉的意思,“生命”這個詞,含義極廣,人是萬物之靈,自然是生命,海洋之中,重達二十噸的龐然大物藍鯨是生命,細小的蜉蝣生物。也是生命,在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之下,一滴水之中,可以有億萬個生命,這是科學家的說法,我一時未曾想到這一點,自然是我的不對,所以找一面點頭表示同意,一面怍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胡懷王繼續讀看信:“你必須在低溫實驗室中,開啓裝載冰塊的箱子。並確實檢查小冰塊上,我的簽字。”他讀到這裹,補充了一句:“我完全照他的話去做,那三塊小冰塊在運送過程中,未曾有高於他指定的溫度,所以冰塊上淺紋,十分清晰。”我點了點頭,只盼他快點念下去,好弄明白張堅萬里運送小冰塊的目的是甚麼。

胡懷玉吸了一口氣,指看信紙:“這些小冰塊。是我在南極厚冰層中採到的標本,我最近的研究課題,轉爲研究生命在地球上的起源,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就是生命的原始形式,起源於兩極的低溫。引致我有這樣的設想,是因爲現在已經有許多例子證明,低溫狀態之下,生命幾乎可以得到無限制的延長……”我揮了一下手,打斷了胡懷玉的念讀:“這句話我不懂,你可否略作解釋?”胡懷玉點頭:“一些科學家,已經可以把初形成的胚胎,在低溫之下保存超過十年之也,在低溫保存之下,原始的胚胎,發育過程停止,在若千時日之後,再加以逐步的解凍,把溫度逐步地提高,到了胚胎恢復活動的適當溫度,發育就會繼續。”我“嗯”了一聲:“是,我看過這樣的記載,把受精之後的白鼠胚胎取出來冷藏,那時的胚胎,還只有四個或八個細胞,經過多年冷藏之後,再提高溫度,胚胎就在繼續變化,終於成爲一頭小白鼠。”胡懷玉點頭:“就是這樣,這不但是理論,而且已經是實踐。”在那一霎間,我突然想到張堅信中的“冰塊孕育生命”這句話,心中不禁有了一股寒意,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可能遠在我的想像之上。

一時之間,我沒有說甚麼,胡懷玉等了片刻,繼續念張堅的信:“所以,我假設在兩極的低溫之中,可能有自然條件下,保存下來的生命最早形式,我不斷採集一切有可能的標本,用我自己設計的探測儀,對採集來的冰塊作探測,那些標本,全都採自極低溫區,攝氏零下五十度或更甚,在這三塊小冰塊中,我探測到,有微弱的生命信息……”胡懷玉向我望來,看到了我臉有疑惑之色。他不等我發問,就解釋道:“生命有生命的……”他講了這一句話之後,立即正識到自己這樣的解釋,詞意太模糊,說了等於沒說,所以他不好看思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生命是活動的,即使它的活動再微弱,精密的探測,還是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一個單細胞的分裂過程,它的活動,真是微乎其微,可是一樣可以被測得到。”他這樣解釋,我自然再明白也沒有。胡懷玉手指在信紙上移動:“這發現使我極度興奮,可是我這裡全然沒有培育設備,無法知道冰中孕育的生命,在進一步發展之後是甚麼。可能是蜉螗生物,可能是水螅,可能是任何生物,也有可能是早已絕了種的史前生物。所以我要把冰塊送到你的研究所來,你那裹有完善的設備,可供冰塊中生命的原始形態繼續發展下去。”

“由於我們對生命所知實在大少。所以我提議一有意外,立即停止,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那麼儘快和我的一個朋友聯硌,他的名字是衛斯理,電話是……”胡懷玉唸到這裹,我已經大吃一驚。張堅的信上說“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就要胡懷玉和我聯絡。如今胡懷玉找到了我,當然是有了意外,而且已經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了,這令人吃驚,難道胡懷玉巳經從那三塊小冰塊中,培育了甚麼怪物來了嗎?

這倒真有點像早期神怪片中的情節了:科學家的實驗室中,培育出了怪物。怪物不可遏制地生長,變得碩大無朋,搗毀了實驗室,衝進大城市,爲禍人間。

我本來真的十分吃驚,可是一聯想到了這樣的場面,不禁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真是清稽詼諧之至。衛斯理大戰史前怪物?真是去他媽的!所以,我立時恢復了鎮定:“那麼,現在,出現了甚麼不能控制的意外?”胡懷玉皺了皺眉,像是一時之間,十分難以解釋,我耐心等了他一會,他才道:“還是一步一步說,比較容易明白。

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自序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自序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自序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自序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自序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自序第九部 奇蹟中的奇蹟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自序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羣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爲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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