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安寧愣愣看着她，又擡頭看向視線不遠處詫異停在原地的楚逸，好半晌說不出話。
因着他的動作，穆芣苡回頭恰對上楚逸定定投來的目光，略微一頓便收回視線，對關安寧淡笑道：“不是什麼貴重物，僅聊表心意。”
關安寧看着禮物，又擡頭去看楚逸，此時楚逸已舉步朝這邊走來。
“穆小姐，多謝您的好意，只是……”
穆芣苡笑笑，“嫌棄？”
不知是她此刻的表情無端透着一股不容拒絕，還是真的怕她誤以爲他真是嫌棄，關安寧忙搖頭，“不不，穆小姐別誤會，屬下沒有這個意思。”
憑空拿出的禮物，他又不是傻的，哪還能沒想到這位穆小姐身上必然帶着諸如空間戒指儲物袋之類的東西，既是如此，便說明她的來頭也不小。
“既然沒有，便收下吧，這是見面禮，也是謝禮。”
關安寧還有猶豫，將請示的目光投向楚逸，卻見他自始至終視線都未離開過穆芣苡。
瞬間：“……”
聽穆芣苡又道：“你這番，想來也是有所顧慮，不必有負擔，早前在陵江，柳竟已先收下我予的見面禮。”
關安寧：“……”心好累。
既然這樣，咋不早說呢？非得要把他嚇成這樣。楚家人在外最忌諱的便是仗着楚家的便利收受旁人好處，何況還是當着家主的面。若是別人，他直接拒絕就是，可瞅着方纔這位穆小姐對家主的稱呼，那是一般人敢有的嗎？再瞧瞧家主，雖有震驚卻好似半點都未生氣，這樣一個人贈與的東西，他哪還敢明目張膽的拒絕？
現在好了，有柳竟打頭陣，要死也有人陪，他還怕個什麼。
伸手接過，“多謝穆小姐。”
“何物？”卻是楚逸冷冷的聲音傳來，此時他已坐到穆芣苡對面，與關安寧一個方位。
關安寧莫名的打了個激靈，打開盒子，入眼是一個古樸的戒指，暗暗心驚，空間戒指……質地竟是比他自己那個都要好上一些。
“家主……”後看向穆芣苡，“穆小姐，這個屬下不能收。”這次是真的猶豫，畢竟這份禮便是放在各大隱世家族，都當得重禮。
“與給柳管事的禮一樣的。”
關安寧將禮物遞過去的手微微一頓，好一個柳竟，這麼大的事都瞞着他，這是普通的禮麼？他平日裡不是最見不得楚家人隨意接受外人的贈禮嗎？自己卻帶起頭來了。
再小心的看楚逸一眼，見他除神色有些冷外，並未說什麼，這才稍微放心。
家主平時也是這樣一副表情，必不是因他的行爲如此。
“屬下謝過穆小姐。”
“不用客氣。”紫玉說她送禮太敷衍，挑都懶得挑，給誰的禮物除了空間戒指便再不會有其他新穎的東西。許是紫玉數落得太多次，她聽着聽着倒也聽出幾分確實如此來，是以在她看來，這一份禮並無多少貴重。
“那屬下便先退下，穆小姐若是對飯食再有什麼要求，可叫屬下。”
關安寧剛走，穆芣苡便執起筷子，見對面的楚逸直直盯着她，不動也不說話，便道：“做什麼一直看着我？吃飯啊。”
“你適才，喚我什麼？”
“什麼？”
“……沒什麼，吃飯吧。”說着楚逸便也拿起筷子。
穆芣苡眼中快速閃過一道傷懷的情緒，其實她是聽清楚他問什麼了的，只是並不想在此時去多作解釋。
前世今生，生離死別，哪裡是一句兩句便說得清的。
方一準備動筷子，就又停下，站起來將桌上的菜重新擺放。
楚逸只是看着，並未說什麼，然看着看着，眸色又是深了幾分。
四方桌，若是這般坐着，便是楚逸都不好夠對面的菜，如此一番調整，落到他面前的，竟都是他平日裡較爲喜歡的菜色。
擡眸看過去，卻得她一個淡笑，“吃飯吧。”
於是這一頓飯，楚逸吃得五味雜陳。
活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心緒竟能複雜至此，也正是這般複雜，讓他吃着吃着便有些進入忘我的狀態。
直到他盛第五碗米飯，穆芣苡終於忍不住提醒，“你很餓？”
本是想着許久未如此坐在一起用餐，穆芣苡便安心的享受着這一份寧靜，是以自開始動筷她就未在開口。
擡眼便能看到如此鮮活的他，她很滿足，哪承想瞧着瞧着便瞧出幾分不對勁來。
楚逸從外表上看沒什麼變化，依舊冷清着一張臉，只是比在外時少了幾許凜冽，穆芣苡一開始並未覺得有什麼，可他居然一連吃了四碗米飯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瞅着桌上的菜都快吃得差不多了。
楚逸欲要再盛飯的手狠狠頓住，竟是難得的多了一絲窘迫。只是他神情素來冷肅，若不是對他極爲了解，穆芣苡都險些沒看出來。
臉上先是有訝異，罷了換作輕柔的笑，“在想什麼呢？竟都走了神。”
是的，走神。然“走神”這類，於他們這種仇家遍佈的人來說是件多麼可怕的事。便是不能時時刻刻警惕，也斷不能有諸如走神的事情發生，否則怎麼死的怕都不知道。
楚逸是心驚的，心驚於自己居然有此失誤，又心驚於自己在她面前竟這般不設防。
淡定放下碗筷，抽出餐巾紙擦乾淨嘴角，遂又細緻的擦擦手指，所有動作盡顯高雅，穆芣苡一時看得有些失神。
其實她會喜歡上他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就他這一張臉這一份氣度，就足夠她癡迷的了。誠然，穆芣苡並不否認她此刻正在犯花癡，左右她看的又不是旁人。
被她這麼一直盯着，便是楚逸都有點不自在，擡眸看過去，“吃好了？”
穆芣苡雙手撐着下巴，看着有些懶懶散散的，“早便吃好了，在等你呢。”
隨即想到什麼，放下手坐直身子，手心又多了一瓶藥丸，“給你的，消食，往後切不可如此吃飯了，於胃不好。”
楚逸看一眼，接過，倒出一粒服下，斂起的眸子看不清情緒。
良久，他纔開口：“柳竟二人都承了你的禮。”
“嗯？”穆芣苡不解的看他。
楚逸擡頭看她，又道：“……你其實不必如此。”
“這是我的一份心意，沒什麼打緊。”
“心意？”顯然的，楚逸並不喜歡她這個說法。
穆芣苡聞言，好笑之餘又覺幾分無奈，再次從紫玉空間中取出一物，放在手心摩擦一下，遞過去，“這是給你的。”分明是不高興她只給旁人禮物而未給他，偏生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裝吧，還裝得那麼勉強。
血紅的玉佩，上飾暗紫色流蘇，與楚逸往日裡着的暗紫色錦袍頗爲相配。
看着手中的玉佩，穆芣苡目光有些悠遠，這原是前世她要送給他的禮物，只是還未完全備好，他便不在了。
她在紫玉空間偶然找到一塊成色上佳的血玉，據紫玉所言，那塊血玉最少也有千年的歷史，是以她便打算親自將其打磨成玉佩送他。如今這塊玉佩上每一條紋路皆是她使出玄術剋制而成，便是配着的流蘇，也是她拿着好不容易尋來的金蠶絲親手編織的。前世裡她的修爲比如今高了不知多少，加之血玉有溫養經脈的功效，若是戴在身上，不僅於身體有益，關鍵時刻許還能起到救命的作用。
前世時玉佩只差這流蘇便做好了，再次歸來那些時日，她常待在空間中，除卻修煉，便是編織這流蘇。
“這枚玉佩由血玉所制，於你的傷有益。”一句輕飄飄的話，就這麼帶過玉佩來之不易的過程。
以楚逸的眼力，自是一眼就看出這玉佩的不同尋常，頓了一頓，終是伸手接過。
方接過，手心便傳來一陣溫熱，同時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微微一怔，這股氣息，不正是那日他於車中出手抵制又猛然收回以致反噬的氣息？
所以，那日的人……
以他的見識，自然不會不知玉佩上被人注過不少修爲。
心口又隱隱犯疼，楚逸握着玉佩的手緊了緊。
“這個給你。”卻是一枚玉簪躺在他另一隻手的手心。
紫色的玉簪。
同是玉簪，見到許天送來的那支，穆芣苡一心只想着如何擺脫麻煩，眼下卻不同，看着楚逸手中的紫玉簪，穆芣苡忽覺眼眶一片溫熱。
這支玉簪，前世裡她便見過。
那年她尚十五歲，在楚逸處看到一本地下拍賣場某次拍賣會拍賣品的清單，上面便有這一支玉簪。當時瞧見照片，她便非常喜歡，是以問了楚逸一句：“這簪子要拍下難麼？”
附有陣法封印的器物，又作壓軸現，自然是難的，楚逸卻淡笑着說：“不難。”
之後那場拍賣會她因臨時有事沒能去，再後來她聽說這簪子被武家當家，也便是武重夕拍了去，還好一陣遺憾。當時剛重生沒有幾年，她的閱歷尚淺，沒有那麼多的玲瓏心思，並未看到楚逸眼底劃過的那一抹自責。
再後來一次巧合，她聽人說起那一場拍賣會，最是激烈的便是最後爭奪那支紫玉簪。楚逸未爭過武重夕，原是因爲武重夕手中剛好有賣主需要的東西。
時至今日，竟還能從楚逸手中看到它，穆芣苡心情有點不平靜。
不近女色的楚家主，作何會在那時拍下一支簪子？要知道在這個世間，當時還沒有一個需要他將其相送的她。
微微垂眸，“當日拍下這支簪子時，你心裡在想什麼？”話方一問出口，穆芣苡交疊在桌上的手便不由緊緊握住。
“你知道這支玉簪？”楚逸很意外，若他沒記錯，他拍下這支玉簪時，她尚十五都不滿，那時的她當還是個高中生吧，便是她確有不尋常，也應不知曉這場拍賣會，畢竟拍賣會是在Y國舉行。
穆芣苡未回答，而是擡起頭來直直看他，大有得不到答案不罷休的意味在裡頭。
“不知。”是真的不知，在拍賣會上看見這支玉簪那刻，他不知怎地就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決心，甚至連這種決心從何而來他都想不明白。後來不惜與武重夕爭搶起來，身邊的人無不驚異於他反常的舉動，有大膽一些的，譬如跟過去看熱鬧的繆景凡，便問過他爲何要對一支女人用的簪子如此執着。
他只擰眉不語。
沒有人知道，他比他們更好奇是什麼讓他那麼反常。
只是當時不知，現在他大抵有些明白了。
當初的執着，原來爲的，就是這一刻。
穆芣苡聽畢，輕舒口氣的同時，心緒又不由複雜起來。
他沒有記憶，卻依舊買下她當初表現過喜歡的物件，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未敢往深裡去想，因爲若當真如她所想，真相她必承受不來。
那可是七年前，若當真在那時他便有此異常，那他這些年過着的，又是怎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