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本就處於全神貫注之中,一聽他這樣喊着,非常自然地就開始跟着向前疾衝而去。
這一跑起來,我更加覺得驚駭,因爲此時,就連我們五人一同奔跑時本應出現的那種錯落雜踏的腳步聲,以及彼此急促的呼吸聲,竟然都完全聽不到了!
“孟姜!桑青!”我半轉回頭,向二女喊着。
沒有迴應!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停步向後望去,卻見她們明明緊跟在我身後,見我停下,一左一右拉起我的胳膊,將我拖着繼續往前跑去。
混亂之中,我分明看到,她們像是在朝我呼喊着什麼,但我卻完全聽不到!
一直到叢離殃的聲音再次響起:“幹嘛哪!快跟我來!……哦,忘記叫你了……”這一聲如同洪鐘,就像貼我在耳邊喊出來的一樣,震得腦中都似乎有些嗡嗡作響起來。
我怔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什麼原因,除了叢離殃的話,以及遠處傳來的那時斷時續的葫蘆聲之外,我竟然聽不到周圍環境中的其他聲音了!
叢離殃所說的話,大概是他用了某種方法,直接讓我“聽”到的。如果非要解釋的話,大概就是武俠小說中常見的那種“傳音入密”的技藝吧。
畢竟我們聽得到東西,只是大腦“認爲”自己聽到了而已。傳音入密這種現象,實質上更像是一種意識間的溝通,本來就不依賴耳朵這一器官的接收吧。
而那葫蘆聲呢?似乎除我和叢離殃他們之外,一般人也是聽不見的,此時響起,一定是叢離殃的那些同伴,從遠處在給他傳遞着消息。
問題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是隻有我一個人如此,還是大家都變成這樣了?
未及細問,我們已經穿過了一大片密集的營帳,前方相對平整開闊,像是停放車輛的軍馬的地方,但眼下只是數輛大車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並不見一匹馬。
這時,前方的叢離殃突然一擺手,像是示意我們停下,我們幾人這才隨之剎住。
“喂,到底怎麼回事啊?”我朝叢離殃嚷道。
他卻只是四處張望着,根本不回頭來理會我。這時一隻手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扭頭一看,是孟姜,她卻只是朝我搖了搖頭,像是在示意我不要去打擾叢離殃。
“我聽不到聲音啦,你呢?”我儘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就算她聽不到,也應該能從口型看出我在說什麼。
“我也是。”她一邊點着頭一邊“說”道。
我再回頭望向桑青,她正一言不發地盯着站在那邊的叢離殃,表情嚴肅。不用問,我猜她應該也是類似的情形吧。
聽不到,就很難再討論些什麼,想找對策也是難了,我正一籌莫展,只見前方數條黑影快速地向我們逼近而來,而叢離殃則擡起手,在朝他們用力地揮着,想是他的同伴到了。
“不要輕易妄動,聽我號令!”我聽到叢離殃在對我說道。雖然他這句話並不討喜,但在這一片死寂之中,能聽到一個自己認識的人的聲音,不得不說,居然讓我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十幾人靠近後,絲毫沒有耽擱,立時有了動作。
有三人立刻分站了三個方向,並在地上盤膝坐了下來,他們身後則各站着一個人,雙手合十,動作整齊劃一,那姿勢,像是在祈禱着什麼一樣,之後很快地,坐下的幾個人已經原地轉向,而站着的人則同時離開了原位,開始向另外一個坐姿的人奔去,隨着他們的動作,空中開始延伸出了數道曲線,隨着幾人的動作而扭動着,飄蕩着,與這環境中那些死氣沉沉的物件相比,像是充滿了力量和生機,在不斷地抗爭着什麼一樣!
我看呆了,待轉過頭時,發現叢離殃也已經背對着我們席地而坐,而他的身邊也已經被那些曲線所圍繞。飛奔着的人絲毫未停,那些線還在不斷地增加着,我、孟姜、桑青三人,猶如慢慢被一張大網,不對,更像是一個蟲繭包裹起來了一樣。
而這蟲繭之中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有包括方連在內的六個人,其中的五人此時也是站成了一圈,一邊緩緩移動,一邊將手中拿着的什麼東西向中央高高擎起,如同搭起了涼篷一樣,將站在中間的方連當頭罩住了。沒一會兒,他們所聚攏的手掌中間,開始隱隱泛出金色的光芒來,但是時明時暗,狀似螢火。
在這整個過程中,我沒有再聽到一絲聲音,就連我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都完全再聽不見。我很急,卻很無力,因爲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正處於什麼樣的處境之下,更加不知道他們這樣嚴陣以待,要對付的敵人到底是誰!我只能瞪大眼睛,驚愕地望着周圍的這些人,等待着我們接下來的命運。
隨着這光的出現,中央五人行走的速度開始明顯加快,越來越快,人影晃動,令人眼花繚亂,與此同時,外圍奔走的人也是如此,只是方向上與中央的幾人正好相反,他們手中牽動的那些曲線,早已經織就出了一道密實的幕布,此時衆人的身影正好被熒光投射到了上面,如同一團團黑色的雲霧,不斷地變幻着形狀,張牙舞爪,光怪陸離……
可是……我有些恍惚地想,在場的不過十幾人而已,但這幕布上顯示的人影卻好像遠遠不止十幾個,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正在一點點將這幕布上的空間蠶食掉!而那些人影……細看之下像極了戎裝的戰士,奔跑着,跳躍着,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我們包圍了過來!
正有些失神,突然感覺到右手掌心傳來一絲涼意,這是,一隻手嗎?是孟姜的手嗎?我扭頭向她看去,卻見身邊只有一片閃動的光影,根本就無法再分清哪個是她的輪廓!
“孟姜!”我徒勞地喊道。
雖然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的迴應,但我卻分明感覺到掌心有冰冷的指光在有規律地划動着,動作輕柔但是堅定,好像是在……寫字!
“別……放……棄……”我努力辨別着,好像是這三個字。
我很想握住她的手,在她手上寫下我的迴應。但一抓之下,卻是什麼都沒抓到,自此掌心空空。
這是……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很快,已經算是不能在站立,而是在墜落,我整個人都在向不知名的某個空間中快速地墜去。
這種感覺,何等熟悉,作爲一個因爲莫名其妙的詛咒而無法再在自己的時代生活下去的小人物,我已經數度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意識如同孤魂野鬼一樣,在時間的漩渦中隨波逐流,去往不明所以的某個地方。
難道說,就在今天,我又要經歷一次這樣的變故,再一次淪爲這段歷史的棄兒?!
不對啊,我怎能現在離開呢!越璧生死未卜,桑青和孟姜身陷危機,我還有太多的謎題沒搞清楚,太多的事情沒做完,怎能就此離去呢?!
我輕輕擡起手掌,看着手心中那錯落的掌紋,用心地看着,那上面似乎還清晰地保留着孟姜所留下的那三個字:別、放、棄!
是啊,不能放棄!爲什麼我要如此身不由己,任由這莫名其妙的命運之手擺佈啊,假如我真的是陶家後人之中,最有希望打破這個謎局的一個人,那麼在現在這關鍵時刻,我一定有辦法做些什麼的!一定可以!
越來越強烈的眩暈感中,我閉上了眼睛,努力集中了精力,使自己在意念中轉過身來,面對眼前那即將將我徹底捲入的巨大漩渦,就像是代表了被陶家的血咒所牽連的所有人在抗爭一樣,拼盡全力地大聲叫道:“住手!!!……”
心裡猛地一沉,頭上猛地一痛,我整個人都像是受到驚嚇了一樣,突然彈跳了起來!
接着就聽到一個聲音清晰地說道:“‘住手’啊?看來你也是知道上課睡覺的後果的啊!”
啊?視線開始清晰起來,我分明看到站在我面前這個明媚地笑着的女人,正是孟姜,精緻的面龐仍是依舊,一頭烏黑的秀髮卻非常利落地在腦後盤了起來,耳畔則別了一個茶花形的髮飾。裝束也已經不再是寬袍大袖的衫裙,而分明是簡潔清爽,乾淨得如同少女笑容一般的白襯衫和一條剪裁非常講究的深藍色膝上裙,雖是簡單,卻將她玲瓏的曲線表現得恰到好處,腳上穿的,是一雙膚色的高跟鞋,同樣是毫不張揚的設計,卻與那光滑纖細的小腿和腳踝相得益彰。
她的右手上拿着一本捲成筒的書,此時輕輕地在左掌上敲着,看到我怔怔地盯着她,笑道:“看來還沒徹底醒過來,要再來一下嗎?”
說着,她已經輕輕揚起右手,似乎就要將那書筒向我的頭敲過來。
我卻不動聲色地擡起手,穩穩地接住她手腕,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是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