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岳陽,雪飄飄,滿城血色半城哀。
一夜大雪,沒有洗淨漫天腥臭,但也把地上的血跡爛肉掩蓋了許多。
昨夜裡,沒有滲人的慘叫與轟鳴,那便也沒有了不止的孩啼。城裡頭的百姓這才舒心些許,總算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了。
“咯咯咯…”
雄雞鳴,天未亮…
有些個早起的店家,裹上棉衣,便提着燈籠往街上巡去…
晨曦的岳陽顯得特別空蕩。除了些同樣是打着燈籠出來巡查的人兒,便只剩下不時從官道疾奔的信馬。
幾日積雪沒人清理,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沒膝的坑窪,樓宇街道原本的輪廓都被銀裝素裹。這也讓得經營街攤的小販們,花了很大功夫,才從深雪中找回了前日慌逃時棄下的營生活計。
幸好那些強人並非真正的山匪,否則這個小老百姓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咯…
當店家們從自己鋪子附近的大街小巷逛完一圈回來後,都終於大大地鬆了一口起。
強人貌似走了…
今天,總算能正常營業,賺上幾個小錢,把苦日子過下去了。
城裡的屋舍間陸陸續續地有些人兒走出,挑着擔子或推着車子就往城裡各處市集趕去。灜水河岸的漁船逐漸靠岸,往日稍微繁華的街道,也已經開始有人壯着膽子大呼叫賣着。
被兩日肅殺擠壓得近乎窒息的岳陽城,這時才顯得有了些人氣…
城北嶽陽樓
從昨日入夜開始,此中來往進出的信馬,忽然比往常多上了許多許多。幾乎是前者剛踏上樓梯,後者便驅馬而至,沒有斷續,忙忙碌碌整整一夜。
“報!純陽觀四千人馬隨天女聖輦離城北上…”
“報!七星衆院長下山至經樓…”
“報!北地回信,探查無果。”
“報……”
樓上最大的那間廂房,油燈一夜未息。裡頭隨意坐着的七位男女豪商,他們也是整整一夜沒有閤眼。
“掀翻整個東土都找不到他的人影。你連半點倚仗都沒有,就敢壓下我們身家籌碼。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氣!”
“這叫富貴險中求…”
“這不叫險,叫尋死!當前皇策、神算聯手把鬼謀逼入北邙,龜縮二十載。現在他孫子回來了,你就認爲他們有機會翻盤了?你咋麼不想想,他已經年逾十四了,修行路都沒有踏上,他能翻起多大的風浪啊…”
坐在靠窗位置,一位師爺打扮的中年男人面容憔悴,嘴巴忿忿不平地上下張合着。而怒火的對象,正是昨日爲夏尋送去幾頁書信的肥碩男人。
…金不換。
他並未顯露出太多惆悵,只是心不在焉地柔捏着懷中的兩位姿色上好的坊中姑娘:“現在不下注,過些時間我們估計連小命都保不住了…”
師爺眯着眼睛:“你算到了什麼?”
金不換微笑不語…
妖嬈美婦蹺腿坐在圓桌邊上,捻起一顆葡萄子,溫柔追問道:“你知道那小子身上藏的是何物?”
金不換把鼻子俯到懷中姑娘的香肩,長長一嗅:“估計也就是尊萬古魔神一類的神魂血脈吧…他不覺醒,誰都猜不到那到底是什麼”
“即便真是頭魔神轉世,也不值得我們拿身家性命去下注啊。再退一步說,神仙打架,和我們這個小鬼何干?大不了我們到南邊躲躲就是了…”師爺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擊着窗臺。
金不換艱難地站起身子,輕輕擺手,示意懷中兩位姑娘退下:“如果能躲得掉,我會趟這趟渾水麼?”
“刷”
坐在角落的書生中年,有些不耐。他猛地擅開扇子:“死胖子!你有什麼餛飩就趕緊吐出來,別吞吞吐吐的。聽着讓人心煩!”
金不換鄙夷的咧了咧嘴巴:“純陽那道劍魂很可能還在七星孕養着…而且七星身後那位,很可能已經出手了。”
少婦狐疑轉頭道:“那只是江湖恩怨罷了…”
“如果真的只是江湖恩怨,京都又何必插手?”金不換抓起一把葡萄,意味深長說道。
此話一出,恰如五雷轟頂,驚得屋內的其餘六人不由身軀一震。霎時間,所有人臉上倦意全無,紛紛側目疑視。
“你到底想說什麼…”師爺聲音有些顫抖,問道。
金不換微微一笑,把葡萄一顆一顆摘下,同時目光穿出窗外投向南方。
“打架的神仙就在岳陽,我們怎麼躲?”
“……”
窗外落雪,比起夜間已經小去許多。
隨着城中走出的人兒越來越來,銀裝逐漸被掀去,岳陽彷彿恢復了往日繁華景象。
車水馬龍的菜市集,川流不息的旺鋪商街,以及驢馬擠滿了的瀛水碼頭。幾乎到處都是被過去兩日,憋壞了的人兒…
城西,杏子街頭。
“讓開!駕…”
“駕”
幾位儒生急衝衝在街道上策馬狂奔。
Wшw★t tkan★¢ Ο
“快跑!”
“他們又來了…”
突然闖入的幾件灰袍黑馬,頓時嚇得街上的商販以爲又要開戰了,隨手抓起一把稍微貴重的賣品,就四處驚叫逃竄…
“駕…”
“讓開…”
幾位儒生似乎很着急。
他們一路狂奔,撞番數十攤位小鋪,讓不減速,直徑驅向杏子街中最大的那間藥房。
“御…”
跑在最前頭的那位儒生,狠扯繮繩,強停快馬。一個漂亮凌空翻躍,縱身下馬。便大跨步走入藥房內…
“我要這些藥材!”
“啪!”
儒生招呼沒打,直接從懷中掏出一頁黃紙,就往賬臺大力一拍。
“這…”
“…”
藥房掌櫃頓時被這位突然闖入的凶神嚇得魂不附體。不止顫抖的雙手,幾乎提不起那一頁輕飄黃紙,就更別說看了。
“這…”
“這藥…”
掌櫃惶恐地拿着黃紙抖了半天,口舌不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儒生似乎也發現自己先前的唐突,連忙緩下兇容,拿過旁邊的瓷杯遞去,柔聲道:
“小生一時心急無禮,請切莫見怪。只是院中急需些藥材救人,還請抓緊些時間是好…”
掌櫃顫抖地接過瓷杯…
“咕嚕…”
“呼…”
當一大杯清水全數灌下後,被嚇傻了的掌櫃,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我說你們這些小娃呀,天天拿着刀劍出來嚇唬人…哎”
他邊說邊重新拿起黃紙,細細看着。
“我說你們都安靜這麼多年了,好好的一個儒生聖地,老是忙活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幹啥子哦…”
這位掌櫃一直嘮叨個沒完沒了,不時拿起筆來寫下幾個字,再把字條遞給旁邊的小二拿去抓藥。
“這些藥我們大部分都有,只是這幾味主藥不好辦。太珍貴了,即便你跑遍整個岳陽城,恐怕也抓不全啊。而且這萬年人蔘,那是皇宮裡纔有的東西,你就是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得到啊…”不用多時,掌櫃便把黃紙遞迴給儒生。
儒生微微皺眉…
對於這個回覆他並不驚訝,因爲這是他今日闖入的第十二家藥房了。
“打攪了…”
他放下一錠銀子,收起黃紙,提着打包好的藥材便急忙離去。
“駕…”
儒生出門後沒有廢話,躍身上馬,又是一路加鞭狂奔而去,再掀起一路狼藉…
其實,
此時此刻,類似這樣的事情,在岳陽城內大小藥鋪都正有上演。
而最終結果都很相似,都是無果…
問天,
大山頂上的那間小竹屋,隱隱散出些許紅芒,忽明忽暗。
山腰經樓前的廣場上,十二個八尺丹爐被人環形置起,一尊三丈藥鼎居中擺放。百十號儒者或扇火或入藥,忙忙碌碌。還有更多的問天儒生,則捧着煉好的丹藥往山頂那間竹屋,上上下下。
“御…”
問天山口,一匹黑馬強停,一道人影翻下,疾速往山頂飛掠…
來者速度極快,只見一縷青芒從山間風馳,不見有風。
“買到主藥了嗎?”
人影離山頂還有一小段距離,焦慮的白繡便忍不住大喊問道。
話音未落,人影便已掠至屋前。只見他一頭大汗淋漓,顯然是之前奔波耗去了不少體力:“千年山參在今早就被我們買空了,藥房調貨還需要三日。萬年以上的老參和靈芝城中沒貨,已經派出弟子外尋。至於龍血、百味花等稀世珍品,暫時還沒有眉目。”
此話一出,白繡頓時大急。
“曹老頭!怎麼辦?問天的人蔘靈藥什麼的,都沒了嗎?是不是你還有私藏!”她無措地看向身旁的曹閣主。
曹閣主此時也是滿臉苦澀:“小祖宗…我們爲了吊住他那絲生機,我們早就燒光藥庫裡的所有珍藏了。哪裡還能有剩啊…”
“那七星那邊的藥庫呢?他們還有條龍脈,家底底肯定比你厚實的對吧!”白繡更急。
“額…”
曹閣主百般無奈苦笑:“七星的龍脈,在不久之前就被那小子啃剩骨頭了,至於他們的藥庫…”
“昨夜也燒光了…”
白繡的神色霎時爲之一萎:“那…那…怎麼辦啊?”
曹閣主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慰:“放心吧!先生和師妹在裡面守着,一時半刻他是死不了的…”
“之後呢?”站在白繡身後的羅訣搶先問道。
“嘖…”
曹閣主咧了下嘴巴,沒好氣地看着羅訣:“你會說話不?”
“說!”白繡猛地擡頭,盯着曹閣主
“額…”
曹閣主似乎真的很害怕自己的小徒弟。隨便投來一道陰狠的目光,便他嚇得渾身一抖。
“哎”
“心脈盡斷,生機已絕。其實他現在和死人沒什麼區別了。若再無神物煉丹,那等到這些凡藥燒光之後,他就只能死翹翹了…”
“……”
山頂相連經樓的石棧小道,陸陸續續有人送藥來去。
每次藥至時,那位芍藥姑娘都會匆忙出來開門取藥,又迅速地把門關上。這一開一合間,屋中的那些恐怖血氣總會不止地往外逃竄出來,把此間天地染紅片刻。
尋思許久的白繡,似乎決定了什麼。
“走!”
她只是堅決地吐出一個字,便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身後的羅訣急忙快步跟上。
風蕭蕭,兩道下山的背影也蕭蕭。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感覺…
這時,山頂屋外便孤零零地剩下曹閣主了。
他在似乎在尋思着一些事情,看着離去的兩人,一動不動。
“……”
“鬼謀不會真算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