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心

就在我舉起黃符的那一瞬間,我的眼前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我夢裡那些人來來往往,從那個十字路口上匆匆來去,我在那靜靜的看着他們的來去,只能看到他們匆匆的走,卻不知道他們要去往何方,又是從何處而來。

這泥潭裡的人,有的已經被啃噬了身體,有的已經只剩下了骨骼,有男女老少,有高矮胖瘦,還有各種非人衆生,他們的臉上,我卻生出似曾相識的錯覺“來來往往過往客,生生死死幾輪轉。幾度輪迴能相識,他日見面擦肩還。”

這些淪陷在泥潭裡的衆生,無一例外,臉上滿是痛苦,痛苦之後生出一種渴望,好像衝過來拉着我,就能超脫似的,可我知道,我又怎麼救得了他們?他們來了只是把我拖進去罷了。

這些人臉上的兇殘,忽然讓我心裡一陣愧疚,他們覺得拉着我就能逃離,我覺得殺了他們就能逃離,其實都只是心理安慰罷了,這片大泥灘,無邊無際,他們拉着我又能怎麼樣?還不是沉淪進去?

我殺了眼前這幾個又能怎麼樣?無數的衆生都朝我衝了過來,我用離火符也只是飲鴆止渴罷了,人生路上,來來往往,無論你怎麼的憎恨一個人,你都不能挽回自己已經失去的一切,你只能變成你曾經最恨的那個人,把自己變成最恨的那人,又該怎麼樣?殺死自己?

衆生苦海,如入泥潭,上無所附,下無所依,前後無靠,左右無救,執着其中看着眼前的希望,殊不知一心所依的事,其實也是一種沉淪,好比一個落水的人,拉着同樣落水的人,就能得救嗎?

我把黃符收了起來,也不再徒勞的跑了,既然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現狀,就任其自然吧,當時是我自己要進來的,也怪不得別人,太累了,不想跑了。

我站在那裡,雙眼閉上,雙手合十,還是沒忘了念破地獄偈:“若人慾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如果此偈真能破地獄,那就請破去此間地獄,超拔此間無量無邊受苦衆生,地獄還在,受苦無量,地獄若竭,則衆生自能得脫。

我能感覺到,有一隻枯槁的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腳踝,奇妙的是,他卻不能把我往下拽,我居然還是漂在空中的,下面那隻手彷彿沒有絲毫的力量一樣,我睜開眼,好奇的看了下去,那隻握住我腳踝的手,串了無數衆生了,都是這一隻手抓住我的腳,但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掉下去。

我心裡也是一喜,不僅我自己沒掉下去,就連那些人也脫離了泥潭,我忽然想到,應該是這個佛偈的做用吧,一高興,唸誦的聲音,也越發大,聲音越大,我合攏的雙手手中,忽然冒出一陣白光,白光不斷往外擴散,籠罩了所有的泥潭。

白光照耀下,我的那張離火符忽然自燃,燃燒出一陣紅色的火焰,火焰先是下落,就在落到那泥潭之上的時候,忽然化爲一道火環,蔓延出去,我目光所及之處,泥潭上燃燒着熊熊的烈火,虛空之中白光清淨透徹,周圍散發着異香,還有一陣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妙音樂在唱誦經文。

那泥潭之中火焰忽然熄滅,泥潭再也不是泥潭,而是無比清淨的池水,水中開出一一朵朵美麗聖潔的蓮花,百花雲集,還有琉璃、金銀化作的樹,樹上長着數不勝數的奇珍寶物,隨風輕動,奏響出天籟之音。

我自己也不是踩在虛空之中了,我站在五光十色的地板上,地板上有各種綺麗的光彩在不斷流動,而且清澈透明,仿若虛空。

之前我看到的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非人,此時渾身都相好莊嚴,神態安詳,各自都端坐在蓮花臺上,看起來更像聖潔的菩薩,再沒有剛纔的兇惡模樣,就連拉着我腳踝的那些骷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我雙手合十,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似真似幻的美妙景象。

又是一剎那間,這一切勝景忽然又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夢幻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眼睛一眨,一切都不見了,沒有黑暗的泥潭,也沒有絢麗的淨土,一切都只剩下了一個洞穴。

我手中真的拿着一張黃符,上面燃燒着火焰,我敢肯定,我沒有任何唸咒的舉動,而此時,我發現自己不僅能看得到氣,還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像清水流過,又有些粘稠,這些感覺和我看到的氣,一模一樣。

因爲黃符的火光,我能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我剛剛走進洞穴一點點,前面不遠就是出口,兩邊洞壁上,一面畫着一個大泥灘,裡面有很多人面容猙獰的在掙扎,正如我一開始所看到的那樣,另一邊洞穴,上面畫着一片蓮花池,七寶樹,正是我後來所見到的淨土勝地。

再往前走了兩步,洞口頂上寫了一句話:“地獄天宮,隨心而化,一心嗔恨,自念沉淪,一念善導,淨土家鄉,諸法實無相,唯心造化場。”

看完這句話,我忽然想起江楚讓我念的破地獄偈:“若人慾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諸法唯心造。”

洞壁上這句話,和我所念的佛偈,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心裡一下子覺得輕鬆了許多,我大踏步走出那個洞穴,洞外一片光明,江楚站在那裡,靠在石壁上,雙眼似閉非閉。

我剛走出去,他睜開雙眼,笑了笑道:“你出來了,看起來你雖然危險,收穫也不少吧?”

我看了看江楚,心裡也有些愧疚,畢竟剛纔我懷疑他了,我差點就相信我爸的話了,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用離火符轟了那些人的話,會怎麼樣。

不過雖然愧疚,我還是把剛纔在洞裡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江楚,江楚聽完,並未言語,好像在思考,他不說話,我也不敢多說,只敢靜靜的等着他。

過了一會江楚才道:“六道輪迴,皆由心生,人有貪嗔癡三毒,對應三惡道,心生貪慾者,入餓鬼道,餓鬼道的衆生飢餓困苦,便是一點安穩也很難,貪慾之火,灼燒心神,愚癡之念,無明之起,淪入旁生,智慧矇昧,只知食睡,嗔怒之心,最是可怕,冤冤相報,殺念無邊,如烈火灼心,造下惡業,不能解脫,沉淪入地獄之中。”

“你之所以會被判入地獄道,便是因爲你的魔性,魔性來源於人心底的*和佔有,但是你本身還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善良,這矛盾之下造就了你現在,你在洞穴裡所經歷的其實都是幻覺,包括你聽到的你爸爸的聲音,那並非朱度的聲音,是你自己的聲音,魔是沒有他心通的,而最能了知你自己心意的並非外魔,實乃你自己的心魔,如果你真的聽了自己魔性的話,你就會迷失在自己的心意中,也就會成魔,因爲這裡面的術法,你在成魔的同時也會被束縛進幻象,就像你爸爸現在一樣。”

“可你在最後,居然能恢復清醒,善念萌芽,不僅放下了嗔念,還生出破地獄的慈悲之心,此心一出,地獄火湯,也化爲清淨蓮池,也是你自己的心念向善,我應該恭喜你的,你又一次戰勝了你自己的魔性。”

江楚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拉着我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們慢慢走過去,我再給你講個故事。”

“據說,古代的時候,有一個很厲害的惡人,因爲他太厲害了,很多人都害怕他,甚至就連鬼神都畏懼他,不敢傷害他,有一天他走在路上,看到腳下有一隻蜘蛛,他本來要踩下去,或許是善心一發,又或許是因緣使然,他沒有踩死那隻蜘蛛,反而把蜘蛛從地上拾起,放到了樹葉上,有一天這個惡人命終去世,死後因爲他作惡太多,業報終於降臨,他就要落入地獄,就在這危急時刻,從虛空中伸出一根蛛絲,將其纏住,讓他沒有掉入地獄。”

“個惡人順着蛛絲往上爬,剛爬了一會,從地獄中忽然有很多人伸手來拉他,那些人都讓他救救自己,他一看,那蛛絲如此纖細,如何能拉的起那麼許多人?於是這個惡人,惡念一發,狠狠的一踹,卻沒想到,剛剛踹開那些人,那根蛛絲就斷了,這個惡人也被那些人拉入了地獄。”

江楚講完故事,我心裡也是一驚,我剛纔的經歷和那個惡人何其相似?我飄在空中,四周都是想讓我救他們的衆生,他們以爲攀着我能逃出去,我以爲被他們攀着就會掉下去,私心一動,則嗔念具生,殊不知,真正維繫人生命的,不是殘酷與殺戮,而是你一心的善念罷了,心中有正,如履平地,何懼鬼神?心中偏私,如浪中行舟,怎逃業報?

“校長,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教我念的那句佛偈,我搞不好真的就玩完了,在那裡面,我居然還懷疑你是不是要害我,我真是那個什麼來着,啊,對,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不是,雖然說不上我要害你,但我確實是有意推你進去的,我希望你能出來,也希望你出不來,所以你不用愧疚。”江楚並不理我的感謝,反倒一臉平靜,淡淡的說。

這一說,當真驚呆了我和我的小夥伴,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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