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這道天橋。
這應該是天然的石灰石凝結得成的一座石橋,很窄,並且奧凸不平,目測只容得下兩個人並排走。
我的平衡能力無需置疑,燕少和小甜甜也不用擔心,只有小相公和阿青是有些令人着急的。
燕少吩咐:“林小瑩和甜甜走最前面,阿青和小相公走中間,我押後。”
我們一行人上石橋。
我往下看了一眼。
深不見底,陰風陣陣揚上來,不知有多少怨魂厲鬼埋在下面。
我問燕少:“你以前就是在下面煉的嗎?”
燕少只用略微呵斥的語氣:“好好走你的路!”
小甜甜扯扯我的袖子,小聲的:“老闆心急要出去,我們快一點走吧。”
我哼哼着,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這麼一看,我突然看着阿青額頭上那第三隻眼睛,正在帶着金色的光澤,詭異的轉動着。那眼眸之中,有絲絲火星,從阿青的額頭落下,一點點落入了深淵之中。
隨着火星的落下,深淵之中,隱隱傳來了令人心悸的嘶吼聲。
發現我在看着它,那眼睛便慢慢擡起來,目光直射到我的臉上。
我吃了一驚,想起小甜甜說的話,急忙一個回頭。
然而我如此的動作,已經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尤其是阿青,他禁不住往自己額頭上摸了一下,問我道:“姐你老是看我的額頭,我額頭上有什麼呀?”
我忙搖頭:“沒什麼,什麼也沒有。”
話雖這樣說着,我卻覺得自己的步子被什麼東西凝固住了,幾乎無法邁出去。
阿青手賤,推了推我:“姐,你幹嘛不走啊?”
我下意識地回頭:“馬上走。”
說着這話,我卻又不經意碰上了阿青的第三隻眼。
那眼睛裡有火輪在轉動,似乎在醞釀着一場烈火,即將要噴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體內的龍馬金蹄鈴突然叮鈴鈴大作,而我被定僵的身子一秒回暖,這鈴聲如同警示一般,讓我的身體瞬間做出了反應。
我不顧小甜甜在我身旁,一個側身,就朝旁邊躲了過去。
石橋狹窄,我一瞬間差點翻了出去,只掛到了邊上。
我聽到燕少在大聲叫我:“林小瑩你幹什麼!”
我想要回答,然而我已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我看到阿青額上的第三隻眼突然噴出了濃烈的火焰,擊向了我方纔站立的地方。
我下意識地大喊:“危險!”
小相公和阿青,甚至是燕少,似乎都沒反應過來我在喊什麼。
我看到阿青第三隻眼噴出的火焰,如同一條蛇,纏繞了石橋。其所散發的高溫和顯示的力量,令人戰慄。
我大喊着對燕少揮手:“快退回去!橋要塌了!”
燕少眉頭一皺:“你發什麼神經!”
他說着就飄到了半空之中,大概想要過來拉我起來。
然而就在他的腳剛剛離開石橋的那一瞬間,石橋斷裂了……
阿青額上的第三隻眼,在幾秒之中,就將一座鐘乳巖的石橋燒斷了。
但可怕的是,除了我,沒人看到了這一幕。
在小相公、甜甜、燕少甚至是阿青自己看來,這一切都發生得無緣無故。
我們全都朝萬魂坑掉了下去。
地心引力在深淵之中陰氣的吸引之下,愈發有力。
下落的途中,我看到燕少對我做了一個動作,他伸出手掌,手指間長出了藤蔓,朝着我長了過來,幾乎是在轉瞬間,就纏繞住了我的手腕。
藤蔓沿着我的手臂往上長,很快將我和燕少之間連到了一起。
阿青和小相公跳到了深淵的岩石壁上,阿青回頭,對我大喊:“姐姐你沒事吧?”
他回頭的那一瞬間,第三隻眼再度噴出的火焰。
我嚇得呵斥他:“回過頭去!”
然而已經遲了。
那火焰以雷霆之勢,燒到了燕少所發出的藤蔓之上。
草木怕火,尤其是那火勢猛烈。
燕少原本用全力拉扯着我,藤蔓被火攻擊,猛然一斷,他一時間也受不住力,頓時朝後方仰了過去。
而我,則毫無懸念的,朝着深淵之中跌了下去。
我聽到燕少在大喊着我:“林小瑩——”
我只看到黑霧漸漸在我眼前瀰漫,遮擋了我所有的視線,連貔貅目都不能看透。
無限的下墜中,我覺得心臟快要跟不上我身體的速度,幾乎要飛出我的胸膛。
我會死嗎?
這是我下落之時想得最多的。
然後我想起那隻金黃色的第三眼。它爲什麼要在這種關鍵時刻發難?它不是磅空的朋友嗎?它不是磅空畫到小少臉上去的嗎?
它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到燕少,我想燕少會不會馬上來救我。這種下墜讓我感到害怕,無盡的害怕。哪怕身負龍馬鱗,我也害怕不已。
最後,還是回到了那個問題——我會死嗎?
剛剛這般想,我就覺得身子猛地一停。
身下彷彿有什麼浮力托住了我。
我沒有再往下落,而是彷彿漂浮在了海洋之上,整個人慢慢盪漾着。
我安心了一秒,卻突然覺得身下又有了異常。
這種感覺詭異恐怖,彷彿是有無數隻手在我身下抓扯着,把我往不同的方向撕裂着。
與此同時,我聽到了密密匝匝地聲音,似乎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了……”
“不、是我的,是我先抓住她的,我第一個。”
“不不不,我是和你同時抓住她的。”
“對……我們都一起抓住了她,我們要一起分了她。”
我轉頭往下看。
眼下的景象讓我毛骨悚然。
只見我身下身下是白茫茫一片,無數人類的枯枯白骨,周身圍繞着黑氣,伸出白森森的手指抓扯着我的衣服。
它們全都發出整齊地嘶叫:“分了她……分了她……分了她我們就可以還陽了……”
我確信那時候我是叫了的。
我叫得好像謀殺案發生了似的。
我的叫聲讓所有的白骨陰魂全都靜了片刻,這之後,它們全都比方纔更加躁動了起來。
“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這就是萬魂坑之下的景象嗎?
方纔小相公和甜甜都是被衝到了這裡麼?
我顧不上自己要被一羣陰魂扯成碎片,極力和它們抗衡着。
這堆白骨被我大力推搡,禁不住倒成了一堆。
森森地話語帶着寒氣傳到了我的耳中——
“你踩到我了……”
“你碰碎了我的腿……”
“我要啃了你……”
我嚇得跌在地上,想跑,想退,然而無路可退。
我擡頭,頭頂一片烏黑的濃霧,貔貅目幾乎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層結界。只容人落下來,卻不容人出去。
牙牙之前不知道拼了多大力,才能把阿青和小相公都救了出去。
可是現在,他已經虛脫而在我心口的陰槐木中沉眠了。
我也不能爲了我的安危,就不顧他的死活,把他喚出來。
而燕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能力破界下來。因爲裝上了貔貅目的雙眼告訴我,這層結界的力量,超過了燕少的實力。
並且,不知爲什麼,方纔我落下之前,它尚且還有空洞。
我落下之後,這洞卻封閉了。如同一層透明的玻璃,把我和燕少他們,完全阻隔斷了。
一隻瘮人的手骨抓住了我的衣領,一顆散發着黴味的人頭骨湊到了我的面前。我能看到頭骨的眼眶之中,有兩團幽幽的陰沉之氣。
那頭骨似在吸着我的氣息,張着嶙峋的牙齒:“別看了,掉下來的都是食物,都是我們的食物。逃不出去的,逃不出去的……”
一雙白骨手從後面搭在了我的肩上,另一顆頭骨湊了過來,在我耳邊哈着陰風:“與衆不同的骨骼,與衆不同的體魄。她就是可以讓我們還陽的食物……”
我已經嚇得手腳發軟,全身如同被膠水凝住了一般,全然動彈不得。
這種時候,被無盡的白骨圍了個水泄不通,我再大的膽也被唬破了。
頭骨們圍着我討論個不停。
“要怎麼分了她……”
“一人咬一口。”
“不行,我們太多,她肉太少……”
“那先讓我咬一口……”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肩頭已經傳來一陣痛。一偏頭,頓時看到一顆頭骨已經在啃着我的肩膀。
我嚇得再度失聲尖叫,手掌用力一推,那頭骨頓時脫開我的肩膀,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而其它白骨見狀,全都嚎叫着一哄而上,朝我碾壓了過來。
我發出了慘絕人寰的驚叫聲。
“啊啊啊啊——”
叫聲迴盪在這深谷之中,飛上結界,又被彈了回來,麥浪一般,一圈圈盪開了。
就在我要被這羣飢餓的白骨分而食之之際。
有一身驚天動地的喊聲,突然從深谷的更深之處,傳來了出來。
“殺!”
壓在我身上的白骨,在聽到這一個字的時候,全都抖了一下。
這一個殺字,帶着比白骨們更深的陰氣,更重的殺機,更血腥的氣勢,迴盪在整個深谷之中。
白骨們全都震住了,齊刷刷地轉頭,骨頭咔嚓響着,看向了聲音的方向。
隔了兩秒。
第二個字又從深淵盡頭傳了出來。
“殺!”
白骨們突然放開了我,驚慌得如同被捕獵的小獸,嘩啦啦地四散而逃。
沒有兩秒,我所在的這個深谷,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以及光禿禿的地面,和空蕩蕩的穀道。
我這纔打量起了我所在的這個深淵。
地面是奧凸不平的,泥土之下不斷有山體暴露出來,我敲了敲身下的岩石塊,從岩石的節理密度來感覺,我所處的地方,已經是很深的地下了。而兩旁巖壁斷裂的岩石層,則告訴我這一地區在太古時期,曾經應該是一個深海海溝。
巖壁上有遠古水流沖刷過的痕跡,大概是經過億萬年的演變,地殼運動,導致海洋變遷。
這條海溝,遂變成了地下暗河。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暗河改道,這條深邃的天然地溝,乾涸了下來。
但最讓我心驚的是,兩旁的巖壁上,掛滿了形形色色的白骨。如同給深谷兩邊掛上了白色的節肢狀窗簾,可怖又陰森。
在白骨的後面,我可以感覺得到,有數不清的陰魂在潛伏着,潛伏在岩石的紋理之中。
一陣風吹過,白骨們相互碰撞,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這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我突然醒悟了過來。
這些白骨,應當就是被扔下來的活人,被原本存在於這裡的惡鬼陰魂啃噬了,然後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死去的人,變成了它們中的一員。
而原本的屍骨,則被它們用來當成行動的外衣,掛在巖壁上。
吃掉活人就可以還陽……
我想起方纔它們所說的話。
這是何等畸形的執念。
而這等龐大規模的白骨陰魂,又是多少年歲月才累積起來的?
我正不知爲何它們會放開了我逃回了巖壁之上,突然聽到山谷的深處似乎傳來了腳步聲。
我纔剛剛恢復了一點精氣神,全身正疲軟着,聽到這聲音,禁不住又緊張了起來。
腳步聲嗒嗒地越來越近,回聲在深谷中來回迴盪着。
漸漸的,我看到黑暗中出現了一雙皮鞋,皮鞋上是一雙腿。
這腿頗有些頎長,顯得有些好看。
我的心情放鬆了一些,隨着腿看了上去。
這一看,我頓時又一個哆嗦,整個人重新僵在了原地。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這個人……
不、不他不是一個人。
他、他應該是一具殭屍,或者說,是一具木乃伊,又或者說是一具乾屍……
總而言之他不是人,他的臉已經全然幹了,似乎只剩一層皮還掛在臉上,他的眼眶之中也沒有眼睛,是黑黑的兩個洞。
讓我震驚的是,這個死去的男人。
他穿着軍裝。
是很老式的軍裝。
但這並不妨礙他穿得十分的……得體。
這乾屍身材十分高大,身前身材必然是十分的好。因爲就是現如今這幅相貌,假如不看臉的話,也可以算得上是賞心悅目了。
我看着他衣服的樣式,腦子裡在飛快的轉着。
那是哪一年的軍服?
我小時候的?還是七八十年代的?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但我可以明顯的看得到,他肩膀上的軍銜和胸口掛着累累軍功章。
這一看我再度吃驚。
這男人生前,不知道是多大的將領,多高的軍銜。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死在這裡……
我正想着,“軍人”站住了腳。
他的手擡了起來。
我看到他手裡握着的是一杆槍,一杆帶刺刀的槍。
他把槍對準了我,然後開口,喊了一聲:“殺!”
這近距離的一聲喝,簡直是重低音炮加持的效果,震盪得整個山谷都晃動了起來。
澎湃磅礴的殺氣,海嘯般撲面而來,幾乎將我掀翻在地。
“軍人”衝向了我,手裡的刺刀帶着森森的殺機,朝我刺過來。我終於知道爲什麼那些白骨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就會四散驚逃。
因爲,這纔是真正的陰魂。
這纔是可怕的鬼煞之氣。
我甚至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僅僅因爲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懾人的氣勢,已經讓我渾身無力。
就在我坐以待斃的時候,一道白光突然飛到了我和他之間,唰的一聲,替我擋開了那柄刺刀。
緊接着,一個清脆而略有些尖細的聲音迴響在深谷之中:“美人兒啊,你還真是弱不禁風呢,呵呵,幸而本大仙及時趕來,免了你一死。”
這話語落地,一個白色的身影也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瞪目結舌的看着眼前的人兒。
雖然他叫着我美人兒,但我覺得我叫他美人兒更合適一些。
因爲,他實在是美啊美啊美啊……美得讓我詞窮。
大概把一億兆的美字堆在他身上,才能形容他所帶給我的驚豔。
不過,這不是他第一次驚豔到我了。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是的,早在幾個月前,我就在從前的小套一里見過他了。
那一晚,是汪漣冰的生日,他跳了湖,追求了我,而我拒絕了他。回到小套一,燕少不在,就是這個美人兒,在似夢非夢中,來到了我的身邊。
那時候的他和現在並沒有一丁點的差別。
他穿着一襲白衣,像是從古典的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青黛色的發,如瀑布般垂在後背,輕佻卻帶着魅惑的眼,微微上揚。他的皮膚吹彈可破,白希如瓷,尖尖的臉頰好似這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
雌雄莫辯,這依然是我對他最直觀的印象。
美人兒對我微微笑,簡直就要把我迷得個七葷八素了。
他說:“美人兒,我們來做個交易可好?你把你身上那塊木頭給我,我便救你出去如何?”
我心想他果然是衝着陰槐木來的。
想當初,他就是直接伸手去摸我的烏木墜子。
結果那時候燕少還和烏木是一體的,直接氣焰大盛把他給趕走了。
如今他又來,依然是爲了陰槐木。
我捏住了心口的墜子,搖頭道:“不行,這木頭有主人了,不可以給你。”
牙牙現在已經和這塊陰槐木一體了,把它送給美人兒,豈不是就把牙牙也送出去了?
美人兒一聽我這般說,立馬就不悅了。
他微微顰眉:“難不成你的命,還抵不過這小小的一塊木頭?”
他這話剛剛問完,身後的“軍人”就再度舉起刺刀,朝他刺了過來。
美人兒急忙回袖,掃過了這一攻擊,但也被那殺氣擊退了兩步。
那軍人被美人兒揮到了半空中,身子竟然靈活地轉了個圈,雙腳落地,舉槍對準了美人兒:“殺!”
他似乎只會喊這一個字。
但這個字的力量不容小窺。
我肉眼所及,那槍管之中突然射出了子彈。
是帶着一股陰寒之氣的一連串子彈,頓時朝着美人兒飛過來。
美人兒長袖善舞,兜住子彈,卻也連退了幾步。
他急對我回頭:“你快答應我的交易,我好速速帶你離開。這陰魂生前本就是一員猛將,在這萬魂坑中煉了幾十年,非常人能敵。你若是與我交易,我非但救你出去,還告訴你他和你的淵源。”
我一聽,這“軍人”與我居然還有淵源?忙有了精神,問美人兒道:“那可以用其他的東西做交易嗎?這陰槐木真的對我很重要,不能隨便給啊。”
美人兒一邊擋住軍人的攻擊,一邊着急地對我喊道:“你那千年陰槐木對我也有重要作用,我非要不可。美人兒你若是不答應,我立馬就撤,不再管你死活。”
我也急,忙和他講價還價:“我家裡還有些好東西,是一位*師煉的法器,你看得上什麼儘管拿就是了,行不行?”
美人兒怒道:“我真是和一塊木頭說話,你家裡能有什麼好東西,莫非還是什麼麒麟骨龍馬鱗,或是貔貅目?你休要廢話,快說你給不給我那塊木頭!”
我咦了一聲,回答他道:“麒麟骨是沒有的。不過龍馬鱗和貔貅目倒真是有。貔貅目不能給你,龍馬鱗的話,倒是可以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