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遇的話音一落,早有人搬來了桌椅,上面早有磨好的墨,上好的狼毫,還有極好的宣紙。
明雲裳一看這架式,就知道他是早有所備,只是他早有所備,她也同樣早有所備,上次在詩會上她運氣背想寫的詩被人寫了個七七八八,她就不信這一次還和上次一樣背,不管怎麼着,她也得再試試,也許這一次就是她背運的轉折點了。
當下緩緩站起來,然後走過去,幾乎是一揮而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她穿越前練過書法,字不算太好,在二十一世紀卻也算是小有成就的,這幾日一得空就研究謹夜風的字,也在刻意模仿,已和謹夜風的字有了七分神似。
她的字卻又還是有她自己的味道,不算張揚,不算內斂,不算華麗,卻透着堅韌之氣,相較之前謹夜風的字而言卻又多了一分決斷之色,筆鋒處偏偏又十分相似。
她心裡很清楚的知道,容景遇讓她做詩不過是個恍子,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她寫字,只要她的字寫出來和謹夜風的有差異,他立馬會發難,她的身份也會被揭穿。只是她和容景遇交手這麼多次,對他的性情早已瞭解的七七八八,又豈會再次讓他得逞?
容景遇只看了她的字一眼,眼底便有一抹異色,若不是他對明雲裳的事情心如明鏡,只怕都會信她就是謹夜風。細細看那字,是和謹夜風的字有些差異,但是那些只是細處,他知道,其它的人未必認可,辨別字是不是一個人寫的,最容易看出來的就是筆鋒,偏偏明雲裳的筆鋒和謹夜風的幾乎一模一樣。
最讓他吃驚的卻還是她的那首詩,詩裡提到了菊,有菊的高雅和淡然之色,最重要的是,那首詩的意境極佳,若不是心懷若谷的人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那樣的詩句來的。
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的臉幾乎都用繃帶綁起來,只能看到她那雙朦朧的眼睛,眼睛很亮,沒有謹夜風的猶豫不決,透着一絲倔強,眼眸處的光華又豈是尋常女子所能有的。
她見他看來,卻朝他一笑。
那一笑淡然出塵,讓人忘記了她此時臉上遍纏的繃帶,只是眼睛彎彎,卻偏偏風華無雙,沒有女子的嬌媚,滿是屬於男兒的大氣超然,只是那眼眸深處,卻又透着一分鄙夷和屑。
容景遇的心不知怎麼就亂了,她詩裡透出來的那副畫面,是他曾一直嚮往的,卻因爲一個人一個身份的改變,而轟然倒塌,如今的他,對那樣的意境縱然無比嚮往,卻知道他早已回不去了。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這些年來的步步爲營,讓他那顆原本超然淡定的心裡充滿了算計,他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他一時間有些迷茫,只覺得此時的所作所爲實在是有些虛幻,只是他呆也只是呆了一瞬間而已,很快就回過神來了,他微笑道:“謹相的字當真是越寫越好了。”
“我以爲容太傅會誇我的詩寫的好,沒料到只是誇我的字。”明雲裳打趣的道。
容景遇的嘴角微彎,眸光卻一片清冷的道:“字好,詩更好,這意境當真是極美,彷彿一副畫在我的面前鋪開,我很嚮往啊!”
“真的嗎?”明雲裳笑道:“難得容太傅如此欣賞,實是我的榮幸!”
容景遇淡淡的道:“只是這詩裡透着太多的田園之氣,和謹相如今的官位似乎不太相襯。”
明雲裳下巴微擡,單手負在身後,然後緩緩的道:“我本來自田園,又豈能忘本?”
容景遇微笑,北王卻已拍手笑道:“謹相果然與衆不同!尋常人一躍龍門便忘了自己姓什名誰了,謹相如今是皇上親封的左相,卻還能不忘根本,果然是難得!”
明雲裳知道這也不過是場面上的話,卻也微彎着腰道:“多謝王爺讚賞,我曾讀過王爺編的一本札記,民間有流傳說那札記上的內容都是王爺平日的見聞,我瞧着那札記裡多是清新之物事,一朵山魚,一條溪魚,都能勾起王爺的無限神思,我對王爺極爲仰慕,對那樣悠閒的生活也甚是嚮往,自也不敢忘本。”
北王微微一笑道:“你這張嘴倒是極甜。”
“謹相若是一直想過那田園的生活,又何必來參加科考?”鬱夢心在一旁道:“如此一來,不是與你的本意相拂了嗎?”
“六公子有所不知。”明雲裳早有所料,當下不慌不忙的道:“我本想悠閒過一生,卻因爲一件事情改變了那個觀念。”
“何事?”北爺含着笑問道。
明雲裳緩緩的道:“我的啓蒙老爺只是鄉間的一個尋常夫子,但是學問卻極高,爲人也極爲寬厚,以他之才,入仕不是難事,只是他的爲人淡陌名利,不願走仕途,只想種田弄草過一輩子,前些年邊關戰事一起,他卻從了軍。”
她的這段話說的有些離奇,容景遇雖與謹夜風是同鄉,但是對謹夜風的事情所知不多,也不知謹夜風是否真有這樣一個夫子,只是看明雲裳這架式,他便暗猜這事八成是她瞎編的。
“他一介文人爲何從軍?”這句話是一直沒有說話的鬱夢離問的。
明雲裳微笑道:“世子問的好!一介文人爲何從軍?從軍又能做什麼?我當時也去頭問了我這個夫子,他說若是世間平靜,他做一個賞文弄月的文人也便罷了,但是如今邊關暴發戰事,那便極有可能危及一國的安危,國若是不太平了,天下百姓便難以太平。我自那時便對很多事情有了其它的看法,終是覺得自己的那些想法終是一已一思,私以爲居廟堂之後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老天爺給了我這副身體,夫子們教了我這麼多年,無非是想爲國爲民做些事情,我又如何能推辭,縱然如今天下又太平了,我卻依舊願意爲天下蒼生做些事情,不敢負夫子之訓,不敢負父母之憂,更不敢負聖上之恩寵!因心境之遠,自也不敢忘其根本。”
她這一席話雖然說的不是文采蜚然,但是裡面無處不含一介書生之意氣,那語裡意思也表示的極爲清楚,她會帶着她淳樸的本性爲天下做事,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她的心都是在爲君解憂,無任何一已之私。
北王的眼裡滿是讚賞,她這一席話說的真是高明無比。
鬱夢離暗歎她的機變,也爲她的文采而動心,他知道她極爲聰明,之前在宜城的詩會上她並未賦詩,他以爲她技窮了,沒料到卻還有這樣的文采。
他當即擊掌道:“謹相有此番考量,當真是我朝之福,也是皇上之福!”
容景遇的眼裡卻有了一抹不解,她的文采如此之好,上次在詩會上又豈會示弱?他想起當時的情景,心裡又有幾分闇然,卻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健之處,她那樣的女子,真真是會算計人的心。當時的情況,其實她不管寫出什麼樣的詩句來,必然是會判個不如謝婉兒,而那張空白的紙卷卻具有極大的殺傷力,硬生生改了當時的局面。
他暗歎他還是小看她了,這個女子就如墜入人間的精靈,基本上每次見面都能給他極大的驚喜。
這一次爲她準備的陷阱,她竟又輕鬆的化解了,而且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反而都成了她的助力,他的心裡不禁有些惱了,真是不明白她怎麼會變得如此的聰明!
明雲裳微笑道:“多謝世子讚賞,不知容太傅覺得如何?”
“甚好。”容景遇緩緩的道:“謹相才思敏捷,又心懷天下,實在是難得!”
明雲裳微笑道:“我和容太傅做了多年的朋友,容太傅今日裡還是第一次誇我,實在是我的榮幸。”
容景遇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明雲裳道:“那是以爲遇小看謹相了。”
他這句話一句雙關,意思是這一次你縱然能取巧逃脫,日後你可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明雲裳微揖道:“容太傅這樣說,倒是折煞我了!如今在朝堂之上,我也盼着我自己能有些作爲,不敢負皇恩,也不敢再讓容太傅輕視,否則容太傅到皇上那裡告我幾狀,我可吃不消!”
她的意思也很明瞭,不管你是小看我還是高看我,我都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如今在皇上的面前,你說的上話,我也說的上話,事情會如何還是個未知數了!
容景遇輕笑道:“遇可不是謹相嘴裡說的那種小人,告狀之事又豈是大丈夫所爲,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除非謹相有什麼不可靠人的秘密怕被我揭穿?”
“容太傅真愛說笑!”明雲裳的下巴再度擡起來道:“對我而言,這世上沒有事不敢對人言,又豈會擔心容太傅的實話實說,只要容太傅說話做事不是昧着良心的就無妨。”
容景遇的嘴角微勾道:“謹相果真是個妙人,這話裡明明有了禪機,聽着卻像是在指責遇是一個小人一般!”
“容太傅是皇上近臣,又豈會是個小人。”明雲裳的眼睛轉了一圈之後又道:“再說了,容太傅是七尺男兒身,又豈會是小人?”
兩人的對話,北王一直含着笑在聽,兩人話裡的刀光劍影自是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一勾,這事倒是越來越有趣了,這謹夜風和容景遇很不對盤嘛!他現在倒更加明白鬱夢離爲何要幫謹夜風了,這兩人倒是個對手,只是如今這謹夜風的勢力還太單薄了些,他日後看來要好好幫幫謹夜風了。
北王看了鬱夢離一眼,他鬥蓬遮面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北王卻依舊能感覺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怒氣,北王就有些好奇了,這局算是鬱夢離布的,如今的局勢也比預期的有趣很多,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北王當即哈哈大笑道:“容太傅素來極得皇上信任,也身高七尺,自是堂堂男兒不是小人,謹相這話說的就真是有趣的緊了。”
原本氣氛已有些怪異,北王一笑,四下的人也跟着笑了起來,一時間席間的氣氛又恢復了一片溫和之色,只是那在席間流動的暗流,卻又還在衆人的四周環繞。
鬱夢心看了容景遇一眼,容景遇卻只是淺淺一笑,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茶。
鬱夢心見他如此淡然,心裡倒有些惱了,只是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只得由得他去。
明雲裳對於北王的打岔也微微一笑,今日這齣戲倒也好看,她雖然是主角,可是卻也能看到其它人的戲,北王對容景遇也是不對盤的嘛,如此看來,只是這輕輕一鬧,倒找到了自己的同盟軍,這事倒比她預期的要好玩的多了。
接下來便開始行起酒令來,這酒令雖然有文人的雅趣在裡面,但是在明雲裳看來卻別有一番風味,那些未曾得到官職的進士們一個個挖空了心思想在北王和容景遇的面前想要表現出能耐來,那些詩作倒也不乏精品,但是因爲她方纔的那一番溜鬚拍馬,那些詩作裡也大有讚美北王之意。
明雲裳心裡只是淡笑,看來拍馬屁以後也得趁早,要不然就是跟風,跟風通常沒有新意,沒有新意就表示不會有太大的成就。
果然,北王對於那些人有詩作,不管寫的好壞,都只是淡然處之。
容景遇就更淡然了,坐在那裡滿是君子之風,一雙眼睛裡至始至終都含着三分溫和,明雲裳卻一直覺得他那造型和千年狐妖沒有本質的差別,都是裝的,只是他再裝,她也看得清他的本質,她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
她藉口身子不好,只是半躺在椅上,看起來甚是虛弱,卻也堅持不離場,理由很簡單,她剛拍完北王的馬屁說他是她的偶像,她現在要是離開的話,那也太不給北王面子了。
侍從們端着酒從屋後走來,此時外間天寒冷,美酒最能禦寒,那些酒也都是剛溫好的,只因爲那酒令一行,那酒喝的也比尋常快了很多,不到半個時辰,席間上的人都有了幾分薄醉,北王卻還沒有下令撤席。
明雲裳只是看熱鬧,酒令行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也只以已做詩和身子不適做爲推脫,容景遇含笑看着她,她一片坦然,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對容景遇怎麼說都是一個衝擊,這渾蛋這會還沒有反應過來。
屋子裡正一片熱鬧,有些薄醉的書生們都沒有了方纔的拘謹,有人輸了酒令竟要在席間表演醉拳,北王皺眉,鬱夢心卻笑道:“沒料到今科的進士裡還有文武雙全的人才,我倒想要瞧瞧。”
他的話才一說完,那個進士便抱着酒罈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走不到三步人就往地上栽上,只是當衆人以爲他就要摔倒在地的時候,他卻又穩穩的站了起來,倒引得一屋子人轟堂大笑。
明雲裳一看那人的步法,就知道還真是個會武功的,她還真沒有料到進士裡竟還有如此的高手,心裡便也留意了三分。
鬱夢離在那人一走出來的時候,眼睛便眯了眯,心裡已有了一分擔心。
北王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那齣戲,也沒有阻止,由得那人去表演,今年的這場賞菊會倒是比往看熱鬧不少,還有很多的好戲可以看。他淺淺的喝了一口酒,嘴角微微上揚。
那人一邊大口喝着酒,一邊大步朝前走,那情形倒是頗爲有趣,他的手裡拿着一個約莫五斤重的酒罈子,或成鉤形,或半臥在地,或疊步快走慢進,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只是當他走到前面的席位之時,腳下不知怎的一虛,就直直的往地上栽去,衆人原本也以爲他這一次還會好好的站穩,只是意外卻發生了,他手中的酒罈子已甩了出去,直直的朝明雲裳飛了過去。
明雲裳直覺想伸手去接,只是一想,她是謹夜風,沒有半點武功,又怎麼可能接得住那個酒罈子,再說了她如今還是一個病人。她原本以爲紅依和秦解語會幫她擋開,只是纔想起方纔進殿的時候,北王曾下令所有的家僕都不能跟在主人的身邊。
她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不用想也知道這事是誰的手筆,她不禁暗罵容景遇太毒,竟是連這樣的陰招也想的出來。
眼見的那個酒罈子就要摔她的臉上了,奇蹟終於發生了,那酒罈子被一張網給網走,只是那酒還是灑了她一身一臉。
酒是二十年陳釀的狀元紅,清香撲鼻,明雲裳卻知道真正的麻煩來了。
一個紅影在她的身邊一晃,秦解語便已託着酒罈子穩穩站在那裡,只有人看見他從屋頂飛下來,沒有人看到他是何時上去的,而衆人擡頭看屋頂時,又不禁愣在了那裡,那屋頂就是溶洞之頂,上面光溜溜的沒有任何可以停靠的地方,由於是洞穴,那頂也不是太高,若是有人伏在上面也一定會被發現,可是大家喝了這麼長時間的酒,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了秦解語,他簡直就像是平空冒出來的一樣。
明雲裳看到他出來的樣子忍不住嚥了咽口水,他這樣出場的方式讓她徹底信了他曾說的他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鬼話,也終於爲她以前找不到他的藏身處找到了極好的藉口,這夥計絕對是蜥蜴精變的!
只是他這一番出場,卻惹得一旁的侍衛拔了劍。
酒灑了明雲裳一臉,她卻還得微笑着站出來道:“別警張,這是我的侍衛!”
北王對於秦解語的出現更是震驚無比,當下便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秦大少爺不是太給北王面子,將酒罈子放在地上,然後便規規矩矩的站到了明雲裳的身後。
北王一時間面上無光,明雲裳忙道:“我這們侍從學過隱身術,最擅長隱身,因爲最近事情太多,他怕我出意外便一直跟在我的身邊,讓王爺受驚了,實在是我的錯!”
她這樣一說,只道這個紅衣少年和莫揚一樣是大內的內手,皇上親自指派到明雲裳身邊的,一時間倒也沒有人敢指責。
“無妨。”北王將秦解語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一次後道:“若非謹相這個的侍衛忠心,怕是方纔謹相就要受傷了。”
明雲裳微微一笑,容景遇卻極爲體貼的道:“謹相的衣服溼了。”說罷,他便站起來親自爲明雲裳擦身上的酒漬。
明雲裳知他不懷好意,忙欲拒絕,只是他來的實在是極快,兩人又靠的近,根本就不容她拒絕,他手上的帕子便已擦到了她的身上。匆忙間,她似看到了他手中的白光閃過,凌厲而又清冷,那是屬於兵器的光華,她已經明白他要什麼了,因爲她臉上綁着繃帶,他要將她臉上的繃帶割斷。
她的眼睛微微一勾,他的嘴角卻綻出了極爲詭異的一笑,她心裡一寒,一雙美麗的眼睛裡頓時滿是驚恐之色,容景遇看到她的樣子,眼裡也有了抹笑意,他那一笑,明明應該是極好看,卻讓明雲裳覺得無比噁心,於是,她眼睛的驚懼之氣越重,他眼裡的得意也越濃。
兩人只是一番眼神交戰,所有的東西卻已顯露了出來,那涼薄的氣息剎那間四處盪開。
容景遇的手只輕輕一動,明雲裳只覺得臉上的繃帶盡數鬆了,她隱隱聽到了紗布裂開的聲音,緊接着,她便看到紗布在她的眼前落了下來。
就在落下來的那麼刻,她眼裡的驚懼散的乾乾淨淨,轉而是濃烈的嘲弄,容景遇的眼裡得意也散了,眼睛剎那間便眯成了一條線,縱然他再淡定,將所有的事情想的再清楚,事情看的再透徹,也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就在那一瞬間,他便知道他被騙了,實實在在的被騙了,他頓時明白明雲裳早就猜到他會有些舉動,秦解語救她是掩飾,她最初的驚恐也是掩飾,最終的目的不過是在引他入局。
這本是他爲她而設的局,如今隨着那此繃帶的散落,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她爲他而設的局,好厲害的女子,好靈巧的心思,這一局他是輸的心服口服。
他以往見她處事,雖然聰明卻隱見毛燥之態,而今日這件事情做的,卻是穩穩妥妥,一次宴會,兩次局,都被她輕輕鬆鬆的化解於無形之中。
也許他早就該想到的,她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也許他早就該想到,她那樣擅長易容變裝的女子,除了易容成陌生的他沒有見過的模樣,也必然能裝成他所熟悉的模樣。
那張臉是他是極熟悉的,他曾經威脅過無數次,也沒將那張臉的主人放在心上,只因那是一個軟骨頭的男子,爲了一已之私竟是連最愛的人也可以拋下。他之前見的那張臉上有太多的猶疑之色,可是今日見到的還是以前那張熟悉的臉,給他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
冷靜、沉着、狡猾,他的眸子裡綻出了一抹笑意,以前他不覺得有女子能成爲他的對手,今日他卻知道了,這個女子不但是他的對手,怕還是極爲強勁的對手。
於是他眼裡的笑意也更濃了些,那是願賭服輸的坦然之笑。
那張露在人前的臉這裡幾乎所有的人都曾見過,只是如今那張臉上卻滿是青青紫紫的印痕,沒有被貓抓的痕跡,那些傷都不輕,還有幾處明顯看得出來是用鍾縫過的,一看就知道那張臉曾受過重傷。
這些人都是極聰明的,很快就將她臉上的傷和這幾日的休養聯繫到一起,也大致能猜到她是因何受傷。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至極,幾十人呆在裡面竟是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可以聽得到。
北王的眸光轉深,心裡暗暗有些奇怪,容景遇時常出入宮禁,謹夜風受傷的事情怕也是知曉的,這事天順帝想瞞下,容景遇爲何卻要拆臺?
只是不管容景遇爲什麼要這樣做,這對他而言卻都是好事,他當下輕咳了一聲後問道:“謹相沒事吧?”
“有勞王爺關心。”明雲裳的眸子掃到了容景遇的臉上道:“也有勞容太傅了,我沒事。”說罷,她竟不着邊際的把容景遇手中的帕子也接了過去,然後自顧自的擦了起來。
容景遇微笑道:“無妨。”
明雲裳淺笑道:“前幾日身子不適還遇到了幾個毛賊,讓衆位見笑了。”說罷,她早已緩緩起身走到了後間,北王早就命丫環前去伺候,秦解語也跟了進去。
鬱夢離看到明雲裳的那張臉時,他的嘴角微微一勾,這丫頭的行事也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容景遇這一次可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依着容景遇一向的處事方式,他在這做這樣的事情之後必定還有後着,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簾子,眼裡也有了笑意。
明雲裳很快就換了一套衣服出來,只是那件衣服顯得有些寬大,她的頭上也重新戴好了鬥蓬。
這場宴會到此便也散了,那個耍醉拳的進士早已被北王抓了起來,他喝的已有些多,早已醉的不醒人事,竟是連辨的機會也沒有。
明雲裳自是不會去管那人的死活,只是淡定無比的就走出了賞菊齋,她出來的時候依舊排場十足,十個高手相護,秦解語和紅依跟在她的後邊,那樣的組和,就算是有再厲害的刺殺,卻也是傷不了她一根毫毛。
容景遇看着她離開的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無可奈何,只這一件事,怕是他在那人的心中就得到落下一個不能容人的印象,對他而言終是大虧,這女子不但心思靈巧,對於京中的局勢怕是已知曉了三分,往後再要揭破她的身份怕是不易了。
明雲裳依舊被人擡下了山,她正欲上馬車些時候,卻聽得一記女子的呼聲:“謹相,請等一下!”
明雲裳一聽到女子的聲音不禁微愣,她在京中除了紅依和明雲端之外,並未有相熟的女子,是誰在喚她?她回頭一看,卻見一個明眸皓齒身着雪色繡繁花棉襖,頭戴碧玉珠環,身一條繡團菊的襦裙的女子正含笑站在菊花叢中望着她而笑。
那女子甚是秀美,眼睛大而亮,卻又透着幾分野性,小巧的鼻子,櫻紅的脣,身上自有一番貴氣,這番一笑,若不是明雲裳是女子,又見識過牡丹的妖嬈,怕是會承受不住。
女子的身後跟了兩個打扮的也頗爲秀麗的丫環,那樣子,竟也完全不同於尋常人家的丫環。
明雲裳的腦袋只轉了一圈,頓時便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誰了,她輕輕一輯道:“見過郡主!”
婷韻郡主的大名,她早前也聽說過,後來扮成謹夜風之後也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一些關於婷韻郡主的故事,她說是郡主,其實是先帝的親生女兒,先帝當年征戰之時,身遇險境,當時大將王德光拼死相救,卻因爲那一場戰事傷了根本,再不能生養,先帝憐惜他,感其恩德,便將皇后新生下的公主婷韻過繼給了王德光,而王德光死的早,並未封王,婷韻雖然是金枝玉葉,卻也不能再回歸皇籍。
天順帝憐其無所依,又是和她一胞所生,便賜了郡主的封號,她雖然一直住在王德光的宅子裡,但是卻是真正的金枝玉葉。也正因爲這一層的關係,天順帝對她也格外寵愛,隔三差五就宣進宮裡讓她去陪太后。
婷韻嘻嘻一笑道:“就你們這些書生這麼多禮數,我之將不是對你說了嘛,那些禮節全免了!”
明雲裳看到她只覺得有些頭痛,暗暗懷疑這個勞什子郡主八成也是容景遇安排的,她對於謹夜風的功課做了不少,但是婷韻和謹夜風之間的事情她卻終是無從得知,也不知以前兩人到底說過什麼,只是知道謹夜風來到京城的時間不長,縱然是認識婷韻郡主,也斷然不會有太過深厚的感情。
她微笑道:“多謝郡主。”
婷韻聞言嘻嘻一笑道:“我以爲你答出那些題目就不呆了,沒料到還是這副樣子。”
明雲裳知道京城有三害,婷韻郡主算是其一,她雖然名義上是王德光的女兒,但是必竟是金枝玉葉,王德光又哪裡敢真正管她,再加上王德光又是一個粗人,想管也管不着,再加上王德光死的又早,婷韻也就愈發無法無天了,雖然沒有做下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是時不時的做些惡做劇對付城裡的皇親貴族,自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卻能令人聞言色變。
明雲裳不瞭解她的性子,也不清楚她和謹夜風的事情,自也不敢多說什麼,當下只是一笑,卻並不說話。
婷韻輕嘆道:“你還是這副呆頭呆腦的樣了,也不知道皇上怎麼就讓你做左相了,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呆瓜而已。”
明雲裳聽到呆瓜兩字有些想笑,卻又只能強自忍着,當下便道:“不知道公主找我有何貴幹?”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婷韻微微扁着嘴道。
明雲裳淡淡的道:“我是外臣,郡主金枝玉葉,這般私下相見終是不妥。”
婷韻嘻嘻一笑道:“你若是覺得我來找你不妥,你便去求皇上,讓賜婚,這樣不就什麼都妥呢?”
明雲裳聽她語出驚人,一時間更是頭痛道:“我只是寒衣出身,又怎麼能配得上郡主。”
“少說那些話。”婷韻輕哼一聲道:“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還嫌棄我粗野了!”
“我不敢。”明雲裳輕聲道。
“你有什麼不敢的。”婷韻看了她一眼道:“你只有嘴上不敢,心裡怕是就這麼想的,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裡怕是對我上次推你下水的事情還耿耿於懷了!”
明雲裳又哪裡知道謹夜風和婷韻還有這麼一出事情,當下只是淺淺一笑,只是正在此時,她的鬥蓬已被人揭開,只聽得婷韻道:“你就不要再學離哥哥那樣了,整天戴個鬥蓬做什麼,咦,你的臉怎麼呢?”
她的話一說完便欲去摸明雲裳的臉,明雲裳嚇了一大跳,她臉上戴的是人皮面具,上面的那些東西卻是她自己爲了應付今天的局面加上去的,婷韻要是摸上去那還不得現形?而她如今是謹夜風的身份,要攔婷韻似乎也得顧及禮數,這下麻煩是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