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森林無邊,一輪月亮在地面盪漾漣漪,月華嫋嫋升騰,似水霧,如薄煙,暈染森林與天空。
若是在站在高空俯視地月,可以看到裡面似有一幅“畫卷”正在徐徐展開。
角鬥場中,由巨石堆砌的層層看臺間,火把燃燒,都是南明離火,照亮此地,八個迷霧門中,都分別衝進來大批的生靈。
“有外來者?”
“難怪,是他激活了角鬥場,定是攜瑰寶而來,讓地月爲爲他而復甦。”
成羣成片的生靈,皆眼神熾熱,盯着秦銘,像是在看一件瑰寶!
有的怪物已經忍不住喊了起來:“取而代之!”
秦銘一時間摸不清什麼狀況,這羣生靈目光火辣辣,像是在看着什麼稀釋珍寶,恨不得活吞了他。
最爲關鍵的是,他們都長相“清奇”,一個比一個怪,從水母到大蛾子,再到木頭人,還有在仙霧中扭曲的蒼白麪孔,種類繁多,皆奇形怪狀。
“還不能確定他的身份,或許他只是意外進入地月,屬於偶發事件,別到頭來空歡喜一場。”一個人形怪物開口,擁有八條章魚觸手,帶着海中的腥味兒。
這羣非凡生靈來自不同的地界,種族不同,言語不同,以意識之力交流,同時彼此在戒備。
廣寒宮中,那道如石化的身影緩緩轉身,看向桂樹,隨即,此地桂香撲鼻,細碎的花瓣隨夜風揚起,飄落進角鬥場。
“確定了,這次不是偶然,他身上有神聖之物,可以修補地月。”有些生靈很激動。
更多的人則是雙目深邃,盯着秦銘,一直都沒有開口。桂花帶着流光,芬芳氣味兒讓人神清氣爽,細小的花瓣飄舞着,落在秦銘腳下的地面,一直蔓延到一個座位前。
這像是一種儀式,請秦銘坐到觀衆席。
他覺得奇怪,那些異族對他虎視眈戲,眼神都帶有侵略性,但卻沒有一個人動手,都很本分。
而且,他們從不同的迷霧門出來後,都沒有進入觀衆席,而是圍在角鬥場的競技臺外,處在最凹陷的地勢處。
秦銘雖然有很多不解,但最後在老布的輕微抖動中,他還是向前走去,坐在了有桂花的席位上。
他成爲角鬥場唯一的觀衆。
在他落下的剎那,也像是開啓了某種儀式,一切都已經確定下來,那些異族一陣騷動。
甚至,有人笑出豬叫聲:“哼唧,吭哧…”
“少年,一會兒選我,本座帶你入我神族,保你無恙!”一個禿頭大漢喊話,聲音震動角鬥場。
秦銘的面色當即就變了,早先此人在剋制,沒有顯露氣息,現在則是全身道韻流動,這是一位……大宗師!
一位女子微笑道:“年輕人和我走吧,姐姐註定會成爲天仙,可以帶你一起登臨金闕,屹立九霄之上,俯視萬靈。”
她全身縈繞仙霧,姿容過人,話語柔和,最爲關鍵的是,其散發出的氣場讓光頭大宗師都倒退。
這疑似是一位第六境的女強者!
秦銘面色平靜,心中起了波瀾,這羣人在拉攏他?實力那麼強橫,卻沒有妄動,大概率在遵守角鬥場的某些規矩。
他漸漸放鬆下來,第六境強者又如何,大宗師當面又能怎樣,暫時威脅不到他,相反還要對他展示熱情。
正在秦銘思忖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人類,爬過來!”
他的好心情頓時被破壞,向着競技臺那裡看去。
那是一隻大飛蛾,翅膀上有很多扭曲的人臉,隔着很遠,恍惚間都能聽到一些像是來自異空間的低語聲,都是那些人面發出,似乎就響在耳畔。
“仙面蛾,還沒到命運抉擇時,你就開始挑事了?”有人望了過去,讓大蛾子守規矩。
秦銘依舊一語不發,他不懂角鬥場的規則,隨意開口詢問,可能會被人誤導與利用,暫時靜觀其變。
而在競技臺上,血腥的戰鬥開始了,屬於挑戰制。
這裡從第一境到第六境的生靈都有,只要雙方都同意與認可,哪怕是第一境和第六境的人切磋都沒問題。
秦銘靜坐,但心頭頗不平靜,但凡下場者都極爲厲害,放在外面都是可以跨境界逆伐的狠角色!
他確定,這裡距離玉京輻射的地界應該極其遙遠,因爲這些下場者和夜州那邊走的路頗有些不同。
有的強者施展的是血脈之力,有的生物動用的是詛咒之力,各自的手段詭譎、高妙。
角鬥場中的廝殺非常殘酷,這纔開場就有一個深海生物被人扯碎了。
下一個挑戰者迅速上場,似乎這種排位對他們很重要,全都放開了手腳。
秦銘聚精會神,仔細觀戰,他是唯一的貴賓,可以在局外觀戰。
這時角鬥場外傳來腳步聲,頓時引起他的注意。
剎那,秦銘愕然,一隻大兔子出現,直立着行走,一人多高,全身沒毛,這是廣寒宮那隻被人扒了皮的兔子?
它穿着粗布衣服,帶着血跡,捧着玉杵和藥臼,要在此地搗藥?
很快,秦銘知道它來做什麼了,救死扶傷,治病救人。剛纔被撕爛的那個深海生物,被大兔子拼湊起來,隨即敷藥,居然讓他復活了。
“善良的兔子。”秦銘暗自評價。
“你以爲我願意做?這都是我迫不得已的工作。”大兔子很樸實,直接這樣說道,像是能猜到秦銘在想什麼。
大兔子又道:“仔細觀戰吧,你最後要麼認主,追隨一人離去,要麼自己登場,挑選九位對手,都戰而勝之,最後自行離去。”
秦銘聞言,心頭沉重起來,這地方低層面的生靈沒有多少,隨便掃視就能發現宗師,甚至有第六境的強者、他怎麼勝之?
主要是,他覺得低層次的生靈大概不會接受他的挑戰。秦銘感受到,大兔子雖然有怨氣,但爲兔還算不錯。他嘗試向它請教關於此地的問題,進行詳細瞭解。
甚至,他還謹慎地詢問,誰對它如此不敬,損其皮毛。
大兔子立刻咬牙切齒,道:地月僕!”
隨着他示意,秦銘知道那個地月僕是誰了,那個早先在競技場臺上復甦的人首、蜈蚣身且背生神藤的怪物。
大兔子道:“無所謂了,角鬥儀式重新啓動後,他作爲上一屆的地月僕從,生命也到盡頭了。”
秦銘滿心疑惑,繼續請教。
大兔子道:“上次,他和你一樣,同樣坐在觀衆席上,最後登場,挑戰一些對手,他的表現不夠好,磕磕絆絆斬了六位對手,成爲地月的僕從。”
秦銘凜然,一個不慎,他也會被留在此地?
大兔子告知:“地月僕從隨時會石化,僵死在這裡。而如果成爲更高一級的‘地月臨時攜帶者’,則可以正常老死在此地。至於‘地月臨時擁有者’,較爲自由,能離開此地..……”
突然,它瞪大眼睛,在秦銘身上感應到一絲微的波動,盯着他袖子中的破布,張口結舌:“我……兔!”
它的意識都在顫動,暗中傳音:“你居然帶來這麼一大塊,你誤入此地虧大了,在外面的話你就是臨時擁有者,爲了地月,你竟直接跑進來。”
頓時,秦銘猜測到這地方的部分真相。
大兔子道:“對你而言,角鬥場上爭鬥慘烈,到頭來也只是爲了測試你是否有資格成爲地月的臨時擁有者,得不償失。”
秦銘估摸着,這是破布對他的考驗。他問道:“過去,有人成功嗎?”
大兔子點頭,道:“有,無論是臨時攜帶者,還是臨時擁有者,都出現過,但最終都老死了,而後地月再次歸位,那些非凡的生靈不過是地月的過客。”
秦銘神色凝重起來。
最後,角鬥場中被淘汰了九成的人,剩下的都是狠角色。
有人溫和地笑着,對秦銘表達善意。
有人則故意挑釁,因爲只要戰勝秦銘,就可取而代之,獲得他的種種資格。
關於大宗師,還有第六境的強者,縱然他們說出花來,秦銘都不予理會。
“奴家即將破關,可爲真仙,不改變生命形態,維繫人形。”一個容貌極爲出衆的黑女女子嫣然一笑,說願意當衆起“道誓”,和秦銘結爲道侶,日後共赴天仙境。
旁邊有人拆臺,道:“你那道誓有什麼用,最起碼有一種古法,外加兩種新法,可以破解。”
“人類,你知道我是怎樣誕生的嗎?曾有大能以一城的人族血液浸泡我軀,最後令我通神,可惜出了些意外,不然我就不會站在這裡和你們在一起了,早已屹立九霄之上。”一個活性金屬人開口,它全身赤紅如血。
秦銘盯着它看了又看,其道韻稀薄,最多不過第二境,這樣一個渣子也敢明目張膽地挑釁他?
“那就算你一個!”秦銘點指,確定了一個人選。
大兔子提醒:“這是血金靈,本就是活金,又以一城生靈的血液爲其開靈,雖道韻稀薄,但是本體堅固難滅,非常厲害。”
秦銘點頭,隨後開始挑選對手,穩妥起見,他連第一境的生靈都去選,結果被拒絕了。
最終,兩名第二境的異族四名第三境的怪物,三名第四境的異類,先後被他點到,痛快地雙向奔赴。
“老布,沒問題吧,這裡沒有其他坑吧?”秦銘暗中問高冷的破布。
它破天荒地迴應了一次,輕微一震,像是在點頭。
秦銘不再猶豫,離開觀衆席,沿着石階,向着角鬥場的競技臺走去。
他第一戰就要對決血金靈。
“你爺爺我雖然被地仙破功,毀掉了進化儀式,但是打你這樣的毛頭小子,還不成問題。”血金靈每一句話都很不中聽。
他一人高,血色金屬軀體流動着寶光,一剎那間,分解成數十上百縷金屬氣,而後向着秦銘激射。
果然,以道韻衡量境界,在這裡不靠譜。
秦銘掄動墨玉錘,悍然轟出時,這件異寶都被打出很多坑洞,血金靈分化出的金屬氣無堅不摧。
直到秦銘全力以赴動用靈場,強行將它的分解出的金屬氣禁錮,而後以天光熬煉,且動用異金小劍,在虛空劃過,它才痛叫起來。
血精靈被秦銘以天光熔鍊爲一團廢金,又被異金小劍刺穿徹底敗亡。
這纔是第一戰,一個第二境的怪物就讓秦銘動用數種殺手鐗,着實有些異常。
秦銘從血金靈的廢軀中,挖出一塊鮮紅晶瑩的金屬塊。大兔子開口道:“還要留着救它,除非你能成爲地月臨時擁有者,不然這塊血金核心還是不要動了。”
第二場戰鬥,秦銘的對手依舊是一位第二境的怪物,它是一頭巨獸,像是一座小山般衝了過來,巨大的角鬥場都在顫動。
果然,不能以身上道韻的多少來衡量對手,就憑這頭巨獸的蠻力,就可以殺第三境的厲害人物。
“老子按戰力評估的話,穩居第四境,你敢蔑視我?”巨獸周身都是金色鱗片,嘶吼着,獸爪足有房屋那麼大,向着秦銘覆蓋過去。
這是一場力量上的對抗!
最終,秦銘在它碩大的頭顱上留下一個血洞。
他迎來第三位對手,是一隻深海生物,屬於和他同級數的第三境生靈。
它形似一隻水母,主體半透明狀,帶着一些彩色斑點,不斷蒸騰光霧,而它真正的名字爲魘母。
它漂浮在半空中,倏地一聲,多條觸手突然崩得筆直,像是長槍般刺來!
秦銘手掌如刀,天光縱橫,直接斬斷一截觸手,他有些意外,魘母就這點實力嗎?
下一刻,他悚然,因爲眼前的景物徹底變了,像是來到發光的海底,隨後他竟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秦銘的心絃被撥動了一下,着實感覺悲傷,他在這裡看到自己的爺爺已經身死,成爲路邊的一堆枯骨。
他知道,這是自己內心最深出的隱痛,以及答案,因爲按照常理來說,一個沒有修爲的老人在夜霧世界顛沛流離,很難活下去。
他如今的名氣不算小了,可他的爺爺始終都沒有再出現,而他發動關係,也根本找不到。
秦銘知道,這些都是幻覺,是一場夢魘,他早已釋放須彌場,外加天魔力場,保護自身,可還是會心痛,這足以說明魘母的可怕,能攻擊人心最脆弱之地。
不久後,他爺爺的身影消失了,他擺脫困心之局,剎那神采奕奕,而且隱隱有心境圓滿,要悟道之勢。
片刻間,他身上道韻濃重,在外放靈場比鬥時,心境昇華,無比圓融,感覺到了一種大歡喜,如登極樂妙境。
“依舊是錯覺,魘母還真是無孔不入!”秦銘訝異,如果稍微跟着喜悅,很可能就會陷入心靈絞殺中。
他很意外,這隻魘母居然非常厲害,可以尋找各種心靈裂縫,無處不在。
最終,秦銘睜開新生之眼,且和此生物情緒共鳴,突破大量的意識陷阱,清晰地看到所有景象。
角鬥場中,到處都是氣泡,帶着斑斕色彩,將秦銘附近淹沒,每一個氣泡都是一段心靈之旅,都是一段夢境。
若是陷在當中,能慢慢將意識靈光點燃,空留軀殼。
秦銘經歷兩段心靈夢境後,便徹底擺脫,隨着他全力以赴,這裡彩色氣魄破碎,焚燒,反向點燃。
他沒有輕視對手,反而神色鄭重,若非他的意識和天光混融在一起,牢不可撼動,僅那兩段心靈之旅都可能讓他略微受損。
熬過幾段夢境都無用,只要經歷了,就等於在消耗心靈之光。
換成一位仙種,一個不慎,都有可能會折損在此。
秦銘第四對手是一個布偶,三尺高,身體覆蓋着鏽跡斑斑的甲片,眼睛是兩顆通靈寶石,它一步一步走來,像是可以腐蝕萬物。
剛一交手,秦銘就知道了它的厲害之處,可吞噬生命靈性,沾染上它,不死也要脫層皮,比常規的修行路數更爲霸道。
秦銘全力以赴,從《枯榮經》到《黑白經》,以相對應的領域解決這個對手。
他足足大戰一百五十招以上,纔打爆這個對手。
最後,秦銘連敗九位對手,他自身也染血了,最後的三名第四境初期的對手強大的有些超出想象。
尤其是最後一人,實力無比突出。
這讓秦銘心頭沉重,玉京之外,偶然遇到的一處奇異之地,就遇到這麼多非常難纏的恐怖對手。
“前路漫長,我需要努力新生、通過大涅槃改易體質,令天光也隨之蛻變……”
他在鞭策自己,在夜霧世界深處,對手很多。
其他人則神色複雜,頗爲心驚,他居然一路連勝,就這樣過關,成爲地月臨時擁有者。
大兔子眼睛發直,張了張嘴,很想說,最厲害的那位對手和其他人不同,是上一任的地月臨時擁有者,被重塑了出來。
不過,最後它又閉嘴了,它只是個“工具兔”,管那麼多作甚,黑夜中,厲害的天才確實有太多了。
畢竟,今月曾經照古人,那些臨時擁有者,都曾短暫的成功,可最後還不都是歸於腐朽塵埃中。
刷的一聲,秦銘莫名被離開角鬥場,被瞬移到地月邊緣之地。
然後,他便看到,一張畫卷在燃燒,裡面是角鬥場中的景象,那些人進入迷霧門中,那裡的一切化成灰燼。
隨即,他看到桂花樹也自燃了,兔子皮都被燒着了,隨後廣寒宮倒塌大半。
轟隆隆!
地面在搖動,地月升空,先是無比璀璨,極盡耀眼,接着像是永遠的熄滅了,天地就此漆黑下來。
一塊布,異金材質,僅有巴掌大,上面編織着殘月圖案,浮現在半空中,朝着秦銘這裡無聲地飛來。
他手中的破布抖動,迎了上去,兩者對接在一起。地月,竟是一塊復甦的破布!
遠處,濃郁的黑霧散開,秦銘第一時間離開此地。
又一塊老布到手,他可不想在此久留,避免被人發現,畢竟,這種布來頭太大了。
“嗯?”秦銘橫穿森林,看到了遠處海量的彩霞,像是有一位九天之上的仙子正在冉冉升起,那是……姜苒?
秦銘立即朝着她那裡趕去。
在其身後,夜色徹底暗淡下去,沒有月華的地界中,漸漸崩塌的廣寒宮內,那道靜立的女子身影原本也暗淡了,即將潰散此時竟然倏地睜開眸子:“有人在此凝聚太陰之力,具現出我的影子….….
她凌空而起,眺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