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鳳衍入宮告訴鳳淺兮，司徒輕塵和譚軒都表示此次來天鳳本就是爲觀禮而來，如今既已事畢，他們也該啓程回國了，這兩日就打算走。北周的使臣的確聲稱楚曄犯了舊疾，卻也不用請求宮中撥太醫，反正他們太子殿下自己就是神醫。
鳳淺兮不置可否，也由得他們。
現在她就想找到鳳麟，然後從他口中得知二哥的屍首在哪裡。
鳳暝的身體越來越差，已經無法下牀，所有的朝政也都交給了鳳淺兮。
蘭羽依舊每天召見容臻和慕容歸，鳳淺兮則再也未去看過楚曄。
三天後，鳳淺兮安排楚曄跟隨鳳衍的車驕出宮。楚曄沒有拒絕，他傷得不輕，經過幾天的休養精神是好點了，元氣卻還未恢復。回去後也得精心調養一個月纔算好。
轎子中，鳳衍挑眉看着身邊這個眼眸半闔沉靜優雅的男子，若有所思。
＂王爺何故這樣看着曄？＂
楚曄睜開眼睛，含笑看過來。
鳳衍挑眉，眼中掠過一絲欣賞。
＂前幾日兮兒讓我去御書房與本王商議將你留在宮中，本王以爲她尚且對你有情。沒想到……＂
楚曄沒接話，神情依舊是那般溫和帶笑波瀾不驚，彷彿那個曾在他心中生根發芽的女子已經從他心裡徹底拔出。
鳳衍又挑了挑眉，帶點深思的看着身邊這個男子。
＂本王聽說，曄太子不日即將離開？＂
楚曄微笑點頭。
＂公事已了，自該離去。＂
＂那麼私事呢？＂鳳衍目光灼灼逼視着他，＂曄太子在天鳳，難道就沒有任何牽掛？＂不等楚曄回答他又道：＂你對兮兒有情，這一點你瞞不過本王。＂
楚曄靜默一瞬，笑意依舊。
＂王爺慧眼，曄怎敢欺瞞？＂
鳳衍有些詫異，沒想到他就這麼坦然的承認，對這個溫雅男子好感倍增。
＂既然你心繫兮兒，爲何還要走？你可知，你這一走就意味着放棄，屆時兮兒定會遠嫁南齊。你……不後悔？＂
楚曄神情淡淡，＂王爺大智，應該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強求。舍
不得也好，放不下也罷。我已盡人事，若天命不顧，縱有千般手段，也不過虛妄，何苦？＂
鳳衍一震，久久無語。
……
兩日後，夜，鳳暝病危。
鳳淺兮急急前往龍涎殿，龍涎殿中太監宮人早就跪了一地，太醫全都被鳳暝給趕了出來，跪在門口。
整個龍涎殿人人屏息，大氣也不敢出。
鳳淺兮掀開帷幔走進去，鳳暝在急聲咳嗽。
＂咳咳……兮兒，兮兒呢？來了嗎？＂
他扒開牀帳向外看，目光渾濁四處遊走，忽然眼神一定，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兮兒，快過來……咳咳……過來……＂
鳳淺兮走過去，看着他顫巍巍佈滿皺紋的手，期待的朝着自己伸出來。
她目光復雜，終究握住了他的手。
鳳暝欣喜，＂坐，坐下……坐到我身邊來。＂
他往裡面退了退，示意她坐到牀沿上。
鳳淺兮輕嘆一聲，縱然無法原諒他對母親的所作所爲，可如今他已行將就木，何苦再懷着那些仇恨讓他含恨而終？
她坐了下來，卻沒有坐在牀沿上，而是坐在旁側的小凳子上。
＂您現在很虛弱，別多說話。＂
鳳暝卻很高興，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不知道是因爲女兒難得柔軟的語氣還是因爲迴光返照。
他緊緊抓着鳳淺兮的手，慈愛而溫柔的看着最寵愛的女兒。
＂兮兒，別……別恨我……＂
他喘了口氣，情緒稍稍平復了些，目中又現出哀痛和悔恨來。
＂當初送你去幽冥山，我也不忍。可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心軟。只有歷經鐵血般的訓練，你才能做一個真正合格的帝王……＂他眼神又暗了暗，＂我知道你可能根本不喜歡這個位置，就像你娘說的，我總是想給你最好的，卻沒想過這些是不是你真正需要的……＂
他眼中疼痛之色加劇，抓着鳳淺兮的手也在顫抖。
＂可我身爲帝王，一生最大的責任就是守護先祖基業不被強國所吞。所以縱然你不理解，我也只能那樣做。所以我狠心將你扔到幽冥山……＂
他聲音低了下去
，飽含痛楚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傷了你娘。＂
鳳淺兮一顫，下意識的要抽出自己的手。
＂兮兒。＂
鳳暝擡頭，目中竟有祈求之色。
鳳淺兮抿着脣，緊繃的神經慢慢鬆了下來。
＂這話你不該對我說。＂
鳳暝眼神有些飄忽，更有着似夜色般化不開的沉痛。
＂你娘，她大抵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了吧。＂他苦笑，＂天道輪迴，報應不爽，應該的……＂
鳳淺兮看着他，神情不悲不喜。
這個垂垂老矣的男人，是她的生身之父，曾給過她萬般呵護關懷。卻也是這個人，賜予她十年惡夢深淵。
母親的病是因他而起，大哥二哥五姐八姐……全都死於他的皇權霸業。
如今他即將死去，臨終卻未曾懺悔自己的惡性，依舊口口聲聲放不下他所謂的江山基業。
心中泛起刺骨的冷。
鳳淺兮嘴角扯一抹譏誚。
＂陛下，大臣們很快就要進宮了，您先留口氣，等待會兒大臣們進宮再說。＂
鳳暝怔了怔，眼神沉暗，她終究還是不肯原諒他啊。
苦笑着搖頭，他從枕頭底下拿出明黃卷軸，交到鳳淺兮手上。
＂放心，傳位遺詔，我已經寫好了。這個王朝，以後就是你的了。＂
鳳淺兮握着那所謂的遺照，面無表情，眼神甚至還有着深切的痛惡。
她任由鳳暝抓着她的手，淡淡道：＂多謝陛下厚愛，兒臣必承宗祧，將我朝發揚光大，陛下，您可以安心了。＂
＂好、好……咳咳……＂
他咳出血跡，又不在意的擦掉，燈光朦朧中他看着女兒冷清的眉眼，嘴角泛起滿足又微微惆悵的笑。
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明異常，只是太過重情難免心有牽掛。
他要培養她做帝王，怎能讓她於世俗所牽絆？
所以那些個兄弟姐妹，不要也罷。
至於小貞……
嗯，帝王孤獨，總要有個知心的左膀右臂。
只有共同歷經生死，互相扶持，纔不會背叛。
小貞，必須留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