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哥，瞧你說的，我怎麼可能不重視……”
對於胡英商的抱怨，周牧暗歎對方的直覺靈敏，表面上還是給出了理由，“我怕我太重視了，你又覺得我沒有分寸，拎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項目。”
“……渾小子。”
胡英商笑罵了一句，也不再多說。
因爲他知道，這是實話。在他主導的項目上，如果周牧過多的指手畫腳，他心裡肯定不滿。
不如現在，只有他開口問了，周牧纔來解答。
類似於顧問，僱主問了，纔可以答。
反客爲主，必定要遭。
哎。
胡英商嘆氣，他就是擔心，白芄蘭沒有周牧那麼識趣啊。
一會兒，衆人在外面匯合，寬敞的工作室，擺放了各種道具，以及密密麻麻的手繪分鏡頭。
娟秀的筆跡，應該是白芄蘭的手筆。
周牧仔細觀察，發現這些分鏡頭，幾乎可以當成畫稿。
細膩畫風，卻不繁複，反而簡潔明瞭。一個個場景，有的是事無鉅細，有的是景物虛化，只有人物的特寫。
不同的場景，盡是白芄蘭，對於電影的理解。
“怎麼樣？”
在周牧打量的時候，白芄蘭站在他旁邊，淡雅清新的氣息，讓他微退了半步，“挺好！”
“……敷衍！”
白芄蘭蹙眉，神色不悅。
“我也覺得好，白導演用心了。”胡英商由衷感嘆，他看到了分鏡頭，就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問題在於，在合作的過程中，他又感受到了壓力。
主要是，不可控。
白芄蘭的主見，太強烈了。
哪怕他是製片人，投資人，出品人，在劇組中一言九鼎。
但是白芄蘭，卻不是傀儡。她對於電影，有自己的理解。在一些事情上，與胡英商發生了衝突，卻堅決不妥協。
這讓胡英商頭疼。
所以才找來周牧，就算不是當槍使，也要當個擋箭牌。
或許白芄蘭心裡有數，纔會這麼強勢。
“既然你們都覺得好，那麼我們就來談一談，電影的主題吧。”她眸光一轉，“編劇先生，你創作這部電影的初衷是什麼？”
“嚇人？”
周牧眨眼。
胡英商知道，這是大實話。但是白芄蘭不清楚呀，所以覺得周牧輕浮，瞧不起自己這個女導演，當下柳眉豎起……
在她發火之前，胡英商搶先道：“阿牧，不要開玩笑。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靈感來源於曾經聽說過的故事麼。”
“是的。”
胡英商的面子，周牧還是給的，他點頭道：“曾經聽過類似的故事，然後我擴散了一下，就成爲了現在的劇本。這不單純是我的功勞，主要是胡哥手下的編劇厲害。”
不是想象中的答案，讓白芄蘭秀眉鎖得更厲害，“那你是怎麼理解這個故事的？”
“獵奇、荒誕、不可思議。”周牧隨口道：“反正就是一個偏執狂、瘋子，自我毀滅的過程。”
“你……”
白芄蘭氣沖沖道：“我覺得，你理解錯了，主角並不瘋狂，真正瘋狂的是那個殘酷冷漠自私的世界。”
“主角出生在污穢不堪的世界裡，污穢的魚市滋生的不僅僅腐敗的氣味，還有可悲的人性。”
“不明是非的路人，麻木冷漠的市民。連孤兒院的孩子，爲了自己的生存，看到弱小的嬰兒，都起了殺心。”
“在他成長過程中，遭遇到的一個個人，都是如此的冷漠自私，他不知道什麼是愛，更不懂得世間的善惡。”
白芄蘭有幾分激動，“可以說，他本身就是十分純粹的人，他瘋狂的追逐氣味，不過是在尋找自我的存在感。”
周牧淡笑了下，立即反問道：“既然你知道，主角是個純粹的人，爲什麼你要在電影中，添加愛情的元素？”
“……”
白芄蘭錯愕，有幾分失神。
劇本的內容，她已經爛熟於心。
從主角誕生，被母親遺棄，再到送入孤兒院，成長爲少年，賣給了工頭。在這期間，工頭帶他進入城市送貨，他第一次接觸城市的味道，尤其是香水的味道。
他的天賦，由此展現了出來。
突然，一個賣水果的少女出現，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深深地吸引住了主角，他忍不住尾隨少女，貪婪聞着她身上的氣息。
他被少女發現了，少女受到了驚嚇，他捂住少女的嘴巴，誤殺了少女……
在劇本中，這一段劇情，屬於主角犯罪的開端。
在地球的原版小說中，並沒有描寫愛情，然而那個拍香水電影的導演，卻在這裡添加了愛情的成分。以至於電影完成上映之後，許多人覺得這是敗筆之一。
所以周牧吸取教訓，在與編劇探討、構建劇本的時候，刻意抹去了這方面的痕跡。
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白芄蘭也卡在這個關鍵點上，讓這個被主角誤殺的少女，貫穿在電影主線之中，多次回憶殺，還有一些夢幻般的幻景……
哪怕沒有明說，也暗示了這是愛情線。
對於周牧的質問，白芄蘭沉默了片刻，才辯解道：“主角已經足夠慘了，需要一些溫情，人性的閃光點點綴。不然的話，他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亮色……”
“或許你是對的。”
周牧笑了笑，沒有與之爭辯的意思。
白芄蘭卻覺得不岔，她強調道：“主角誤殺了少女，跟調香師學習怎麼保存氣味，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調配出，與少女一模一樣的味道來，這難道不是一種愛？”
“再之後，他發現自己本身，沒有任何的味道，才產生了強烈的恐慌，計劃纔開始發現了偏差。”
白芄蘭認真道：“在主角看來，有了氣味，纔有存在感。他沒有任何的味道，就屬於異類，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這也是爲什麼，他拼命的製作香水，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製作出心目中最完美的香水氣味。”
“他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征服那些不愛他的人。”
“他成功了，也絕望了。因爲他發現，自己發明的香水，並不能挽回自己的愛情……”
白芄蘭輕聲道：“錯誤的一生，錯誤的追求，得到了錯誤的答案，最終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走向了自我毀滅。”
“所以你不該跟我探討。”
周牧臉色平靜無波，“你是導演，電影怎麼拍，對於劇情有什麼理解，那是你的事情，和我爭辯沒有任何意義。”
怎麼可能沒意義……
白芄蘭忽然有幾分煩躁，“你是原創，我要充分理解你的創作意圖，才能夠拍好電影。”
“你卻這麼不配合……”
她的眼眸，多了一些情緒，“你是不是覺得，我拍不出你想要的效果來？”
“不，不僅是你，誰來也一樣。”
周牧語出驚人，“就算最厲害的文藝片導演來拍這個故事，也不可能達到我的要求。”
“你……”
一時間，衆人錯愕、震驚。
胡英商反應過來，“阿牧，不要胡說八道。”
這句話，太狂妄了。
要是傳揚出去，對於周牧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小小演員，敢這麼目中無人，不知道要得罪多少導演。
日常懟導演。
……還是沒變呀。
王少艾驚愕中，忍不住想笑。
這算不算本性難移？
“我說的是實話。”
周牧十分坦然，他忽然明白了，爲什麼在地球上，很多人這部香水電影的評價不低，但是在專業獎項上，卻沒有建樹的原因。
“你的什麼要求？”
白芄蘭追問，她並不服氣。
“電影是視覺效果的藝術，它怎麼呈現氣味？”
周牧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是文字的描述，還有讓大家去想象的空間。但是拍攝的電影，又該怎麼呈現，那種驚心動魄的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