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常常因超時工作熬夜,有時黑眼圈比她都嚴重。不是她看衰他,是真的爲他擔心。可他總不在意。聽她損他,就壞笑着說:“那我可得好好保養,到時候也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老當益壯……哈哈哈……”那一刻他笑的不懷好意且恣意張狂,抱着她的手臂有力極了,要掃去她的擔憂。
他說別擔心,我常運動,不爲了健康也爲了好身材。省的還沒怎麼着呢,你就嫌棄我。
她瞪眼的時候,他就笑,在她耳邊說:“我知道你每天看到的,都是極品身材。不過,許看不許動,讓我知道你動歪心思,看我怎麼收拾你……”
“惡狠狠”的威脅。從言語到行動。
“太忙了就別來了,要飛這麼久。有時間都不如睡個好覺,休息好了最重要……錢是賺不完的,財迷先生。”她回過身手指戳着他的腮。他鼓着腮的樣子,讓她想起從前他還有些嬰兒肥的時候,白白的面孔,有多麼的好看……
“看着你,就是度假了。”他說。這話他說過好幾次。有時候就在她身邊忙着看圖紙,頭都不擡的,說的理所當然。
她有時候想,這個人不管做什麼,總有些拼盡全力的執着。哪怕有一分力氣也不想攢着下回用。他四處飛、八方跑,爲了親自摸查在非洲的承建項目,打那麼多種疫苗發燒到都快糊塗了,還能堅持着開會。
在她擔心他太拼命了身體吃不消的時候,他總有一句“我家有長壽基因”在等着她,還壞笑着說“你纔要多研究點兒養生秘笈”……
出租車猛的剎住,屹湘坐在後排沒系安全帶,幸虧反應快,她扶住前排座,手腕子被兌的生疼。聽着司機罵了一句斜刺裡從巷口轉出來的那輛車,她驚魂未定的呆坐在那兒,過了好久才長出一口氣,掏出電話來打給瀟瀟。
這回總算是通話順暢。瀟瀟告訴她,他已經從半路接到了姑姑,現在載姑姑回家。
屹湘聽到姑姑在旁邊說自己住酒店不回家,被瀟瀟毫不猶豫的打斷說哪怕是看在他結婚的份兒上呢,這回也請姑姑回來別住外面了。姑姑果然沉默了。
瀟瀟接着對屹湘說,等會兒家裡見吧。
屹湘從瀟瀟的語氣裡聽不出異常。可她想想還是覺得不妥,便問:“崇碧呢?”
瀟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先回家了。”
屹湘沒有再追問。
出租車開到崗哨邊的時候她便讓司機停了車。只走了兩步,遠遠看見前面路邊停了輛車。她驗證件的工夫認出來,正是崇碧的車。
路邊的樹影下,一團陰影中的車子就像個蹲在路邊的憂鬱的孩子。
屹湘走到車邊,看看坐在駕駛位上發呆的崇碧。
她敲了敲車窗。
崇碧轉過臉來。
就算是再暗的光線,她也能看出崇碧臉上有一絲失望。
她拉開車門上了車,問崇碧:“有沒有興趣一起喝一杯?”
屹湘跟着崇碧一路到了她的房間,看着她踢掉腳上的高跟鞋,鑽到裡間去,好一會兒才拎着兩瓶香檳酒出來,一把摜在長條桌案。屹湘看看酒,又看看眼睛有些發紅的崇碧。她不確定崇碧是不是哭過了。能確定的只是,崇碧現在不光是情緒不好,而且根本也沒想在她面前掩飾自己。
此時崇碧脫了襯衫,又連胸衣一併扯掉,只穿了一件棉質的小背心,還沒有喝酒,額上就已經出了汗,彷彿經過了一番長途跋涉剛剛消停下來似的,兩隻高腳杯裡倒滿了香檳,她先喝了,問:“你怎麼不喝?”
屹湘轉着手裡的高腳杯,說:“我只喝這一杯。”
“今晚的演出怎麼樣?”崇碧問。
“很成功。”屹湘盯着杯中的小氣泡。
“嗯。”崇碧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長,“成功了……也是個挺好的告別演出。”
屹湘心裡一動。
崇碧又一氣連喝了三杯。
屹湘看她口渴似的灌酒,並不攔着。她是知道崇碧的酒量的。她坐觀淑女忽然無狀起來那充滿了誘惑的樣子,嘴角上就掛了微笑——明明是太不像樣了,她卻覺得眼下的崇碧,更爲可愛一些。只是不知道,瀟瀟是不是也見過這樣的崇碧……她嗅了下杯中酒,聽到崇碧問她:“笑什麼?”
崇碧的臉上兩朵紅雲,薄汗洇開,紅雲似含着雨意。
屹湘呆看了一會兒,才問:“跟瀟瀟吵架了吧?”
崇碧轉開臉。
“吵到說過取消婚禮了吧?”屹湘看着崇碧那纖長的頸子上,細細的經絡跳動的樣子。她嘆了口氣,“難不成,連離婚都說出來了?”
外面傳來衛士換崗的口令聲。
靜靜的夜晚,這聲音顯得更加響亮,且有些突兀。
“沒有。”崇碧吐出這兩個字,低了頭。
屹湘眉尖一挑。
“沒有。我不會說,他也不會說。”崇碧乾脆拿了酒瓶喝。很快一瓶香檳便被她喝光了。
“那你們……”
“湘湘,”崇碧忽然轉臉對着屹湘,“我真想掐死瀟瀟。”
“……”屹湘往後一靠。柔軟的沙發讓她覺得背後無依。
“他從來沒瞞過我什麼。我也沒有瞞過他什麼……可我就是想……”
“想什麼?”她有些明白了。
“別讓我有種,我不管做什麼他都不在意的感覺。我可以不問他這些天出神是在擔心誰、擔心什麼,但是我去約會前男友,作爲我先生,他怎麼可以知道都不深問一句?”崇碧又開了一瓶酒。
兩人半天都不說話。
崇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快,新開的這一瓶又見了底。
“那你爲什麼不先深問一句?”屹湘離開沙發,坐到地毯上,跟崇碧面對面,說:“崇碧,我以前沒問過你,你是怎麼對瀟瀟動了心的。他們說,你看上瀟瀟,是因爲他前途無量。”她裝作沒看到崇碧那被燙了一下的神色,把自己這杯沒動過的酒,放到崇碧手邊去,繼續說:“瀟瀟的能力是他這個人的一部分。就算是看重這個,我覺得也沒什麼錯。何況你們走到一起,你願意,而且,瀟瀟值得。”
崇碧看着屹湘。
她們,不能算是朋友。也從未把話說的這麼透徹。
崇碧想,也許,她一直忽略了這個看上去什麼都不太在意的……小姑子。
屹湘微笑。她看看屋角的落地鍾,說:“你們倆,也就是耍花腔,明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怎麼蹦躂也甩不脫了,到這會兒還都矯情上了!”
“誰矯情……”崇碧嘴硬。悶到麻木的心頭,一點刺痛。
“不矯情,好,不矯情——早知道這樣,我纔不擔心這一晚上呢……我得走了啊,瀟瀟去接姑姑了,這會兒恐怕到家了——你跟我一起過去不?”屹湘站起來。
崇碧不出聲。
“嗯,這回咱怎麼也得抻着,就不先服軟。到時候沒新娘子上花轎,看誰先急眼,是吧?”屹湘故意的說。
崇碧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