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會料到,曾經在國外進修研讀研究所的天才神童、資深專家展慕雲,現在淪落到要幫一個孤兒拔牙……
他卻絲毫不以爲意。
給孩子打了一劑麻藥,他耐心而又小心地替孩子拔去那半截斷牙。
神情專注得彷彿他就在進行一場腦部的微創手術一般。
保健室的簾子被掀開了。
溫婉的聲音響起:“嗯?久久,你又摔倒了?”
孩子口腔打了麻藥,支吾着,眼淚都已經掉了下來。
慕雲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半晌,他才緩緩側過了身子,眼眸凝注在眼前那人的身上。
她還是一襲淡紫色的衣衫……
她還是笑容淡婉可人……
她的長髮已然變短……
她的指上,再也沒有曾經他送的指環……
他的心臟鼓譟着,他的口中發苦……
他想出聲呼喚,卻發不出半分聲響。
她的出現,幾乎攫去了他所有的呼吸……
她卻笑得雲淡風輕:“你是新來的醫生吧?我是莊夕顏,原來的保健醫生。對了,需要我幫上什麼忙嗎?”
她竟然沒有認出他來?
他的心涌起莫以名狀的失望,但他強自壓下了。
是他不讓院長吐露自己的來歷的,爲的,就是不把她嚇走呀……
他吐了口氣,輕柔地道:“不要緊,我很快可以處理完。”他側回了身子,強迫自己把心神凝注在孩子流血的牙齦上。
輕柔的藥棉拭過傷口,慕雲手腳麻利地替孩子止着血。
他手邊藥品的包裝嶄新而整潔。
夕顏偏頭看着他專業的手法,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這位醫生,有一雙太過漂亮的眼眸。
剛纔他看着她的時候,她甚至有種錯覺。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像是看進了她的心底一般。
她的心跳隨着端詳着他頎長身影,熟練動作而逐漸加快着。
她不得不別開自己的雙眼,暗罵了自己一句。
發什麼愣呢!
等會準備把唯一一個保健醫生都嚇跑麼?
尋思間,孩子已經被溫柔地抱下了護理牀。
“以後小心一些。”他摸了摸孩子的頭頂,聲音柔和。
夕顏這才偏過身子去看他。
莫名的,她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那人卻很鎮定。
只是下了牀的孩子腳步卻是不穩,兩人同時彎腰伸手,孩子被攙扶住的雙臂上,兩人的指尖輕觸。
他的手上戴着冰涼的橡膠手套。
她的指尖,修長而又柔滑。
這本不該有任何感覺產生的。
可那股強烈的電流卻還是擦過了她脆弱的心臟,幾乎在那一刻,讓她呼吸停頓。
她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淡淡一笑,眼眸好看地彎了起來。
那眸子裡,沒有玩味,沒有嘲弄,只有溫暖和柔情。
他把孩子抱了起來,低頭看着他:“我可知道了,你怎麼會摔斷牙齒了。”
孩子的腳踝是彎曲的。
應該是一名症狀不算太嚴重的小兒麻痹症患者。
所以,孩子走路是不穩的,摔倒,自然是難免的。
只是剛纔,孩子是讓人抱進保健室的,所以慕雲沒有留意到這點,還以爲,孩子是貪玩在和小夥伴追趕的時候,摔斷了牙齒的。
夕顏臉龐已經攏上輕愁。
孩子依舊說話含糊:“唔,我以後會小心的,我不走路了……”
“不。”慕雲穩穩地抱着孩子走向他指定的小宿舍,“我爲你做一副柺杖,以後你能駐着柺杖和小夥伴們一塊玩,慢慢地,它就能變成你第三條腿,幫你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穩啦。”
孩子臉上露出了憨憨的嚮往的笑容。
小兒麻痹症不僅影響到了他的行走,影響到了他的語言表達,甚至,些微影響到了他的智力。
把孩子放回了牀上,慕雲轉身,才發現,身後的人兒亦步亦趨的,正用晶亮的眸子凝望着他。
他的心一縮,有別的慾念,也在擡頭。
那心心念唸的人兒啊,用這麼沒有防備的眼眸看着他,他想做的,卻是把她壓在牆上,肆意的吻着,用他脣瓣的熱情,讓她臣服……
不行。
他深吸了口氣,強自把內心的渴望壓下。
來日方長。
他不能嚇着了她,他要給她看到,他求復婚的誠意。
而她,聽他說了這麼多話,卻還沒認出他來,確實是已經把他忘了個一乾二淨了麼?
葉夕顏,喔不,莊夕顏,你的心,就對我那般無情?
這流轉萬千的心思,卻沒能讓夕顏知曉。
她只是笑着點頭:“你果然是被安先生看中的人選啊。沒想到,專業素養一流,連對孩子的愛心和耐心,你也無可挑剔。”
她伸出了柔嫩的手心:“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莊夕顏,不知道醫生你如何稱呼?”
慕雲忍住鼓譟的心跳,慢慢摘下冰冷的手套,一手指尖輕握住她的柔荑,一手輕輕地解下自己的口罩。
兩隻手沒有任何阻隔地碰觸在一起。
更加強烈的電流,幾乎要讓夕顏窒息。
她看着他慢慢除下口罩,露出了挺翹的鼻樑,薄薄的雙脣,光潔的臉龐……
他有一張,比他眼睛更出色的臉。
她在那一刻,甚至感覺到了滅頂的威脅。
這個人,長得太過好看……
不,他的眼神,就如同會抓人心肺的小手一把,牢牢地把她的心臟捏在了他的手心。
那一刻,她眼前只有他。
不,還有她跳動如鼓的心臟……
還有她額角沁出的薄汗……
他勾起了脣角,那笑,有太多夕顏不敢去明白的東西,幾乎就要滿溢出來。
他喚道:“夕顏……”
天氣那麼熱,夕顏還是打了一個冷戰。
不是因爲冷。
是因爲有種莫名的情緒,就在那一瞬間,主宰了她的世界。
她忽然絕望了。
她曾經以爲,她不會懂得什麼是愛情。
她以爲,若汐的陪伴就叫zuoai情。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着,眼前的人,那溫煦的笑意,在那一瞬間,點亮了她的世界。
那是多麼無可救藥的感覺?
她卻不想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着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儘量笑得平靜:“請問,怎麼稱呼?”
慕雲正等着她的翻臉。
聽到這話的他,臉上掠過一絲叫做慌亂的情緒。
但是,他沒有繼續抓住她的手,他只是探出舌尖,不自覺地舔過他略顯乾燥的脣瓣。
一個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卻讓她的視線被牢牢地吸引在那粉紅的舌尖上。
只是一瞬之間,他已經垂下了眸子,笑意裡帶了化不開的苦澀:“是嗎?你已經忘記了我?”
夕顏這才強迫自己回過神。
她別開眼的動作只有自己才能察覺到狼狽。
她清了清喉嚨:“抱歉,我並不是故意的,我動過手術,所以我把很多過去的事情都遺忘了。”
他猛地擡起眼眸,眼底有些溼。
那溼意,就好像在她懷裡啼哭的那些孩子一般,脆弱而惹人憐愛。
一眨眼之間,他已經眨掉了那點溼意。
他只眯起了眸子:“你腦部腫瘤已經切除了?”
夕顏愣了一下:“啊……原來你以前也知道我這種事情?”
她的意外,連一絲矯揉造作都沒有。
慕雲絕望了。
這樣的夕顏,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失憶。
不,他的夕顏,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她只是,很不巧,把屬於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都給遺忘了個乾淨……
他的眼底仍舊是一片苦澀,旁邊的人卻也嘆息了:“對不起,請你告訴我,你是誰,我一定這次好好記住,不再忘記。”
她的聲音就像是響在天邊的一般:“過去的我,只記下我幾個親人的名字。相信我,”她聲音裡還含着笑意,“只要任何人見過你一次,都不會再忘記你的。除非是真的失憶了。”
他擡起眸子:“展慕雲。”
他第146章隱瞞
脣瓣微動,心卻是痛極。
以往的她,記下幾個親人,裡頭有沒有他的痕跡?
他儘量笑得無害:“有印象嗎?”
她搖頭。
他的心陡然一沉。
“那戀希呢?”他再問。
“那是誰?”她反問。
“那是……”他連呼吸都覺出痛了,“那是我們共同認識的一個人,我以爲……”
以爲,哪怕不想記住他,也不會選擇遺忘戀希的。
那是她十月懷胎,寧願犧牲了性命也要留下的小生命啊!
她卻問他,那是誰……
那是誰……
他無法回答。
因爲他的世界,已經在崩塌……
“展醫生。”她展顏一笑,表情是雲淡風輕的,“我已經把孩子們的資料都整理歸檔了。”她把身後小房間的門掩上,才壓低了聲音道,“像剛纔那孩子一樣,就是因爲患小兒麻痹症所以走路不方便,經常跌跤。”
她和慕雲一邊走着,一邊離開那扇門。
她的清香氣息就在他身側撩撥着,他卻連伸手擁抱她,都做不到……
夕顏,你是這麼殘忍……
他咬牙忍着,只聽着她的話,頜首點頭:“這樣的孩子,其實需要更多公平對待的機會。如果沒有給他練習的道具,他可能過段時間,連走路的本能都會失去。”
夕顏回頭看他,她眼底有淚光:“所以,你提出給他做柺杖,真的讓我很感激……”
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方白帕。
她愣住了。
“你很喜歡孩子?”他柔聲問道。
她接過白帕,悄然按住了自己的眼角,含糊地點頭。
他身上的白帕,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還帶着男子身上古龍香水的氣息……
那味道,似乎熟悉得讓她眼淚流得更多了些……
“是。”她放下了帕子,“因爲,我也是一個孤兒。”她坦然昂頭看他,不知道爲何,向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如此說出自己的過去,她竟然只有釋懷只有依賴,“一樣是被拋棄的人,所以,我心疼這些孩子。”
他嘆了口氣:“是的。誰說不是呢?尤其被自己母親遺忘拋棄的孩子,這一生成長的艱難,又有誰能明白?”
她錯愕地看着他。
他卻忽然伸手,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拇指按住了她的眼角。
他的指端是一片溼潤。
她還是沒回過神,只能癡癡地望着他。
他的聲音也低醇了幾分:“別哭了……都過去了,我……我們都會在……”
她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淚,已經滑落了臉龐。
自知失態的她連忙轉身,用他的方帕拭淚。
眼裡,臉上,都是他殘餘的氣息。
她心亂如麻,再轉身的時候,他眼底還是守候着的溫柔。
“我們以前,是認識的嗎?”她忽然問道。
他淡淡笑了,笑容裡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了。
何止認識?
他們結過婚,滾過牀單,相愛過,彼此憎恨過,甚至,還有過一個孩子……
可是,她把他忘了。
而且,她沒有把他列入該記得的名單裡。
於是,他只是道:“我們曾經是仁愛醫院的同事。晴宇,喔,安先生讓我過來協助你,所以,關於捐贈的事情,我可以全力協助你。”他頑皮地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孤兒院裡不需要考慮我的薪水問題,安先生會負責的……”
他只能拿這個當噱頭了。
不敢想象,他告訴她,他是她前夫,她會不會把他立馬趕出去?
她會不會問他說,我們爲什麼離婚?告訴我,我的過去吧?
他只能按兵不動,屏住呼吸,生怕一下就把她嚇走,就像之前一般,躲得無影無蹤,讓他再也找不到……
夕顏沒有懷疑。
她只是鬆了口氣:“真是抱歉,孤兒院裡的經費確實有限,我……”她啞然失笑,不該說,自己真的擔心過,這麼一個顏值爆表的專業醫生會需要他們支付多高的薪水,“不過你放心,只要在我們能力範圍之內,我們會盡量補償你,比如假期,比如……”
“不用。”他搖頭,輕勾起的脣角,那抹笑好看得令人沉迷,“陪着孩子們,我已經很快樂了。”
她呼吸一窒,垂下眸子,不和他視線相觸。
只有這樣,她的呼吸才能順暢一些。
“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們下午例會的時候再見……”
他目送着她離開的款款身影,眼眸變得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