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章八十二 風雪飄搖
牧場西北部的一處海灘邊，塞勒斯立身在一塊凸起的巨大礁石之上。
一面若有若無的半透明魔法晶壁矗立在前方不遠處，晶壁上隱約流轉着說不出顏色的奇異光暈，這就是籠罩整個牧場的超大型魔法晶壁。
塞勒斯左側方向上，王庭六族之人正聚集在海灘上。
他們隔着晶壁，看着外面海上停泊的一艘魔能巨輪，滿臉狂熱之色。魔能巨輪上刻印着巨大的永輝十字槍的標識。鎮定如各族族長，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自由，也不由心神激盪。
被奴役的二十一名七星獵人圍在塞勒斯周圍，僵立似雕塑。比他們更僵硬、更像雕塑的，反倒是塞勒斯這個強大的神聖永輝術士。
塞勒斯身上的氣息有些不穩定，英俊乾淨的臉蛋上，有着一抹病態的蒼白。
他並不如何強壯的身體，套在寬鬆的長袍之中，更顯消瘦單薄。每隔幾秒鐘，他的身體都會劇烈地顫抖幾下，顫抖幅度之大，就連寬大的袍服都掩飾不住。每一次抖動，塞勒斯的臉色就會更白一分，沒過多久就變得慘白如紙，能夠看到皮膚之下的青色血管。
塞勒斯正在奮戰着。
他的部分靈魂正在鐵拳體內，在圓月王庭中，和杜蘭德展開死戰。
王庭中，“鐵拳”每遭受一刀，海邊的塞勒斯本體都會顫抖一次。——杜蘭德猜的不錯，強佔他人身體這類技能確實風險巨大。杜蘭德對“鐵拳”的攻擊會間接作用在塞勒斯身上。這似乎是永輝凝視強悍背後的一大弱點，就好像空之殿宇和殿宇外虛空中的數千隻眼睛。當它們被杜蘭德攻破時，塞勒斯同樣受創不輕。
塞勒斯本人並非戰職者，附身鐵拳後，他並不能完全發揮出鐵拳的真實實力，於是被杜蘭德揍得極慘。
隨着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眼神中的陰沉和擔憂之色也越來越濃重，幾乎要從眼眶中滿溢出來。塞勒斯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內心有一個聲音正在催促他趕緊收回鐵拳體內的那一部分靈魂，塞勒斯卻不能這麼做。因爲計劃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還未完成。
那就是：撕裂魔法晶壁。
這時，森林王忽然飛奔過來，他看着塞勒斯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隨後定了定神，沉聲說：“塞勒斯大人。就在剛纔，泰坦王已經回來了。”
塞勒斯聞言，沉默了一小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儘可能簡短地問：“女孩呢？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大人。”
“活的吧？”
“嗯。不過在昏迷之中。”
塞勒斯點點頭，有些斷續地說：“綁起來……捆好……等會兒一起帶上船。”
森林王垂首應是，擡起頭後略一猶豫，壓低了聲音問：“大人，既然泰坦王已經回來。我們是不是可以着手撕裂魔法晶壁了？”說着瞥了一眼肅立不動的二十一名七星獵人，這些人可都是破開晶壁的主力軍。再加上六位族長和兩位永輝騎士，一共是二十九位七級強者，配合上塞勒斯的聖靈祝福，纔有可能真正意義上地破開魔法晶壁。至少塞勒斯之前就是這麼保證的。
但如今布魯吉和布魯迪都不在了，二十九人變成二十七人，這讓森林王心中不由犯起嘀咕。
“現在還不是時候。”塞勒斯微微偏過頭來，斜睨着森林王，他的身體還在一下下地顫抖着，有些虛弱地說：“傳我的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
“可是……”森林王心中疑惑，還想開口問些什麼。
塞勒斯卻不願多說，或者是沒力氣多說，擺了擺手示意森林王退下。
森林王臉色陰沉地回到沙灘上，六族族人原地待命，六位族長則聚集在一起，低聲商量起來，他們都不明白還有什麼好等的。六族之人已經全部抵達海邊，隔着魔法晶壁就能看到外頭海面上停泊的魔能巨輪，所有七星獵人都在場，六位族長也隨時準備出手。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爲什麼還要等？
“會不會是因爲那兩個永輝騎士被杜蘭德殺了？”月精靈王沉吟道。
“應該不會。”銅須搖頭道：“塞勒斯大人說過，二十七位七級強者勉強夠用了。”
“那爲什麼還不動手？”
“我也不知道……”
海洋精靈女王忽然看向雷霆泰坦王，靜靜道：“你沒問題吧？看你的狀態似乎不怎麼好，一會兒出手攻擊晶壁時，你撐得住嗎？”
其他四族族長聞言，也不由將目光投了過去。
此時泰坦王看起來十分狼狽，一身淡紫色鎧甲上傷痕累累，不少地方焦黑一片，似乎被火焰狠狠焚燒過。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從他左手手腕處一直延伸到臂彎，傷口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看着這道傷口，海洋精靈女王皺眉道：“這是和那個人類女孩戰鬥時留下的嗎？看起來，你差點被斬落了半條手臂啊。”
泰坦王重重哼了一聲，悶聲說：“誰知道那人類女人居然那麼強，如果不是有聖靈祝福的加持，我恐怕得丟下半條命。”
“塞勒斯大人爲什麼這麼重視那女孩？”太陽精靈王插口道：“還專門派你跑一趟去抓她回來。”
“她似乎是跟着杜蘭德一起來的，是杜蘭德的人。”泰坦王說。
“知道名字嗎？”
“嗯，好象是叫薇薇安。”
“……原來如此。”太陽精靈王若有所思，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礁石上的塞勒斯，大有深意地笑了笑說：“原本我還有些擔心杜蘭德，現在看來，他應該不是大問題了。有了薇薇安在我們手上，我們就又多了一個籌碼，剩下的問題是這顆籌碼的分量如何。”
“剩下的問題不是什麼籌碼不籌碼的！”森林王冷冷開口道：“剩下的問題，是爲什麼我們還要在這裡乾等着？”
“……”六位族長不由沉默。
片刻之後，銅須嘆了口氣說：“恐怕塞勒斯大人還有事瞞着我們吧……”
“比如？”
“比如整個計劃中非常重要的某個環節，卻是我們沒資格知道的某個環節。”銅須面無表情：“說到底，我們的實力還是太弱了，無論是牧者之城，還是永輝騎士之域，僅僅派出一人就能將我們徹底毀滅，杜蘭德是如此，塞勒斯同樣如此。”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這麼堅定地決定站在塞勒斯這一邊？”月精靈王問。
銅須沉默了許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
……
六位族長低聲交談的時候，塞勒斯始終站在礁石上。他根本無法去管六族族長都說了些什麼，因爲圓月王庭中，杜蘭德已經將“鐵拳”殺得近乎半死，連帶着塞勒斯的本體也遭受了相當程度的創傷。
此時在塞勒斯體內靈魂深處，一杆通體散發出璀璨光輝的迷你十字戰槍，正微微旋轉着，載浮載沉。
槍頭和槍身的交界處，有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東”字。
這就是永輝十字槍衍生出的四柄子神器之一，東輝十字。
東輝十字正不斷散發出精純的永輝之力，修復塞勒斯所受的創傷，修復速度和受創速度勉強持平，更準確地說，受創速度略快一點。
塞勒斯默默估計了一下，按照目前的速度，頂多再過五分鐘，自己就不得不將鐵拳體內的那一部分靈魂收回來，否則的話，自己將遭受難以挽回的重創，到時候能否施展出聖靈祝福完成任務都會是大問題。可是塞勒斯沒有選擇，他必須把杜蘭德死死拖在圓月王庭。
因爲他還需要等待，等待三個還未抵達牧者之城的傢伙。
“米蘭德、亞瑟、安東尼……”塞勒斯默默唸叨着這三個名字，狠狠咬牙道：“三個磨磨蹭蹭的混蛋，算我求你們了……能不能快點動手啊？！”
……
……
牧者之城外不足一千米的一處小山頂上，一隻灰白色的戰靴輕輕踏在小山最高處的一塊巨巖之上。岩石上覆着一層薄冰，滑溜無比，然而那人卻站得穩若泰山，腰桿挺直如槍，寬闊厚實的肩膀彷彿能撐起整片天空。
米蘭德掀開連身帽罩，露出一張剛硬、滄桑、且無比英俊的臉龐，鷹一樣的眸子穿透雪幕，靜靜看着千米外的黑暗雄城。
兩個同樣打扮的灰袍人一左一右，和米蘭德並肩站着，他們不僅穿着清一色的寬厚灰袍，還分別揹負着一個修長的灰色匣子。
長匣如槍，斜指蒼穹。
三人就這麼靜靜站着，凝望風雪飄搖中的牧者之城。和怪獸般盤踞於大陸西北海岸線上的牧者之城相比，這三個灰袍人根本毫不起眼，但他們三人並肩而立時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威嚴和氣勢，竟隱隱壓過了牧者之城一頭。
米蘭德.洛克羅德。
亞瑟.尼亞。
安東尼.古昂森克魯斯。
——永輝騎士之域，當代聖騎士之下最強的三位大騎士，地位相當於牧城三王的恐怖人物，終於抵達牧者之城！
“那麼，我們開始吧。”米蘭德微微一笑，用蒼勁有力的聲音淡淡說道：“是時候將這個見鬼的牧者之城徹底送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