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有錢不萬能,無錢萬不能
方子業身穿綠色洗手衣,腳踩綠色膠質鏤空拖鞋,雙手環抱着踩開手術間的自動感應式氣閉門。
手術室裡劉煌龍請來的各科高手人羣攢動!~
劉煌龍背對方子業而站,語氣鬱鬱:“整個醫院一年都遇不到一次的破落事兒就掉在我頭上,我今年要是沒長几顆癩子,都對不住這運氣了。”
中南醫院的術前準備都做得比較妥善,根據患者術前狀態,如果評估術中可能突發心肺意外,手術會被麻醉科叫停。
麻醉科的曾全明教授與杜元銑教授兩大高手都已齊聚手術室,負責這臺手術主麻的副教授此刻低聲應道:“曾主任,杜教授,根據患者術前的各項檢查結果,並不支持目前的症狀。”
“這種意外着實無法預料!”
曾全明此刻正與ICU的教授爲患者準備上了氣管插管,ICU的教授還不時地回頭看向巡迴護士已經拉過來的ECMO。
“現在追溯原因沒有意義,先把人搶救過來纔是正理!~龍方,你也不用多解釋了,先給病人再抽一組電解質。”
“心率剛恢復。”曾全明的語氣沉穩,並未暴躁追責。
叫龍方的副教授趕緊垂身開始操作,自靜脈通路選擇一處出口開始抽血。
臺上,血管外科的鄧海波教授慢慢放下了手裡的器械,道:“現在的情況,沒有DSA的介入透視,實在操作不了。”
“栓子太多了!~”
“我和心內科的陶章教授也只能勉強將心臟支架給撐起來。”
“我還是建議,患者上ECMO後,轉DSA手術室,再行其他臟器的取栓術。”
“先保證心腦肺的氧合。”
麻醉科的一位跟班小碩士聽到這裡提點道:“患者目前的賬上餘額還是隻剩三千塊!~”
方子業聞言默然——
這裡是中南醫院,不是恩市療養院,所以在選擇治療方式的時候,除了要考慮怎麼對患者好之外,患者能否承擔得起手術醫療費用,也是必須要考慮的因素。
“先上吧~”劉煌龍低沉回話。
“嘩啦啦啦~”氣閉門再一次被手外科的關啓全踩開,他的聲音隨而匆忙再至:“劉主任,我給家屬講了患者當前的情況。”
“可家屬們還是湊不出錢來,他們做功能重建術的這兩萬塊錢還是借的一萬五。”
“他說就算再去借,也就是借一兩萬的樣子。”
“可ECMO的開機費就得五萬……”
被打斷的劉煌龍再次出聲將關啓全的話打斷:“張教授,直接上ECMO吧,先把命保住,轉介入手術室後再說。”
手術計費是巡迴護士的任務之一,劉煌龍的一句話雖聽起來大方且通人道,可讓她下不來臺:“劉主任,患者沒有繳費,我等會兒怎麼計費?”
“ECMO是不進醫保的。”
“我說先上。後面有什麼問題,我來負責!~”劉煌龍道。
ICU的張教授則是爲難地看了看巡迴護士和劉煌龍,巡迴護士則道:“那我去找我們科的值班護士長!”
“張教授,先上,我來負責!~”劉煌龍再次非常肯定地道。
劉煌龍作爲一個正高,而且還是一個亞專科的行政主任如此明確地表示自己要兜底,張觀景也不得不上了。
ECMO的上機操作不難,患者當前的一切準備都已就緒,只需要將動靜脈通路連接起來即可……
連接完畢後,張觀景便與麻醉科的曾全明二人開始調節參數。
暗紅色的血流隨着ECMO的運作開始緩緩離開患者的身軀,經由ECMO轉化後,形成鮮紅色的血流注入到患者的動脈中。
“無菌輔料暫時封閉手術切口,患者轉DSA介入手術室,行介入取栓術、溶栓術。”劉煌龍快速吩咐後,所有人都開始警備起來。
方子業進到了手術室後,並未說話插嘴。
大概過了不到一分鐘,之前的巡迴護士又領着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值班護士長走進。
進門時,巡迴護士看到ECMO已經開機了,便說:“護士長,你看,我勸不住,也不能干預搶救,現在機子都已經開了。”
“後續計費的時候,我可管不了這麼多!~”
護士長看着手術室里人數衆多,暫壓下暴躁脾氣,揚了揚脖子道:“我們手術室的護理部已經盡到了追費的提醒義務,後面對賬對不上的話,你們醫務部自行與財務科接洽。”
“這個手術間是哪個科的?哪個教授主刀。”
“手外科,劉煌龍教授主刀。”還在臺上的器械護士馬上回道。
“好,只要能有名字對得上就行!~”值班的護士長也只是盡到了自己的職責。
劉煌龍聽到這裡,才稍微委婉地解釋道:“護士長,事急從權,如果後面患者和家屬實在是沒繳齊費用,我來負責!~”
“不過也僅限於這一次,我自己開了口,可不要後續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頭上推。”
劉煌龍只會背自己願意背的這個鍋,可不是是口鍋就會扛起來。
這也算是對對方的一個警告,避免對方把什麼爛賬掛自己的頭上……
病人開始轉出遷移。
“子業,你什麼時候到的?你TM在這裡看戲?”劉煌龍脫下了自己的衣服後,才發現了方子業站在人羣的角落,如無事人一般。
“到了有一會兒。”
“劉老師,手術室裡的老師比較多,我今天也喝了酒,也沒發現可以有插嘴的地方。”方子業並不上頭。
劉煌龍湊近嗅了嗅,低聲埋怨:“你今天就不該出去喝這頓酒,否則的話,你肯定還能有更好的辦法。”
方子業喝酒與這個病人發生意外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不過如果方子業沒有喝酒可以上臺的話,方子業還真有辦法讓這個病人暫時不上ECMO,可以省一大筆。
但自己可以做到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方子業自己不能出手,也自然不會出口逼逼打亂其他人的手術和操作節奏。
方子業知道劉煌龍是要給自己立一個強勢的人設,所以他必須要儘可能地處理好自己接診的每一個病人,哪怕是自己墊付。
一年之前,方子業在住院總期間的‘回扣貪腐’事件,被劉煌龍運作得把手外科的幾個正高都一鍋端了,劉煌龍才得以直接拿下了一個科室的行政大權。
如果這個時候,劉煌龍在科室裡再出幾次事,必然會被懷疑劉煌龍的能力,到時候跟着自己的下級人心不穩,手外科的那些老教授肯定也看不過劉煌龍,可能還會秋後算賬。
所以,劉煌龍爲了穩住這一切,就必須要自己頂起來。
“劉老師,先繼續救治吧。”方子業笑着回了一句。
而後方子業隨着人羣,轉移到了DSA的手術間。並且方子業親自爲劉煌龍穿上了沉重的隔離鉛衣。
鄧海波就在劉煌龍身側,唉聲嘆氣道:“方子業啊方子業!~”
“方子業啊方子業。”
劉煌龍聽完,目光趕緊一緊,稍微退開一點距離,轉而罵自己的學生:“丁林,你在幹嘛呢?”
“還不給方教授找一張凳子!~”
鄧海波這才重新來到了手術檯,對患者再次進行了簡易地消毒鋪巾後,麻醉科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造影劑。
連接鞘管等操作,之前在做心臟內支架的時候就已經完成,現在就是現成的。
隨着造影劑的推注,患者的血管如同蛛網一般迅速爬滿全身,而後投射到了顯示屏中。
DSA造影手術室是特設的,即便是在隔離間,也有一塊顯示屏,是介入手術室專爲教學手術而特設的裝備。
內外連接有通話的話筒,爲方便老師在外看着造影顯示屏,指導學生或者下級在裡面的具體操作流程。
造影劑這麼一閃,方子業的眉頭肉眼可見地緊皺不已。
患者當前的情況着實不太好,卻也沒有惡化到最極端的情況。
心臟的大部分血管都已經通了,但依舊有一條屬支處於封堵狀態。
並且,患者的雙下肢、右上肢都有動脈性栓塞。
“左腎動脈,腸繫膜上動脈。”
“右肺下段。”方子業低聲呢喃之際,DSA手術室裡已經傳回了鄧海波等人的對話——
“機械取栓聯合導管溶栓吧,先能搶救多少是多少!~”
“但患者目前處於手術狀態,此刻溶栓出血性風險非常大!~”
“這麼大的創面,非常有可能休克了。”
“那你說怎麼辦?”
“這麼多地方都同時進行機械性取栓?”鄧海波爲難且惱怒的聲音傳出。
聽到了這裡,方子業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打開了對話筒,聲音沉定地對裡建議:
“劉教授,患者目前所行的是雙下肢功能重建術,我建議取雙下肢股動脈鞘與股靜脈爲微循環截斷點。”
“將雙下肢的血運單獨截斷出來,分開溶栓處理。”
“優先處理心臟、腎臟、與右上肢動脈性栓塞。”方子業的聲音纔剛放出。
劉煌龍就自罵了起來:“我真TM是個傻.屌。”
“去拿微型循環儀。”
四肢微型循環儀的主要設計目的其實是爲了保肢術和斷肢栽植術。
但它的運行原理,其實是將四肢循環的血流單獨阻斷,自成一體。
根據這個原理,它的應用自然不只有斷肢栽植,比如說現在,既然血管外科擔心的是雙下肢的手術切口會在溶栓後大出血,那麼把雙下肢的循環血流阻斷,自成一體,那就不存在所謂的出血休克風險了。
微型循環儀的研發原理,與劉煌龍無關,他就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帶頭人。
有些思維的轉變,劉煌龍應用不到如同方子業一般融會貫通,這還真不是他傻的問題,是思維層面還沒到那麼高的高度。
中南醫院內的四肢微型循環儀的器械儲備是非常非常充足的,基本上每個手術室都備有一份。
畢竟這裡是‘理論產出地’,採購價格都比其他醫院要低幾倍,就只是完全的成本價。
微型循環儀拿到後,劉煌龍幾人就快速地對雙下肢的血流進行了截斷,整個過程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
“我這邊可以了。”劉煌龍道。
鄧海波繞有所思地看了看劉煌龍剛裝上去的微型循環儀,再與心內科的陶章教授對看了一眼。
“導管內接觸性溶栓!~”
鄧海波一聲令下,溶栓劑自噴槍中竄出,肉眼可見地將投射屏上的血栓斑點給消融了,局部的血液流動得以恢復。
做完這一處的溶栓後,鄧海波還特意看了一眼雙下肢的手術切口。
依舊乾爽如初,壓根就不在一個體系內。
“這玩意這麼好用?”鄧海波的聲音遲疑。
陶章則道:“真TM好用。”
劉煌龍低聲呵呵笑了起來。
“……”
“……”
暫時可以無懼已經打開了的手術切口,溶栓的操作於鄧海波和陶章等人而言,就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操作了。
大概又用了接近十分鐘的時間,兩人將體內的幾處顯示出來的栓塞點都予以溶栓再通。
看着患者體內的血流信號在造影儀的顯示下變得通暢,形成一道又一道噴射的湍流,鄧海波的心情瞬間好轉:“這下子應該是沒問題了。”
“後面就算是截肢了,患者也可得保全一命。”
鄧海波的感慨還沒完,麻醉科的曾全明便憂心忡忡地道:“患者目前的基礎情況並不好,他體內還有遊離的栓子。”
“如果再發的栓子再大一些的話,可能連ECMO都會被它們卡住。”
“我的建議是先暫停手術,閉合手術切口,先轉ICU內及時監護,做好止血。”
“先泛肝素化,對患者體內的凝血系統進行調化後再行手術治療。”
曾全明的話如同是冷水澆進熱火堆,噴得一地的“冷灰”,使得劉煌龍等人的呼吸都略顯火滅灰濺的噗噗聲。
“可是?”
“我們手術還沒做完。”劉煌龍的聲音遲疑。
曾全明作爲麻醉醫生,由隨時叫停手術的權利:“先保命爲重!~”
“曾教授。”劉煌龍還想再爭取一下。
“我親自給醫務科打電話了。”曾全明道。
麻醉科的確有爲了患者的生命安全考慮,在術中臨時叫停手術的權利,這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利。
方子業聽了,也趕忙出聲打斷:“曾教授,您先等會兒。”
“我這邊有個建議。”
“ECMO有多個接口,一般可以連接體內兩到三套動靜脈。”
“這個患者利用其中一到兩套動靜脈接口就行!~”
“我的建議是,另外一套接口,再連接一套微型循環儀,微型循環儀內部循環自成一脈,可以處理得了血液裡栓子!~”
“或者,在血液進ECMO前,先將血液往微型循環儀裡灌注一圈,這樣更能保證ECMO通路後的血氧水平。”方子業說。
“你說能處理就能處理得了啊?”曾全明本能地反駁了一句。
有人再而三挑戰他的權威,讓他感到十分不爽。
不過曾全明說完又有些後悔,因爲他才聽出來那是方子業的聲音。
“曾教授,您別生氣,這並不是我說的,而是微型循環儀其實就是爲了避免血栓生成,處理局部血栓設計的。”
“肢體離斷後,保存患肢最大的障礙就是在於雙下肢的多發節段性血栓,我們預設這種微型循環儀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處理和過濾血栓。”
“只有處理好了血栓,才能夠延長斷肢的保存時間!~”方子業有理有據地迴應,而且還將最基本的核心原理列出。
曾全明聞言,沉默了下去。
ICU的張觀景教授聞言則道:“曾教授,這位教授說的話在理,我們ICU經常接診到斷肢的患者。”
“他們的腿和手都是單獨接微型循環儀隨病人而走的,就是怕到時候斷肢找錯了人。”
“我們曾經特別研究過這個微型循環儀,發現它們在處理血栓方面的確很有一套。”
“我們科還在研究,如何用微型循環儀,對於表觀正常,但血液處於高凝狀態的DIC狀態患者的血液系統進行淨化課題。”
劉煌龍聞言補了一句:“張教授,剛剛說話的就是我們創傷外科的方子業教授,也是微型循環儀研發改良理論的主要負責人。”
“是方子業教授?”
“欸,方教授。”叫張觀景的人似乎想要出手術室。
被人叫住了:“張教授,這邊還在手術了……”
手術室纔再次沉默了。
方子業這才突然發現,現在裡面站着的那麼多人,其實都是一羣戲精,只是陰差陽錯地當了醫生而已。
曾全明才道:“那行吧!就按照方教授的建議先試一試!”
“畢竟方教授對於四肢血栓的理解,最爲深刻。”
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
如果方子業依舊只是一個小人物,方子業哪怕只是提議要多檢查一個地方,都需要給出充足的理由。
如果方子業是一位主治,那麼他的提議可能被考慮,但不需要給出特別詳盡的理由。
現在的方子業則是已經闖出來的成熟副教授,在中南醫院都有了一定的名氣。
甚至所有人都認可方子業有獨屬於自己的東西,理論也自成體系。
那麼在這個基底之下,方子業再提議一些東西,別人要考慮的就是要不要試一試,試了之後最壞的結果怎麼樣?
如果不試的話,還有沒有取代的解決辦法。
沒有人會懷疑方子業是在胡說,因爲方子業本身就代表着‘知識權威’的一部分……
微型循環儀很多,再拿來一套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曾全明將微型循環儀與ECMO間再度連接後,患者的血液彷彿經過了重新淨化。
之前還在血液內略有些躍動的‘不安分’因素,在經過了微型循環儀的洗禮後,瞬間變得安安靜靜。
僅僅過去了三分鐘時間,人體內血液就已經被洗刷了至少兩套。
“果不其然!~”
曾全明感慨道:“我應該早想到的,微型循環儀設計的初衷,就是凝血管控。它是最好的血栓殺手。”
“張教授,這個微型循環儀雖然脫自於ECMO,那ECMO,可不可以再回過頭來參考微型循環儀,對功能進行重新優化呢?”
張觀景聞言,訕笑道:“曾教授的科研敏銳嗅覺果然名不虛傳,期待曾教授可以早日有成果產出。”
曾全明聽着張觀景的話,表情瞬間變得有點難受:“張教授何必這樣陰陽怪氣?”
“就算是難,我也只不過提議一下而已。”
張觀景如果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勃然道:“你只是提議一下,老子在動物試驗室裡造了五百七十四次殺孽!~”
“啊!~額!~”曾全明瞬間啞火了。
好吧,自己不是第一個有此想法的人。
阿彌陀佛,兔兔們請安息。
……
劉煌龍等人沒管曾全明和張觀景兩人的嬉皮笑罵。
手術室總結起來還是那句話,順風笑嘻嘻,逆風MMP。
患者狀態好的時候,你甚至可以邀請外科的主任和麻醉科的主麻醉和你一起打遊戲,你們甚至可以討論去哪裡洗腳,哪個技師的技術好但銷量不高,哪個技師的技術不好但銷量高。
但如果病人的狀態不好,你咳嗽一聲都可能觸犯逆鱗,被一位你都不熟悉的教授罵得連你媽都覺得把你生下來是一場罪過。
“電解質彙報結果正常。”
“肝腎功能數據略有異常,但結果也還好。”
“腎臟的栓塞時間不久,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龍方副教授細緻回報。
張觀景教授看了看ECMO監護下的患者狀態一切平穩,便拍了拍屁股:“手術完直接送我們ICU吧,我給你們提前預留一張牀。”
“我科室裡還一堆事要處理。”
緊接着,胸外科的教授也建議道:“患者術中有肺部栓塞,建議術後還是要定期複查CTA,避免再發栓塞,術後可以請血管外科定期會診,調節血凝狀態。”
“我這邊也沒太多事情了。”
心內科的陶章教授則是再觀察了五分鐘,也沒發現心臟再發什麼波動,默默地在電腦上寫完了會診與操作記錄後離開。
……
手術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後,DSA造影儀的器械也臨時閉合,機器關閉,只剩下劉煌龍團隊的人在手術檯上主刀。
血管外科的鄧海波教授則是與方子業並行着從隔離室走進手術室。
“方教授,什麼時候有空啊?我們都好久沒見面了!”
“就我們叔侄,理應時常走動纔是。”鄧海波說話客氣,彷彿一個非常和藹的長輩。
方子業去年給血管外科留下來的處理腹膜後出血性血腫的‘理論’模型,使得鄧海波在全國都闖出了一定的名氣。
今天更是在手術室裡,大放風采。
患者初次溶栓後的腹膜後血腫,在鄧海波到來後,三下五除二地就將其解決並處理了,再次得到了院內一衆同行的虔誠膜拜。
這待遇,絲毫不亞於血管外科的吳勇主任,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鄧海波可記得自己能有現在地位的根本——
他與鄧勇是同鄉好友,自己近水樓臺先得月,把方子業留給血管外科的東西牢牢地抓在了手心裡。
“鄧老師,是有快一年沒見了。”
“我最近纔回來,一直沒得空來拜訪您。”方子業也客客氣氣地道。
“那還選什麼?擇日不如撞日,就等這裡的手術結束後,我們叔侄兩個出去再吃個宵夜。”
“說起來,我都還沒有好好地當面道謝的。”
“子業,這真不怪我,等我埋頭把課題做出來後,你又不在創傷外科了,我是左等右等。”
“好不容易聽說你過年後回了一趟漢市,鄧勇那個不講人情的老不死,都不告訴我你來過。”鄧海波開始對鄧勇一頓輸出。
就只差說了鄧勇他不當人子四個字了。
“過年期間,我就只見了我師父,其他人都怎麼見……”方子業繼續寒暄。
“那就是子業你太見外了啦。”
“還是咱們叔侄兩個的關係走動不夠,等會兒一定出去喝點,就這麼說好了。”鄧海波也不講究什麼臉皮了,拉着方子業就把宵夜也給安排上了。
劉煌龍則繼續帶隊手術。
此刻,時間已經走到了23:49:52,無限接近於凌晨的0點。
方子業再度看了看患者目前的情況,便道:“劉老師,患者目前的體徵一切正常,要不我先撤?”
“我這狀態,實在不適合在手術室久留。”
臨牀中,只規定喝酒之後不能操作,沒規定喝酒之後不能說話,方子業的意識清晰,所以在搶救中做一些建議是不算違規的。
劉煌龍知道方子業喝了酒,但他的手術還得一兩個小時,不能讓方子業在這裡繼續熬着。
“辛苦你了,子業。”
“你先回去休息吧,如果吃宵夜記得把賬單發給我。”劉煌龍回道。
劉煌龍說到了這裡,關啓全再次回報:“劉主任,患者的老婆又湊了一萬五,已經打到了賬上。”
“她說他老公功能障礙已經有七八年,家裡已經很久沒有過正常收入了,餘下還剩了六千四百三十二是他兒子的學費,這是不能動的。”
“五千八是下學期的學費,六百三十二的生活費。”
關啓全自己說着,聲音都顫顫巍巍起來。
對方可以說五千多,可以說六千多,但非常準確地說了六千四百三十二。
“洗手,上臺!~”劉煌龍的聲音直接變了形。
世人茫茫多疾苦,非劉煌龍一人可全渡。
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
“好!~”關啓全看了方子業一眼,應下後又道:“謝謝方教授。”
“關老師,您還是叫我子業或者小方吧,聽起來熱情些。”
“方教授太生分了。”方子業回得客氣。
關啓全目前四十一歲,比方子業足足大了十一歲,這樣的情況下,方子業叫關哥和全哥都不合適了。
……
鄧海波真的叫了方子業去吃宵夜,不過鄧海波卻也非常懂事的只是叫方子業吃飯,根本沒有聊正經事。
這也讓方子業稍稍鬆懈了一口氣。
現在的方子業可不缺課題,更不缺合作伙伴,他就怕鄧海波什麼都不說,一開口就把方子業拉夥着要一起合作課題。
方子業現在身上的腿毛都快被人掛滿了,可真帶不動人了。
十月份的漢街風韻依舊帶着楚河水泥土腥味,方子業深吸了一口後,看向結賬回來的鄧海波。
“鄧老師,我把剩下的燒烤打包了,您要不帶回去?”方子業道。
“我就不帶了,你們年輕,你把它帶回去送給你們科室裡的兄弟吧。”
“子業,你也別緊張,我鄧海波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
“方教授你目前處於事業的高速發展期,我要是沒有好的點子,有足夠份量的課題方向,是開不了讓你和我合作的這個口的。”
“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要表達,方子業你是個人才,而且水平非常高,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合作,大家共同成長,打造共贏局面。”
能夠混到教授的人,不會有幾個傻子。
如果真的情商和智商有問題的話,都不會在臨牀中廝混,多去了邊緣位置。
“期厚鄧老師的指教。”方子業微微拱手。
鄧海波馬上又開始變得感慨萬千起來:“方子業啊方子業。”
“方子業啊方子業。”
“創傷外科啊創傷外科……”
鄧海波轉身告辭,遺憾的背影似乎要融入整個漢市,遺憾的音色似乎要與楚河共情,與千年之前的霸王談心。
方子業默然不動。
他身在創傷外科,就是創傷外科的人,如果不是鄧海波遺憾的話,那麼遺憾的人就該是鄧勇了。
類似自己的恩師袁威宏,都沒有表達自己遺憾的資格。
類似於血管外科的米齊副教授,段元江副教授、陳明昊副教授等人,敢明確地表達方子業不是他們學生的這種感慨麼?
如果他們真的說了,袁威宏都可以騎在他們頭上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你們自己TM什麼身份,敢在老子頭上耀武揚威,還想要搶我的學生?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什麼歪瓜裂棗……
方子業再次回到洛聽竹的房子裡時,還未來得及坐下,劉煌龍的電話就打來了!
方子業喝了一口之前泡的冷茶,略苦澀的味道刺透味蕾:“劉老師。”
“方子業,應該還沒睡吧?我算着時間,你應該差不多才趕回去!”劉煌龍彷彿是算命的。
“你怎麼不把賬單發給我呢?”
方子業聞言笑道,放下冷卻的茶杯:“劉老師,鄧海波教授說他丟不起這個人,我也不敢和他推搡,就是鄧教授結的賬。”
“您要不找找他?”
劉煌龍笑了起來:“方子業你現在是越來越會了。”
“行了,一兩百塊錢,我還不至於和鄧教授算得這麼清楚,怕下次鄧海波造謠我要和他人財兩清,從不來往。”
“這個病人,總算是救下來了。”
“老子做這臺手術,他報銷完後,我TM血虧六萬七。”
ECMO的開機費用很貴!
這是醫保不兜底,只要是開了機,就要有人出這個錢。
劉煌龍今天還真的是花錢搶救,花錢給其他人做手術,聽起來就覺得辛酸。
“劉老師,那要不?我請您吃飯,安慰一下您?”方子業問。
六萬七千塊,於方子業而言都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吃飯可以,要你安慰我那還不至於!~”
“唉,雖然說有錢不是萬能,但沒錢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萬不能。”
“錢這個東西吶,有時候真想去TM的。”
“子業你也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你了,不過如果不是你來了手術室,我可能要血虧十萬以上。”
“那就真的一個季度都白打工了。”劉煌龍說得慶幸。
方子業則安撫道:“劉老師,患者的突發情況,只是一場意外,這樣的意外,無人可以預料。”
“其實劉老師你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即可,沒有必要進行貼付的。”
如果每個人都像劉煌龍這樣爲患者貼付,一個主任醫師,一年就只能貼付四五個人,全家都得餓死。
“盡力而爲吧。”
“這個患者的家庭比較特殊,不然我還真未必想管。”
“不過自己享受到了資源分配的便利,偶爾還是要學着心疼下人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管,但好處就是自己想管的時候,還能夠幫忙。”
“不說了,祝你晚安。”劉煌龍在另類地表達他自己不差錢。
劉煌龍的確不怎麼差錢,他已經副高、正高很久了。
而且,劉煌龍的老婆家家底就不菲。
劉煌龍是老丈人深愛且認可的女婿,劉煌龍只要不亂作,不搞神搞鬼,他老丈人不可能捨不得拿錢給劉煌龍花,再則劉煌龍自己也掙錢,前途光明。
所以劉煌龍可以堂而皇之地預支未來。
反觀方子業自己,就沒有這樣的底氣了。
方子業自己家庭沒有未來給他預支,洛聽竹的家庭也沒有未來給他預支。
洛聽竹的父母的‘餘款’,是不足以讓他們這麼禍禍的。
方子業掛斷電話後,美美地洗了一個澡,這才安然睡下。
翌日。
方子業依舊早早地醒來,先跑步鍛鍊了半個小時,而後再次洗漱,吃早餐,來到科室裡陪袁威宏喝茶,交班、查房!
不過,查房結束後,方子業就直接離開了創傷外科病房,而並未隨着袁威宏等人下到創傷外科的手術室,而是直奔骨病專科而去。
洛聽竹的‘繼父’劉高波目前來到了骨病專科住院,並且今天就要做手術了,而且方子業還是主刀,這件事方子業可一直沒有忘記。
方子業趕到骨病專科時,杜英山等人也是展示了對劉高波的足夠重視,正在開科室內的科室內專家術前討論。
所謂科室內專家術前討論,就是集中科室內的所有副高及以上職稱,對今日擬行手術患者的術前檢查,手術細節以及手術預後的評估進行詳細探討。
一般只有即將開展高難度手術時,纔會有此議程!~
“方教授您到了,我師父說,您來了之後,就讓我第一時間帶您去示教室。”骨病科的博士樑燁客客氣氣地道。
“小燁,你現在對我也這麼客氣麼?”方子業還認識樑燁。
與方子業一屆的骨病科博士莊廖平以前還帶着樑燁與方子業一起喝過酒。
“業哥,一碼歸一碼,業哥你現在都是副教授了,我們也不能像以前那麼隨意了。”樑燁笑着回道。
樑燁今年博士二年級,比方子業小了一屆!~
樑燁深知,方子業畢竟不是他的直系師兄,甚至都不是骨病專科的人。
如果他表現得太過於自然,將方子業當大哥,以後萬一收不住嘴,得罪了方子業可不好賠罪,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客氣些。
方子業隨着樑燁,來到了示教室,推開門後,裡面的杜英山等人在繼續着之前的話題,只是讓科室裡的竇新元副教授給方子業找了一把椅子。
方子業左右看了一眼,發現胡平東老教授依舊沒有退休,而是繼續在示教室裡發光發熱。
倒是跟着杜英山教授的曾多勤教授,此刻的目光頗爲隱晦,與方子業對視一笑後,繼續認真地聽着寧海青教授的意見。
這一次的手術方案,因爲是方子業推薦的關係戶,其實已經在術前推導過多次,而且早就將手術流程和細節發給了方子業。
今天只是再熟悉一遍,以示對方子業的重視。
二十分鐘後,杜英山教授纔看向方子業問:“方教授對此方案,有沒有什麼自己的見解啊?”
“杜老師,您和胡教授寧教授還有曾教授等人都已經推算得格外細緻了。”
“我哪裡還能補充些什麼?”
“我自己是半個外行,就不打亂各位老師的節奏了。”方子業謹慎回道。
“方教授客氣了,目前,脊柱外科相關的微型循環儀,屬於是新發階段,目前全國也就只有方教授您可以操作。”
“我們還要在術中對方教授您多多請教纔是。”杜英山道。
“胡老師,如果您沒有其他指示,那今天的術前討論,就到這裡?我們就按照這個方案來進行手術?”杜英山對胡平東這位老教授格外敬重。
胡平東點頭:“就這麼來吧,預後應該還可以……”
胡平東並未因爲方子業的出現而緊張。
即便之前方子業對骨病科發過脾氣,但脾氣也好,方子業的江湖地位也罷,都影響不了胡平東自己掌握的知識體系和專業水平。
誰來了都是一樣,這就是胡平東自己對自己專業技能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