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安堂正屋裡,蘇文遠正襟危坐,偶爾遇到有人問話,蘇文遠便起身恭敬作答,繼而淺笑着坐下,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
幾番下來,白老太太越看蘇文遠便越覺得滿意,蘇氏看到,原本因爲白瓔芸面色憤憤然離去的不快也漸漸消散。
說了會兒話,眼看白老太太乏了,二夫人便適時的起身告退,帶着蘇氏和蘇文遠回了秋然軒。
蘇氏逗留了一下午的功夫便離去了,臨走時,面色溫和如沐春風,可見兩家已經就兒女親事達成了共識。
夜裡,雲水閣裡又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不用想也知曉是白瓔芸又鬧起了彆扭,可這一回,這門親事卻是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點頭屬意的,白瓔芸的哭鬧便沒了作用,反而讓衆人覺得是她不懂事。
直鬧到三更,除了二夫人訓過哭過哄過,其他各處都沒人前來問一聲,白瓔芸心內知曉木已成舟,一臉木然的僵坐了一夜。
外頭鞭炮喧響喜氣洋洋,雲水閣裡卻死氣沉沉,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唯恐惹惱了心氣不順的白瓔芸。
一整日,有人歡喜有人憂。
初四開始,京城裡愈發熱鬧起來,各府的人都打點好禮物開始四處串門子拜年,靖安侯府門前的巷道里擠滿了各府的馬車,時不時的還有旁處來撿零碎炮仗的半大小子,一時間,巷道里被圍得水泄不通。
客人們到慶安堂給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磕了頭,便都朝茗雅園的宴廳去了,唯有素日交情好的幾位老夫人仍舊逗留在慶安堂,和白老太太說着話。
茗雅園宴廳那邊,自有薛氏帶着二夫人和四夫人招呼,白瓔珞便沒去湊那個熱鬧,乖巧的伴在白老太太身邊,間或端茶遞水的服侍祖母,很是得了些誇讚。
少頃的功夫,便聽北寧伯夫人帶着北寧伯世子來給白老太太磕頭,白瓔珞正要起身迴避,卻見白老太太笑呵呵的搖了搖頭。
心內有些慌,白瓔珞低垂着頭站起了身,待到林之予給白老太太磕了頭,才起身衝北寧伯夫人行了福禮。
再起身,手便被北寧伯夫人抓起,放進了一個大紅色的福紋錦袋,想來便是給白瓔珞的紅包。
淺聲謝過,白瓔珞退回了白老太太身側,只覺得頭頂有一束灼熱的目光久久不去,白瓔珞卻故作不知,只低垂着頭站着,過了好一會兒,薛氏前來招呼着北寧伯夫人和林之予去宴廳,幾人出了門,白瓔珞才擡頭將紅包遞給流蘇收起來,再走回白老太太身邊坐下。
轉過頭,正對上白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目光,白瓔珞不自然的別過了頭,緊接着,耳邊傳來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臨近午時,慶安堂也擺起了一桌宴席,仍舊是白老太太和那幾位老夫人。
催促着白瓔珞去宴廳入席,白瓔珞卻搖頭拒絕了,白老太太便再未堅持。
用罷午膳從慶安堂出來,白瓔珞回到蘭心閣,打算看幾頁書歇午覺,院子裡卻傳來丫鬟的說話聲,緊接着,沉香進來回稟,說大門口來了位內務府的內侍要見白瓔珞,薛氏讓丫鬟過來請白瓔珞出去說話。
想來是六公主的意思,白瓔珞起身疾步去了二進的茶水房,果然,是從前每日接送白瓔珞進宮的那個小內侍。
“白小姐,六公主說,多日不見,甚是想念,請白小姐明日進宮相陪。奴才已在靖安侯夫人面前回稟過,夫人準了的,所以,明兒辰時二刻,奴才來接白小姐進宮,還請小姐早作準備。”
小內侍細聲說道。
“有勞了。”
點頭應下,白瓔珞轉身從流鶯手裡接過一個打賞的荷包遞給了那小內侍。
繞過茗雅園的遊廊時,便聽得宴廳裡還有觥籌交錯的喧嚷聲,白瓔珞不自禁的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儘管如此,仍舊遇見了那個她刻意想要躲避的人。
“我和你家小姐說幾句話,煩勞迴避一二……”
態度和煦的沖流鶯說着,林之予的眼睛,卻一直注視着低垂着頭的白瓔珞。
身旁,流鶯深感不妥,生怕被人瞧見又傳出什麼話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梗着脖子說道:“世子爺,男女有別,還望世子爺見諒。”
擡頭去看,林之予卻不爲所動,流鶯沒好氣的瑟縮着朝白瓔珞身後縮去,一邊慢吞吞的走着,一邊用林之予聽得到的聲音嘟囔道:“這府裡府外的好不容易纔消停了,如今擺明了又不想讓我家小姐好過,安的什麼心哪……”
面色一窘,林之予的臉頰邊,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紅暈。
再擡眼去看,流鶯已經退到了垂花門外,一雙眼睛,卻靈動如狐的四處打量着,林之予知曉這得來的片刻功夫不容浪費,看着白瓔珞低聲說道:“過年了,我,我只想瞧你一眼……你說過的那些話,我不信,你身邊,不會有人比我更懂你,更憐惜你,所以,哪怕你滿心畏懼的想要躲避,我也不會退縮。”
原本以爲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此番,他這番話,又是怎麼個意思?
以爲林之予已經放棄了,白瓔珞正心內慶幸的時候,卻冷不丁聽見了他這幾句話,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露出了一臉茫然無措的表情,白瓔珞擡頭看着林之予,便見他一臉的堅毅,仿若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林世子,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什麼誤會。上一次,瓔珞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希望你不要……不要再來糾纏我了,好嗎?”
用了一個有些狠毒的詞語,白瓔珞說完,緊咬着嘴脣低下了頭。
眼角的餘光看到林之予垂在身子兩側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白瓔珞不禁有些發慌,下一瞬,右手卻被大力的拽起,那根原本已經退回給了他的羊脂玉簪,便被強行放在了掌心裡。
“既是送你的,便沒有退回來的道理,你收好。”
霸道的說着,林之予只覺得觸手柔若無骨的絲滑,下一瞬,卻怕唐突了佳人一般的鬆開了手。
“我不會放棄的……”
耳邊飄來了這麼一句話,白瓔珞再擡頭,林之予已經風一般的遠去了,看着手裡的那根白玉簪,白瓔珞呆住了。
還未回過神來,流鶯已經幾步竄了過來,一把奪過白瓔珞手裡的簪子揣在了懷裡,一邊,還警覺的四處張望着。
“小姐,咱們快回屋吧。”
疾聲說着,流鶯推着白瓔珞朝前走,主僕二人似是做了賊一般的回了蘭心閣。
進了內屋,流鶯伸手拍着胸口道:“嚇死我了,小姐,這要是被人看見,可是私相授受的大錯,小姐這麼多年的心血,可就都白費了。”
見沉香和流蘇圍了過來,流鶯一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事情的經過,一邊將那已經成爲罪證的羊脂玉簪掏了出來。
蘭心閣裡,主僕四人因爲那罪魁禍首的羊脂玉簪說笑起來,而云水閣裡,卻一片死氣沉沉的。
見無人敢上前,喜鵲嘆了口氣,大着膽子勸道:“小姐,茗雅園那邊人來人往的,若是被人瞧見了,小姐可如何是好?您有什麼話,奴婢去幫您傳,可好?”
回頭瞪了喜鵲一眼,白瓔芸一邊厲聲吩咐着喜雁動作麻利些,一邊照着鏡子看着自己的妝容道:“就是因爲人來人往的,我們便是說幾句話才更顯得光明磊落,有什麼可怕的?如今要緊的,是怎麼去尋到北寧伯世子身邊的小廝,把世子請出來纔是正經,與其費着心思想怎麼阻攔我,倒不如想想這個。”
說罷,起身轉了個圈,見銅鏡中的少女明眸善睞妝容精緻,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妥,白瓔芸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朝外而去。
茗雅園的宴廳內,林之予正和白進遠說着話,便見自己的小廝長青衝自己招手,林之予點了點頭,跟白進遠打了招呼後起身出了門。
“爺,白小姐遣奴婢過來問小的,說有幾句話想和您說。”
壓低了聲音通傳着,長青的眼角,帶着一絲壓抑的好笑。
心內有些激動,林之予顧不得多問,幾步奔出了宴廳,按着長青說的位置追了過來。
轉過牆角,便看到了白瓔芸和喜鵲喜雁主僕三人,白瓔芸一臉的期待,反觀喜鵲和喜雁,都是一臉的惴惴。
“你是?”
林之予狐疑的問出了口,而白瓔芸,同樣也是一臉的驚詫,“你,你是北寧伯世子?”
話語中充斥着濃濃的不可置信。
林之予滿臉不耐的點了點頭,回頭狠狠的瞪了長青一眼,倒讓長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費解。
“我,我……”
心內巨震,看着面前這個自己壓根不認識的人,白瓔芸氣急的回頭看着喜雁,嘴脣更是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喜雁自然知曉自家小姐爲什麼會是這副模樣,顧不得說什麼,喜雁擡腳朝宴廳跑去,林之予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轉身拎着長青的袖子走了。
心急如焚的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喜雁才面色蒼白的回來。
“小姐,那位,那位……是……是中山伯世子。”
結巴着說完,喜雁咬着嘴脣低下了頭,一旁,白瓔芸已經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