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內,隨着張凡刀鋒貼着腹腔幹劃過的時候,滴滴答答的儀器聲,在幾個主刀和助手的耳朵裡都像是暴躁的天線寶寶一樣。太煩人了,恨不得提起來把這個破玩意給砸了。真正能看懂,真正能感受或者能摸到張凡技術的,除了霍欣雯,就剩下他們幾個了。
剛開始的驚訝,擔心,這個時候全變成了,這一刀是怎麼進去的,這個力度,這個角度,張部好像只是進去了刀尖,不太確定,然後瞪大眼睛仔細的盯着下一刀的過程。
幾乎可以說,看到他們還不太清楚的地方,直接就是屏住呼吸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
咦,到底是怎麼進去的呢?
個人的領悟是不同的,而且胰腺腫瘤手術,幾乎可以說是普外界的珠穆朗瑪峰了。
當猙獰的腫瘤從血管上摘除下來的時候,風格一下就不一樣了。
沒有摘除下來的時候,這玩意就是淨街虎,滿上雕龍畫虎光着膀子提着西瓜刀吆五喝六,打張罵李的讓人害怕的街頭惡霸。
等摘除下來的時候,這玩意就成了公母迭在一起的癩蛤蟆,怎麼看怎麼噁心。
黏黏糊糊的還不停的往下滴拉絲的粘液。
隨着張凡一聲“組織袋”,手術室裡的一羣人,跑斷腿的巡迴,腫了小腿的器械,還有守在一邊的術者,全都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腫瘤切除完整!”
張凡拿着組織鉗在無影等下觀察了一下,就拎着腫瘤舉在了半空。
當然了,這個不是炫耀,巡迴護士立刻把組織袋撐開口子,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獸一樣,看着腫瘤,也回覆一了一句:“腫瘤切除完整。”
piaji一下,腫瘤落入腫瘤袋腫,巡迴立刻拿着袋子放入了手術室的傳輸格擋裡,“病理室,病理室,一號手術室的組織馬上過去,請接收。”
待命了大半天的病理室立刻從對講機中回覆“收到!”
“繼續!”手術繼續,這個時候手術室的氣氛明顯就不一樣了。
雖然大家都沒說話,但切除前和切除後,是個人都能感覺的到。
沒切下來的時候,一羣人的呼吸聲中帶着是緊張的,呼哧呼哧的,眉頭是緊皺的,腮幫子上的肉都是虯結的。
就算戴着帽子帶着口罩,可空氣中凝聚的是緊張和不安,就算是站在手術檯邊上不穿手術衣的巡迴護士,也是緊張的,時時刻刻的準備着拔腳就走。
很多人會說,一臺手術失敗了,主刀承擔責任,其他人又沒啥事情,其實不是的,有這種想法的人,是吃不了這碗飯的。
當腫瘤切除下來以後,就像是悶了三年的房子,忽然打開窗戶打開門,雖然好像變化不大,可新鮮空氣進來了。
一羣人的呼吸也輕快了,皺眉頭的也不皺了,這玩意怎麼說呢,就像是事後一根菸的時刻,肌肉鬆垮的就像是肥肉一樣,眼神裡瀰漫的都是一種不可言喻的快樂,當然望門吐一類的就另說了。
腹腔的臟器是怎麼拿出來的,這個時候就要怎麼放進去。
有些東西進去和出來是不一樣的,這個事情張凡是相當清楚的。
當年小的時候,張凡要上一年級了,他爺爺也不知道存了多久的錢,給他買了一個馬蹄鬧鐘。
當時電子錶有,但稀罕也貴,而且華國老人對於沒有分量的玩意,一般都會嗤之以鼻。
馬蹄鬧鐘當時是算傢俱的,叮叮噹噹的還真好玩。
張黑子上三年級的時候,實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了,這裡面到底是個啥玩意啊。
然後錘子改錐榔頭的就下手了。
剛開始的時候,簡單螺絲髮條的,一個一個拆下來,然後又能放回去,好像也很簡單。
一層一層的,終於遇上了一個拆不下來的,張黑子當時小手一伸拿着改錐塞進去,輕輕這麼一用力。
噗嗤,就像是動畫片裡,鬧鐘的腸腸肚肚四分五裂了。
傻眼的張黑子怎麼都按不進去,晚上一頓所謂的七匹狼,可以說不光打散了他工程師的夢,還永遠都記住了,有些東西能取出來,可尼瑪是真放不進去的。
現在這個情況就有點類似當年的鬧鐘,拿的時候簡單,鉗夾血管,切開分離的繫帶,不就掏出來了嗎。
可放進去的時候就麻煩了。
首先是血供系統,這麼多的縫合點,操作的不好,會不會形成栓塞,後期會不會出現器官缺血性壞死。
這是其一,還有固定系統。
腸腸肚肚可以說是懸掛在腹腔臟器裡的,這玩意不是堆迭的,要是堆迭就壞事了,有些饕餮,一頓吃那麼多,幾公斤重的食物吞進去,直接就能把堆迭在一起的器官壓壞球死了。
所以,固定系統的縫合也麻煩,縫的緊了,梗阻了,縫的鬆了移位了。
弄的不好,結果人家上衛生間這麼一用力,低頭一看,腸子給拉出來了,或者張嘴噗嗤一下,大腸頭出來了,這尼瑪就嚇人了。
雖然說的誇張,但也表明了手術的麻煩。
老齊先上手,這時候,張凡站在一邊另外一邊。
因爲這玩意人家是怎麼切的,這個時候人家就知道怎麼縫。
一塊一塊,一點一點,原本空腔的腹部,就像是裝修公司一樣,把一個毛坯房又給佈置出來了。
“一組完畢手術完畢!”
“好,一組撤出!”
慢慢的,緊張的手術檯寬鬆了,空蕩蕩的像是被撐開了回不去的腔道一樣,張凡他們組孤零零的站在手術檯邊上。
前五組手術撤出了,麻醉師這個時候已經坐在心電監護的邊上,翹着二郎腿,一副財主姥爺的樣子打量着排隊站着的一羣主刀醫生們。
他真的就像是商K裡的土豪,看着眼前一排的人,巡過來望過去的。
人太多了,只能這樣站着,也就人家麻醉師現在有板凳。
血壓,血氧,心率,一切正常,麻醉師這會嘴角都是翹起來的,他是驕傲的,面前的這一排的貨以後能不能成爲主刀不好說,可他知道,過段時間,他肯定會忙,什麼魔都啊,首都的,肯定會要邀請他去指導工作。
說不定,金毛歐洲都有可能,到時候自己家的母老虎絕對會溫柔好久的。
“檢查,清點!”
張凡對着霍欣雯說了一句,然後手術檯上就開始忙碌起來了,霍欣雯雙手插入腹腔,按着腸道掀起胃部漏出肝臟部分,“肝臟部分未見出血……”
接着手術檯邊上的兩個巡迴和一個器械護士,面對面的開始對賬。
“紗布五十。”
緊接着,巡迴護士拿着卵圓鉗,所謂的卵圓鉗大概就是長度和炸油條用的長筷子一樣,不過就是最前面,別的鉗子要不是尖嘴的,要不是禿嘴的,人家是最前面是掛了兩個戒指一樣的圓孔。
“一個,兩個……五十,紗布完整。”三個人像是幼兒園小班的學生一樣,盯着廢物框的紗布一起數。
紗布數完,器械護士又清點器械。
能上新聞的,比如紗布進了肚子,器械進了肚子的,這都是罕見的。因爲罕見才上新聞。
三查八對,說實話,在醫院裡是絕對要履行的,因爲這玩意不光是你的飯碗,弄不好砸了飯碗是最輕的處罰,有時候直接能把自己送進籬笆籃子。
所有的一切檢查完畢,器械護士對着張凡說道:“張院,檢查完畢,所有歸齊。”
“好,關腹!”
這要是找不到,丟個紗布什麼的,真的是折騰人,滿手術室的有一個算一個,直接就是打破沙鍋翻箱倒櫃了。
有時候,甚至要推着C型臂過來找。
霍欣雯從器械護士手裡接過縫合線和持針器就開始關腹了。
也就是霍欣雯了,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從張凡手裡搶,張凡也絕對不會放手給的。
小霍的水平高,縫合倒線,根本不用手,持針器輕輕一碰,就到線了。
操作的就像是小蜜蜂一樣,格外的靈巧。
什麼是倒針,縫合的時候,持針器是夾着縫合針的大頭,然後從皮膚裡穿過,然後鬆開持針器再夾着縫合針的小頭拔出來,然後一手拿着鑷子大頭前部,持針器鬆開小頭,再夾持大頭。
人家霍欣雯根本就不用手,全程就用鑷子輕輕的一碰,大頭立刻碰轉了方向變成了小頭。
就是這麼利索。
手術室裡的人,看着也不怎麼驚訝。這羣人對於這個操作,也只是點點頭,說一句,嗯霍主任基本功紮實。
可觀察室裡的一羣人就不一樣了。
西華這種級別的醫院,醫生幾乎都已經博士化了。
看張凡手術的時候,一羣人冥思苦想,因爲有時候真的跟不上節奏。
可這個時候,看到茶素霍主任縫合的時候,一羣本來討論激烈的人,不說話了,沉默了。
張凡的手術,他們回去慢慢摸索,說不定還能想通透。
可霍欣雯的這個,看的明明白白,想的通通透透,但他們估計自己學不來。
真的學不來,這個尼瑪可以說是童子功了。二十出頭就開始練,這羣眼看四十的人,再讓他們去學,真的學不來了。
不是智商不夠,也不是能力不足,而是已經過了某個階段的心態了。
不過也有聰明的,直接拿着手機錄。
錄完以後,覺得心裡不得勁。
爲啥讓我一個人難受呢?
然後,張凡的手術錄像沒有發,胰腺切除沒有發,各大主任的操作沒有,就是把最後霍主任的縫合發了一個朋友圈。
“嗯,今天好累啊!”他也不說什麼,也不會湊什麼九宮格,畢竟咱也不是二十出頭的孩子們了,不用剪刀手。
就發個短視頻吧。
然後,他的朋友圈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