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一聲是某個官家小姐喊的,她眼睛盯着夫子手裡的稿子,眼淚汪汪,十分不捨,猶豫半天才小聲問道,“夫子,你會還的吧……”
“啊?”這一聲是蘇蘇喊得,不會吧?夫子也要看《白娘子傳奇》,回頭他不會也加入到暴動當中,拿戒尺狠狠抽她吧?
夫子不滿的看了那個官家小姐一眼:“老夫什麼身份,豈會借了你的東西不還?”
他又轉頭看着蘇蘇:“你呢?你怎麼回事?”
“哦,沒什麼沒什麼,剛剛風大閃到了舌頭。”蘇蘇隨口敷衍了一聲。
她心裡想,嗯,夫子這麼德高望重的人,怎麼會因爲感情用事,加入到暴動裡去呢?
這簡直是對夫子的侮辱嘛,她要相信夫子的節操和修養!
於是,這一次的學院暴動事件,就這麼在蘇蘇的努力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啦。
夫子又訓導了她們幾句,纔拿着手裡的話本,施施然離開了。
他一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不是蘇蘇。
而是楚九歌。
“好個吃裡扒外的狗奴才!”王蘭姿抓到機會,立刻跳出來,“說,是誰指使你這麼幹的!居然偷偷摸摸的把夫子喊來,害得我們差點被他責罰!”
其他官家小姐也都冷着一張臉,對這個通風報信的小人投以厭惡的目光。
就連十公主都對他皺起了眉頭,其他的公主就更不要提了。
楚九歌低着頭,在她們面前謙遜卑微,就像最溫順最聽話的奴僕。
“好了好了,你們別這樣。”唯一一個擋在他身前,爲他說話的人,是蘇蘇,“他也是關心則亂嘛。”
王蘭姿逮住她話裡的詞不放,故意放大音量道:“哦?關心則亂?看不出來啊,這個卑賤之人,對你倒是特別看重嘛!居然連旁人稍微碰你一下,都無法容忍了?”
她話裡話外,都在指責蘇蘇跟楚九歌有私情。
雖然蘇蘇以前也常常被人傳,說她跟很多男人有私情,但那些男人大多數出身名門,比如王玉郎,葉荊棘,葉落英等等。
但是楚九歌不同啊。
他身份尷尬,在衆人眼前更是時常充當一個類似奴婢的角色,跟這種人有私情,對蘇蘇的名聲可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楚九歌站在蘇蘇身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忍不住劇烈顫抖了一下。
垂落的劉海之下,一雙眼睛忍不住看着眼前的背影。
眼睛裡面,充滿哀求和渴望,畏懼和留戀。
他聽明白了王蘭姿話裡的意思,也知道如今衆目睽睽之下,蘇蘇若是想要保留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好名聲,想要保留大部分人的友誼,那麼最好的選擇,或者說唯一的選擇,就是跟他決裂。
從此她當她的官家小姐,他當他的卑賤奴才。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見面不說一句話。
“不……”楚九歌看着蘇蘇的背影,在心裡淒厲悲鳴着,“不要丟掉我,不要離開我……”
雖然牙齒將下嘴脣都給咬破了,一點一點血如梅花般在脣齒間綻放。
但是楚九歌只是用極度悲哀絕望的眼神看着蘇蘇的背影。
嘴裡,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不希望自己被蘇蘇拋棄,但又不希望蘇蘇爲了他被其他人看不起。
這種絕望而矛盾的心情折磨的他就快要發瘋了。
而蘇蘇沉默了一會,才緩緩搖搖頭,對王蘭姿說:“我跟他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關心,礙着你什麼事了?”
楚九歌呆呆看着她。
他覺得她這句話就像一道天光,刺破黑色的烏雲,直直的落在他身上,把他身周的所有痛苦和絕望都消融掉了。
“哈?朋友?”王蘭姿立刻露出勝利者的表情,拿扇子掩着脣,對周圍的人笑道,“你們聽見了沒?她居然跟這個奴婢是朋友!”
官家小姐們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
十公主更是走過來,拉着蘇蘇的手,仗義執言道:“蘇小姐,他不配做你的朋友。”
她話裡還有另外一個意思,如果你讓這種奴才做你的朋友,那麼官家小姐們怎麼做你的朋友,如果當了你的朋友,豈不是要跟奴婢相提比倫?
王蘭姿的陰險之處就在這裡,她口口聲聲說蘇蘇的故事講得難聽,但是每天中午都按時過來聽,一邊聽,一邊努力尋找她話裡的破綻。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就跟蝮蛇一樣出擊,意圖將蘇蘇一口咬死在這裡。
而現在,她的攻擊奏效了,官家小姐們原本因爲《白娘子傳奇》這個故事,對蘇蘇刮目相看,幾個年紀小的公主更是在私底下對她讚不絕口,她們已經在明裡暗裡對蘇蘇釋放善意,打算與她結交了。
可是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她們怕是要重新考慮一下了。
王蘭姿看着蘇蘇,心裡十分得意,她心想:“原以爲你是多難對付的一個人,想不到,也不過如此啊。嘖嘖,多好的一個故事,多好的一手牌,你原本可以成爲我的勁敵的,可惜,你的好色本性害了你。”
蘇蘇沒看見她臉上的得意,就算看見了估計也只會嗤之以鼻,不當一回事。
她低頭看着身邊的十公主,握緊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殿下,我蘇蘇結交一個人,不看他的家世,不看他有沒有錢,我只看他的人品。”
這個言論讓衆人紛紛一楞。
在這個士族門閥統治一切,寒門士子連科舉都沒法參加的時代,她這樣的話,可以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了。
楚九歌楞得更是徹底。
因爲蘇蘇回過頭來,用極爲溫暖和篤定的目光看着他,對衆人說:“你們看,我在陷入危險的時候,楚九歌爲了搭救我,毅然選擇把夫子背了過來。換了其他人,能做到這點嗎?能爲了我,不惜犯下衆怒,跟所有人結仇嗎?”
十公主以及一些官家小姐不禁陷入深思。
而楚九歌,卻胸膛一熱,覺得就像有一整池泉水灌進他的胸膛,讓他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從來沒有人這麼看重他,這麼信任他。
不,或者應該說,打從他出生到現在,再沒有旁人會像蘇蘇這樣,爲了他對抗所有人。
就連最愛他的母親都不曾如此,否則他也不會被送到慶國來當質子。
蘇蘇環顧四周,最後目光定格在王蘭姿臉上,她冷笑一聲,道:“有些人可以當朋友,有些人,卻是沒有辦法深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