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商人重利,無論做什麼事都會先看好處,而往往爲着在衙門中得些便利,許多商人都會主動同縣令及其家眷打好關係。
尋常時候,招待縣令遠道而來的親友,自然也是常事兒。只不過現任縣令張有爲是個十足的怪胎,就算是女眷小聚,各家禮物也分的清楚,凡古董字畫不收,金銀珠寶不收,首飾器具不收,只收不值錢的點心跟些筆墨紙硯罷了。
所以對於張有爲帶着人突然上門之事,劉文貴還當真有些詫異。
要知道,前些日子,他與這位軟硬不吃的張大人鬧的頗爲僵硬。甚至,他感覺大抵自己會與這位縣令爺撕破臉。
而如今,他找上門來,倒是讓劉文貴心生警惕。
不過心裡不願意歸不願意,他卻不能不前去迎接。
果然是大富人家的宅院,靠近州城的底蘊的確比之前所見到縣中富人要深厚許多。張有爲帶了蕭清朗跟許楚二人跟在管家身後一路入內,檐廊樓閣滿目琳琅,月謝亭臺百步林立,而連接着垂花門的遊廊,也將庭院中的景色劃分開來。
蕭清朗默然不語,而許楚則多打量了幾眼。小謝流水,蜿蜒清淺,看樣子劉文貴還讓人引了活水如園子。如此幽靜深邃的園子,當真是她僅見的雅緻之地。
“管家,不知這水塘的水是何處而來?瞧着當真清澈,裡面的魚兒竟還如此活泛。”經過院子中的景觀小橋時候,許楚狀似好奇的驚歎一聲,而後對劉管家道,“我原以爲只有溫泉水,可在這數九寒天的日子不結冰,還能養這般多的魚兒呢。”
劉管家看了一眼水面,嘆口氣道:“姑娘當真好眼力,這就是外面引來的溫泉水混着湖水形成的池塘。我家夫人生前愛釣魚,老爺爲着博得夫人一笑,才讓人挖了此池塘。只可惜......唉......”
許楚點點頭,剛要感慨幾句,就瞧見幾個下人在拿着網兜於池塘中撈魚。瞧着穿着模樣,好似是廚房之人。她心裡覺得怪異,繼續問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麼?”
“哦,因爲水池的水是從外面莊戶上引過來的,所以常會有野生的草魚鯽魚之類的涌入。前些時候,也不知怎得,府裡水下設着的攔網破了,使得水塘裡面擠滿了大魚。我家老爺看的煩心,就讓廚房的下人時不時來打撈一番,想要儘早將那些外來的魚捕乾淨。”
蕭清朗跟許楚相視一眼,不再追問。
待到見到劉文貴之後,許楚才起了眉頭。在張有爲的形容中,此人該是極爲市儈圓滑的商人,經商手段極高,常能得到一般商戶難以企及的買賣機遇。據說,他應該是體型偏胖,見誰都笑眯眯的好似沒個脾氣一般。
可如今見了,倒是讓許楚略微驚訝了一下。此時的劉文貴,跟張有爲甚至是卷宗中記載的形象差別頗大。身體單薄甚至可以說有些孱弱,整個人情緒都極爲低落。許是因爲他認定愛妻死於非命,可張縣令卻迂腐固執,不肯讓他領取屍體,以至於錯過了頭七跟二七的原因,他一見到幾人的面,臉色就越發難看,甚至略顯暴躁。
“大人這次前來所爲何事?若不是爲着讓我前去衙門領屍,那恕在下無法奉陪。”他的語氣並好,尤其是看向張有爲時候,簡直就是滿眼敵意。
張有爲剛要開口,就見許楚已經跨步向前,她先福了福身,而後起身道:“劉老爺莫要氣惱,一則是縣令大人重新驗屍後,發現屍體有了新的發現。二則是如今一直未曾發現屍身的頭顱,就算真的讓您前去領屍下葬,那豈不是也是沒有全屍?衙門辦案講究有始有終,總不能接了劉老爺的案子,卻囫圇吞棗的草草結束......所以還請劉老爺行個方便,也好讓衙門早日破案以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她這話說的有理有據,讓人挑不出錯來,就算是劉文貴有心繼續發作,可在她清明淡然的目光中,也沒好再呵斥。
“冠冕堂皇!不過既然你們如此說,我總不能再跟官府對着幹。只是若除夕之前你們無法給我個交代,就別怪我上錦州城知府衙門喊冤了!”他就冷哼,雖然態度依舊不好,可到底還是軟了態度說道,“當日之事,我並不太清楚,若大人有什麼想問的,只管派人去後院馬廄尋車伕詢問便是。餘下的,若有問題直接找管家就行。在下實在沒有精力與諸位周旋客套,至於一些打官腔的話諸位也無需再說。”
許楚見他想要拂袖而去,乾脆跨出一步擋住他的去路,說道:“既然劉老爺配合,那我等也不再多說其他了。敢問劉老爺,當日夫人出府時候,你在何處?又是否知道她的去向?在出事之前,令夫人可有異常,她身邊的丫鬟可有可疑之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懷疑我?”劉文貴憤然直視許楚,冷言冷語道,“哪裡來的小娘子,竟在此處胡鬧,難不成衙門裡沒人了?”
他的話說的甚是刺耳,不過卻還是有些外強中乾的心虛。卻不知是爲何。
“衙門可聘仵作,大周律法並未規定仵作是男是女,而你眼前的女子恰是本衙新聘女仵作。”蕭清朗可容不得旁人如此放肆,他不假思索,厲聲道,“如今大人特許我們查案,你若執意阻撓,別說是想去州城喊冤了,縱然是去往京城面聖,只怕都要先背上藐視朝廷官員的罪責。”
且不說他說的有理無理,就光是那份氣勢威壓就讓劉文貴心裡咯噔一下。如此,劉文貴也不得不正視這兩位被張有爲請來的救兵了,待到看清倆人身上的衣裳,還有那黑色皮毛的大氅後,他更是一個激靈。
這位開口的男子氣度不凡,只見他眉目冷峻,眼底暗光銳利駭人。雖說錦袍素淨沒有金石玉佩裝點,可端看黑色腰封跟雲洛靴,就可以猜到只怕此人出身非富即貴。這般人物,縱然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任何排場加持,也足夠讓人敬畏。更甚者,他只消得一個眼神就逼的自己不敢直視。
只是一個打眼,劉文貴就有些後悔剛剛的衝動了。
許楚見氣氛冷凝起來,這劉文貴也被蕭清朗震懾住了,這纔開口打了圓場。
“劉老爺莫要多疑,實在是令夫人當日攜帶百金之事能被匪徒得知,且能準確的埋伏,誰人不搶誰人不劫,唯獨傷了令古人性命。我們猜測,此事應該是有人泄露了風聲,所以纔有此一問。”
劉文貴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可礙於一旁的凌厲目光,他才皺着眉極不情願的回道:“我常年經商,並不常在家,不過夫人身邊的丫鬟僕人都是家生子,在劉家多年,未曾聽夫人提起過哪個有過什麼異常跟可疑。”
“出事當日,夫人是去廟裡還願,是爲我們二人的兩個女兒懷孕之事。早在兩個月之前,夫人曾在廟裡替女兒向送子觀音娘娘求藥子嗣,只要如願便爲娘娘重塑金身並且以百金添做香油錢。”劉文貴疲憊的嘆口氣,想要擡手揉下額頭。就在動作的時候,卻像是突然想起還有三個外人在場,如此動作實在有些不得體,於是只能訕訕一笑繼而放下手臂。
“因着此時關係到女兒家在婆家的名聲,夫人擔心有人傳出閒話說女兒不能生育,所以這事兒就未曾張揚,也就身邊幾個親近的丫鬟清楚。”說完,他還滿目愁苦道,“也是巧了,就在一個月之前我們接到書信,說兩個女兒都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早早備下了金子,讓夫人十五當日去寺廟還願。”
“至於往常......”劉文貴眉頭一緊,似是思索着說道,“行商人家多與人爲善於己便利,遇上打劫道的多也信奉破財免災,所以的確沒遇到過要人性命擄走丫鬟的事兒。”
“劉老爺節哀。”許楚眯眼,對他的話並未質疑。
待管家讓人上茶點後,她才緩緩說出心中不解之處,“若是令嬡懷有身孕不能奔波歸來,那不知劉公子現在身處何地,是否得了消息回來?”
劉文貴一愣,嘴脣翕動,半晌才面容憔悴道:“我已經派人送了書信去,奈何路途遙遠,恐怕是路上耽擱了,算着日子這一兩日也該回來了。”
“要不是家中出了如此大事,怕我也不會如此急切的讓兒子歸家,畢竟各地生意就年節之時最爲關鍵。”他掃了一眼蕭清朗跟張有爲,搖搖頭未說出餘下的話。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意有所指,無非就是年節前後是疏通關係,打通人脈最好的機會。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趁着過年時候以拜年的名義,極容易滲透一些關係。
對於那些官場商場上的潛規則,許楚並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劉文貴話中是否帶着隱瞞。
“也就是,令夫人要還願,以及還願所攜的財務,外人不得而知。”
“的確如此,就算是我,也是後來夫人得了女兒書信後,才告知她許了百金的願。”
“如此勞煩劉老爺了,稍後還請管家將夫人身邊失蹤的那名丫鬟賣身契給我一看。再有,我們大概還需見一見與那丫鬟交好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