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可以說基本確定死者是擅長琵琶彈奏的玉娘無疑了。
然而確定死者身份之後,讓她甚是不解的是死因跟水亭燒着時候發生的情形。
許楚沉默一刻,若是她沒記錯,她們是被下人的一陣尖叫聲叫來的。到了以後,就見水亭裡,披頭散髮的女子僵硬詭異的抱着琵琶撥弄,而且還露出個奇怪的笑來。
緊接着,水亭裡高高掛着的紙紮人燒起來,同時也將亭中的女子燒成個火團。
僵硬的姿勢......詭異奇怪的笑......被焚燒後還存在着的屍僵現象......
“被燒......披頭散髮......難道死者被燒,並不是兇手擔心她身上有什麼痕跡,而是根本就是爲了遮擋她的面容?”許楚默然,自言自語猜測道。突然,她看到素布手套映襯着的被解剖開的肌肉。“難道是?”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倏然想通了什麼,伸手用驗屍刀重新將剝離了剛剛劃開的肌肉。
“再拿一盞燈過來!”許楚略帶興奮的開口說道。
蕭清朗此時不得離身,直接擡頭示意蕭明珠跟魏廣將幾盞燈全部取過來。這些燈盞原本就是極爲明亮的琉璃燈,如今全都聚集到屍體跟前,倒是將許楚眼前照的亮如白晝。
“果然如此。”許楚深吸一口氣,手上動作不歇,直接將驗屍刀轉向屍體頭部。
只見她的刀子極快的剝離了頭顱焦黑的皮肉,然後擡頭看向蕭清朗,目光澄澈卻明顯按捺着激動的說道:“公子,可否借用你的短劍一用?”
蕭清朗原本沉靜的面容一鬆,挑眉斜睨了她一眼。自己的兵器,在人前甚少顯露,怎麼說那也算得上神器。若非是自己平蕃之事太過兇險,恐怕兄長也不會捨得將歐冶子大師所鑄造的魚腸劍贈與自己。卻沒想到,人人只聞其名不見其身的名劍,如今在許楚手裡倒成了順手而用的工具。
之前是爲了挑開那燒焦的荷包,而今不知她又要有何動作。
不過蕭清朗看到她一手扶着那光溜溜的頭顱,一臉期待希冀的看過來的模樣,下意識的就不想將短劍遞出。這種預感有些不好......
許楚見他還不動作,不禁歪頭再次喚道:“公子?”
最終,蕭清朗還是未曾逃過她那雙黑黝黝帶着執拗的眼神,無奈的將短劍去了刀鞘放到她手裡。然而,還未等他詢問要做什麼,就見許楚已經將那吹毛利刃削鐵如泥的名劍,砍到了手中的顱骨之上。
她動作格外小心,但卻是對着那頭骨而言。至於手中的短劍,在開顱的瞬間,就被胡亂塞回了蕭清朗手中。
別說魏廣等常跟在蕭清朗身邊,熟知他性情跟那短劍來歷的人是如何倒吸冷氣的。就是蕭明珠跟花無病,心裡也咯噔一下,就算再沒見識,他們也知道能被蕭清朗隨身攜帶的兵器來歷自然不凡......
不過沒等他們回神呢,就見許楚擰起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冷凝的面上也乍開了一抹灼灼笑容,“人是被凍死的!”
“而且,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個時辰以前,也就是......我們剛剛離開錦繡園不久以後的事兒。”
許楚瞥了一眼湊過來學師的蕭明珠,心情略好的將暴露的肌肉用鑷子跟驗屍刀壓住,而後一路到心臟跟肺部,“肌肉成鮮紅色,而左心室的顏色要比右心室的顏色鮮亮一些。另外胃粘膜沿血管可見褐色或深褐色瀰漫性出血斑點,腹腔神經節充血,這些都是凍死的明顯特徵。”
在燭火之下,很明顯能看得出右心室有些發暗紅色。按着許楚的說法,這是因爲死者生前吸入了冷氣所致。
“更重要的是,腦膜充血水腫,顱骨骨縫脆弱有被凍開的跡象。”許楚挑起眉梢,眼眸中顯然迸發出一種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神采。她再次飛快的將驗屍刀指向剛剛自己檢查的各處,最後着重把打開的頭顱小心掀開,“就是這裡,正常說起來,外面到冰天雪地時候,腦袋裡這些東西體積會成最大形態,再往下就會崩裂。自然的,這種情況下,人也極有可能凍死。”
而兇手將人燒燬的原因,很可能就是爲了迷惑衆人。繼而,將她查驗的結果引向錯處。
畢竟,凍死的人面部跟體態本就不同。一是因着凍死的人常會在臨死前有反熱感應,會在瀕臨死亡時候感到朦朧的溫暖,所以常會面帶笑容身體鮮紅,更會有脫衣現象。所以,兇手一把火燒過,這些現象就會全然不見,且還能將屍體因被凍而屈卷蜷曲的形態,按到大火焚燒的原因之上。
其實他的算盤也並未打錯,要不是她膽大解剖,甚至開顱查看,且不忌諱被燒焦的屍體如何讓人作嘔,只怕真的也會以爲死者是當着衆人的面死去的。
蕭清朗目光在屍體之上打了個轉,然後再落到許楚面上忽而問道:“是否能勘驗出死者手腳有沒有被束縛捆綁的跡象?”
一旁的蕭明珠聞言不等許楚開口,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有些打抱不平的說道:“這怎麼可能嘛,三叔你這是故意爲難楚姐姐啊,我敢說就那些京城裡的驗官仵作,也不一定能比楚姐姐驗看的更細緻準確。至於這焦黑的跟木炭似的屍體,怎麼可能再看捆綁傷痕麼......”
蕭清朗平靜的擡頭,目光沉靜沒有任何起伏的看着蕭明珠。片刻之後,剛剛還咋呼的蕭明珠,就默默的低下了頭,撅着嘴巴小聲說道:“好嘛,我不多嘴就是了。”
許楚看了一眼屍體手腕處,因爲被燒灼過,所以根本就看不出本來模樣。不過,她卻也不爲難。
其實有時候,並非仵作或是看過不計其數屍體的驗官能力不足,而是他們有太多顧慮。而這份顧慮,除去對案件背後隱情的擔憂,以及爲自保而留有的餘地,更多的卻是對驗屍之事的忌諱。
不可否認,如腐屍、燒成如此焦爛的屍體,許多仵作也是不願觸碰的。
再者,仵作驗屍一般甚少解剖,畢竟對於不道之罪也並非任何人都敢承擔的。就算是許楚這般,也不過是蕭清朗給了她膽量罷了。
想到此處,她心裡不由的嘆息一聲,要想將驗屍之事發展成爲前世那般的法醫體系,當真是任重而道遠啊。她原本倒未曾有如此大的宏遠跟志向,畢竟以前在蒼巖縣時候查看的屍體,多是普通的病死或是鬥毆致死,那些情況下體表痕跡足以推案。
可是自從跟隨在蕭清朗身邊,一路行來,她接觸到的幾宗案子,皆是慘絕人寰甚至極有遮掩性的情況。她甚至可以想象,若非解剖,她們將會錯過多少線索。
許楚輕輕搖頭,將腦海中的想法拋去,再次專心致志的看向屍體。
她眉頭微蹙,神情嚴肅的打量了屍體許久。然後在衆人猝不及防的瞬間,利落的將屍體手腕處的皮肉剝離開來,只是在剝離時候還仔細避開了血管等處。
“沒有皮下出血的情形,手腕皮下沒有血蔭出現。”
言下之意,則是死者生前並沒有被捆綁束縛過。
“根據目前的驗屍情況,可以斷定死者生前沒有掙扎,沒有被暴力強制。”
許楚疲倦的嘆口氣,摘下手套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她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並非是她驗看出了差錯,而是有什麼情況她沒想到似的......
好端端的人,面對着不遠處溫暖的房間,卻並未回去,而是被活活凍死。而且死者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既沒有皮下出血情況,也沒有任何反抗。
而且,她胃中沒有發現酒氣,暫時也沒有發現異常的食物跟藥物。那兇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要知道,蓮花山莊自謝娘之死後,就有下人不停地在各處巡邏,以讓衆人安心。
蕭清朗見她難掩疲倦,乾脆將手裡的驗屍單收起,順手替她將口罩跟反套着的外衫解下。
“今日先到這裡,餘下的明日在說。”他擡手自地上取了一盞燈,在許楚愕然又茫然的目光裡,將人拉到身邊虛虛點了點她的額頭。“既然累了,就莫要強撐,雖然事情有些棘手,可查案之事卻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許楚微微掙扎,卻發現跟前這人根本不曾鬆手。她微微抿脣,有些不自在的輕輕嗅了嗅,剛剛驗屍時候,似乎染了許多奇怪的味道......
她以前一直不理解那些爲男子而時刻精緻的女子是何心態,以至於常常會想,就算有一日自己與人相戀,也絕不會那般在意外在。可是真的彼此交心了,她卻不由自主的想要將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
山風送寒,她垂着眼眸,整齊而密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眼下掃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過了良久,她才輕輕開口,“我今日驗屍未曾燃蒼朮皁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