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望着墳包,又扭頭看了楊二爺一眼,“二爺,我想要留在村裡,我就不跟你回楊府了。”
“這怎麼行?”楊二爺走到她身旁,也撂袍跪下,對着宋老二的墳,態度真摯的道:“宋兄弟,你若在天有靈,你就保佑阿菊母子幾人和好如初吧。當年阿菊離開,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也沒有想到她不在的時候,孩子們會受這麼多的委屈。”
何菊聽着他的話,哭得更是不能自己。
楊二爺扭頭看着何菊,又道:“阿菊,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你現在留在這裡不合適啊。你住哪呢?孩子們還沒諒解你,你在這裡又有什麼用?”
何菊捂着臉,“可是我如果不補償他們,我自己都原諒不了我自己。”
“補償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你聽我說,這事急不來。你們的心結還在那裡,一日不解開,你就是想補償,他們也不會給你機會。”
楊二爺看着何菊這般,心裡挺是難受。
他對着宋老二的墳,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宋兄弟,你是我們楊家的大恩人。我代表楊家謝謝你,謝謝你當年收留了喻心的孩子,謝謝你和阿菊把她養大。”
楊二爺不曾想過,他與宋老二還有此淵緣。
當年救下走投無路的何菊時,何菊對過去緘口不提,他生怕觸及她的傷心處,也沒敢多想。
何菊先在他身邊做了一年的丫環,照顧他起居。
兩人朝夕相處中有了感情,他念她無家可歸,便納她爲妾,也算是給了她一個家。
直到前不久,他才知道何菊的過往。
他知道後,也沒生氣,反而更是心疼她。不過,他也想促成他們母子四人打開心結,只是上回就被宋暖拒了。
宋家寶遠遠的望過來,在樹下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楊二爺陪着何菊在宋老二墳前呆到夕陽西下才離開。他們下山時,在山下遇到了宋老大。
“親……楊二爺。”
宋老大差點脫口而出就一聲‘親家’。
他叫了一聲就急步離開。
再無顏面對這二人。
“大哥,你等一下。”何菊大聲喚住宋老大,提着裙襬就跑過去,張開手臂攔下宋老大,“大哥,你能不能把我三個孩子這些年的事都跟我說說?他們在宋家到底過着什麼樣的日子?”
宋老大聞言,一臉愧疚,“這事是我對不起你和二弟,也對不起三個孩子。如今我和你大嫂也得到報應了,我不想再說了。”
說完,他匆匆跑了。
何菊站在原地,沒有再追上去。
已經不用再問了。
“阿菊。”
“二爺,我們回去吧。”何菊主動提出回秦縣,楊二爺這才鬆了一口氣,欣喜的道:“走吧!我們先回去,正好關於沐靳和暖兒的事,我也得跟爹說說。”
“好!”
何菊直接上了馬車,楊二爺進去跟溫老太辭別,又拉過慕容靳,惡狠狠的威脅他,“沐靳,你可別想悄悄離開,我告訴你,這次你再敢這麼離開,我可饒不了你。”
“我不走!我剛找到女兒,我不走!”
慕容靳看着他,不急不惱,“我等你們過來收拾我,這麼多年了,我也該面對你們了。”
“哼!說得好聽。”
楊二爺冷哼一聲。
溫崇正走了過來,“二爺,你先回去吧。靳叔不會離開,他會留在這裡跟我們一起過年。”
楊二爺朝他看過去,臉色立刻就緩和不少,“阿正,你是不是該改口了?還叫二爺,這就見外了。”
溫崇正淡淡一笑,“我還叫靳叔呢,我不重要,暖暖怎麼想的纔是重點。我上回提醒了叔公一次,不妨再跟二爺交個底,其實想要暖暖放下成見,阿安的親事就是一個突破點。”
楊二爺聽着,立刻就明白了。
“好好好!這事交給我,我一定辦好了。”
溫崇正點點頭,“二爺,我送送你。”
楊二爺頷首。
溫崇正目送他們離開,站在院門口許久,正想轉身進屋,耳邊隱隱聽到了馬車聲。
而且還是往這個方向來的。
他停了下來,舉目望去。
不久,果然看到一輛馬車朝這邊駛來。
趕馬車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她跳下馬車,對着裡面喚了一聲,“小姐,到了。”
車簾撂開,馬車裡露出一張溫崇正熟悉的臉龐。
唐喬。
唐喬擡眼看去,不由一怔,她沒有想到回到高山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溫崇正。
她彎脣一笑,動作敏捷的跳下馬車。
“月兒,你把馬車裡的東西提下來。”
“是,小姐。”
唐喬朝溫崇正走過去,衝着裡面喊道:“暖暖,你喬姐姐回來了,還不快點出來迎迎?”
聞言,溫崇正笑了,“阿喬,你這是一回來就跟我搶寵嗎?”
唐喬笑着點頭,“阿正,這麼久不見,你比以前更聰明瞭。沒錯!我就是要跟你爭暖暖的寵愛。今晚暖暖的牀,我包了。你收拾收拾去客房住吧。我可是聽說了,現在家裡多了許多客房,你不愁沒地方住。”
“你倒是不客氣!”
“自家人,客氣啥?”唐喬蹙眉,看向空落落的院子,問:“爲什麼沒人來迎接我呢?”
“請!”溫崇正伸手做了一個請勢。
唐喬不客氣的打擊他,“你,我是不稀罕的。”
聞言,溫崇正也不生氣,“無妨!只要暖暖稀罕我就行了,別的,我也不稀罕!”
二人長期不見,可一見面就開懟。
這是他們熟悉的相處方式。
也是他們最自在的方式。
唐喬進了院子,雙手圈在嘴邊,大聲喊道:“暖暖,阿玲,家寶,月如,如初,你們的喬姐姐回來了,你們人呢?”
溫崇正抿脣笑。
這是要多少寵啊,全部比她小的人都要叫出來。
溫月初姐妹正在那邊收臘腸,聽到聲響朝這邊看來,二人看到唐喬,立刻放下手中的臘腸,撥腿就跑過來。
“喬姐姐,喬姐姐。”
唐喬張開手臂,將她們抱住,“還是你們熱情啊,我喊了好幾聲了,一直沒有迴應我。”
“阿喬,我可是一直在這呢。”
“說了,我不稀罕你。”
“……”溫崇正兩手一攤,“所以啊,這怪誰呢?”
“喬姐姐。”那邊,宋暖姐弟三人從後院出來。唐喬撇下幾人,急步朝宋暖走去,二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宋暖用力拍着她的後背,略有些埋怨的道:“喬姐姐,你是不是信不過我?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擔心你。”
唐喬聽着她的話,眼眶都紅了。
“哎喲喂,痛啊。暖暖,你別打這麼重啊,我都要被捶到吐血了。”唐喬故意誇張的說話。
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會哭出聲了。
宋暖聞言,非但不停手,還又捶了她幾下。
“吐血了沒事,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和我師父都能救你回來。然後,等你養好了,我繼續捶,捶到你知錯了爲止。”
宋暖一邊捶她,一邊咧着嘴笑,而臉上卻滿是淚水。
那時,溫崇正在邊城打仗,唐喬經歷家變,悄然離開不知下落,楊安離家尋人。
一時間內,她身邊的人重要的朋友都離開了。
宋暖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家裡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做。那段時間,她真的沒睡過安穩覺。
這也是她爲什麼對楊家有那麼深的成見的原因。
太薄情寡義。
在他們看來,沒有什麼比眼前的利益更重要。
唐喬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連忙鬆開她,“暖暖,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不辭而別了。”
宋暖擡袖,用力的擦去眼淚。
“你說的,可不能忘了!”
“我說的,肯定不忘!”
宋暖這才又笑了。
唐喬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你可嚇到我了,如果你再哭的話,阿正得找我拼命了。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他的對手。到時,他把我打傷了,打殘了,我可怎麼辦?”
聞言,宋暖笑了,“沒事!我包治。”
唐喬愕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暖暖,你怎麼也學壞了?你怎麼可以與阿正一個鼻孔出氣?”
“因爲她是我的媳婦兒。”溫崇正上前,拿着手絹幫宋暖拭淚。
唐喬用力的搓着手臂,嘖嘖幾聲,“嘖嘖嘖……阿正,你還真是不改往日作風啊,逮到機會就酸別人。”
“我酸你了嗎?”溫崇正眨眨眼,“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倒是常常被舒大人酸了。阿喬,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舒大人?”唐喬面色不變,坦然的道:“和你一樣,都是我的朋友。我和你是怎樣的,和他就是怎樣的。”
溫崇正聽着,便知舒同峰沒戲了。
“阿喬回來了?”溫老太抱着陽陽出來,打斷了他們,“那怎麼還站着呢?趕緊坐下來喝茶,休息一下吧。”
說着,她看向溫月如,“月如,燒水了嗎?”
“祖母,我這就去。”
溫月如這纔回過神來,匆匆去燒水沏茶。
“阿玲,我們也去廚房做晚飯吧。”溫月初提醒宋玲,二人跟着一起去廚房。
剛走幾步,溫月初又停了下來。
“不行!我得先去把臘腸收了。”
“那我先去。”宋玲乖巧的道。
“等一下。”唐喬叫住了宋玲,上下打量着她,“阿玲,你好了?”
宋玲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喬姐姐,我好了,但也不記得生病這一年中發生的事。喬姐姐,對不起!”
她是聽宋家寶說這是喬姐姐,所以她就這麼叫了。
具體的,她不記得。
唐喬伸手抱住她,“不記得也沒事,你好了就行。阿玲,真好!你好了,你大姐就安心了。”
唐喬吁了一口氣。
她是真的高興。
爲宋暖,也爲宋玲。
宋玲病着時候,宋暖有多難過,有多自責,唐喬統統都看在眼裡。
“嗯,我以後再不會讓大姐擔心。”
“好!阿玲一直是最乖的。”唐喬松開手,笑眯眯的看着她,“今晚我就嚐嚐阿玲的廚藝,如何?”
宋玲笑着點頭,“好!喬姐姐去休息吧,我去廚房忙了。”
“好!”
這天晚上,【正陽居】一片喜氣,熱鬧極了。
宋暖的身世,並沒有影響他們姐弟三人的感情,而慕容靳也終於可以與宋暖相認了。
父女相認,他還一併收宋玲和宋家寶爲義女、義子。
溫崇正和宋暖給他敬茶,他高高興興的喝了女兒和女婿的茶。唐喬看着這一幕,很是感慨,關於楊喻心的事,她沒少聽楊安提及。
沒想到她有幸見到與楊喻心私奔的男人。
她更沒有想到,楊安找了那麼久的表妹,竟然會是宋暖。
想想他們相識的過程,相處的日子。
她忍不住拍拍額頭,又暗中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噝……好痛!這是真的,她不是出現幻覺了。
相對於這邊的喜氣和熱鬧。
楊家那邊就完全相反了。
書房裡,楊老爺子聽楊二爺和何菊說完話後,直接跌坐在凳子上,愣愣的反應不過來。
楊二爺見他這樣,連忙問:“爹,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又心絞痛?福叔,你快找我爹的藥丸出來,讓我爹服下去。”
老管家這纔回過神來,連忙伸手去拉抽屜。
手被人按住了。
他扭頭看向楊老爺子,“老爺,你要是不舒服的話,你就得服藥啊。溫夫人的藥,一直是最見效的。”
楊老爺子搖搖頭,“我沒事!”他看向楊二爺,又把目光落在何菊臉上,“何菊,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爲什麼一直不說實話?”
何菊撲嗵一聲跪下。
“老爺,何菊有錯,何菊自私。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直到宋巧拿着長命鎖來認親,我也只是懷疑。後來大丫頭問我這些事時,我才知我當時撿的長命鎖竟是屬於她的。”
何菊說着,又抹了抹眼淚。
“再後來,我不說,那是因爲我自私,我擔心她知道與我的兩個孩子不是親生姐弟,然後會不再照顧他們。老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瞞着不說,老爺和大丫頭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不愉快。”
楊二爺也跪了下來。
“爹,我也有錯!”
楊老爺子看着他們,嘆了一口氣,“你們起來吧,真要論過錯,那最錯的人是我。老二,明天你跟我再去一趟高山村。”
“爹,不可啊。”楊二爺立刻擺手。
楊老爺子皺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