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故淵極爲捨不得,連着在兒子小臉上落下好幾個吻來就像春雨要綿綿不盡一樣,兒子還是懵懂不知,就見山花紅紫樹木高低間,一隻畫眉在枝頭跳躍百囀千聲,孩子踢着腳丫子笑得開懷。伊寒江點點他的小鼻子,“傻孩子,就要和爹孃分開了還笑。”
伊世仇朝那畫眉鳥看了一眼,就見阿翠瓏施了輕功去抓來。算那鳥不走運吧,以後日日要鎖在籠子裡,掛在小牀牀頭成爲玩物。
她的狗兒奔出來搖尾乞憐,她抱起那狗摸着它蓬鬆軟綿的毛,曉得它有靈性,便道,“幫我好好看着我兒子,回來賞你跟骨頭。”那狗伸着舌頭吠了一聲,她才把它放回地上。
伊水柔道了一句路上小心,又聽隱石叔沉聲交代景故淵每日要堅持練習交給他的呼吸吐納之法,斷不可半途而廢了。
伊世仇便從景故淵手裡抱回孩子,逗着。一家子只以景昂爲中心簇擁着回去了,她是該感慨世易時移伊家的寶貝已經換了主麼。她爹方纔只盯着襁褓中的外孫虎視眈眈,由頭到尾沒叮囑過她一句。
她看着景故淵道,“走吧。”好在她還有一個相公。
景故淵含笑,拉過她的手。看着蒼茫雲海,風漸起兮翻騰洶涌,“來找你時我心急如焚,根本無暇仰望也不曉得這山竟有這麼高。”
她試探的問道,“站得這樣高,一覽衆山小,可想而知爲何這麼多人都想站在山頂,因爲俯瞰蒼生唯我獨尊的感覺真是很好。你真不想做那個人麼,對與你,可是唾手可得呢?”
景故淵慢聲道,“一不小心掉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我已經是安逸慣了,實在沒必要去冒那個險。即便是唯我獨尊,到頭卻是要稱孤道寡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指着他取笑,“你這語氣真像歷經滄桑的老頭子。”
他笑道,“我老了你不嫌棄就好。”
“那可難說了,所以你不許比我老得太快,慢慢變老就好。”他單薄的骨子裡也暗藏了沸騰的熱血,只是有些東西他看的太多聽得太多已經是厭煩到無心去爭了,滿目空山都是遙遙未得而知的東西,不如憐取眼前人實際些。
他們到山下附近的村落去買了兩匹馬。一黑一白。
那馬伕看到伊寒江的容貌,算是半賣半送的就讓他們把馬牽走了。景故淵本是想着他營生不易,把銀子算全了給他。
伊寒江卻硬是拉着他走了。“活該,誰讓他好色了,這是給他一個教訓,色字頭上一把刀。”
景故淵從包袱裡抽出一條鵝黃色的絲巾遞給她,她不解。他溫和的提醒說,“曾幾何時好像有人答應過我,上街會帶面紗的。”
雖然不能完全遮擋住她的容貌,還是能透出模糊的輪廓,可至少比她毫不遮掩的招搖過市,唯恐不會生亂的好。
她看着那絲巾。裝不記得了,“有麼。”
景故淵顯然是與她相處越久越曉得怎麼對付她的任性,只徐徐道。“你若是記不得曾經答應過我的,那是不是意味此後我也能記不得曾經答應過你的?”
她撅起嘴,瞪他一眼,拿過絲巾不甘不願的戴上。“滿意啦!”她語氣不善踩着馬鐙上馬,卻是看到景故淵盯着屬於他的那匹白馬。神色微微的複雜。她笑道,“我還真是差點忘了。你不會騎馬。”
她只在小村那教過他一天,然而所謂的教也就是兩個人共乘一匹馬慢悠悠在村落裡走着,純屬玩賞,學不到什麼東西,而後來回到了皇都也再無機會與他傳授馬術。
她笑道,“倒是好了,現在你有大把的時間能學會騎馬了。”
他苦笑,“只怕會拖慢了速度。”
她道,“這馬又不是千里馬,我要是和你共騎一匹,它一樣跑不快。所以你還是別多想,花個一兩天學會騎馬,包準你受益匪淺就算日後亡命天涯,也逃得快些。大不了邊上路邊學,慢一點就慢一點。”
她花了兩日,慢慢的行進邊教他騎馬,在馬上馳騁是他兒時心之所向往,有機會得償所願他學得十分用心,又是因爲她在身邊放開了膽子,所以學得也快。
在馬上的架勢逐漸有模有樣起來,雖然還不能策馬狂奔,但也能拉着繮繩驅馬小跑,身子還能保持平穩,不會左右搖晃。
南蠻的夏日就是愛下雨,才停了那淅淅瀝瀝的小雨,萋萋芳草,晴翠相接的古道上就見一羣人佔去了大半的路。
好幾車的貨物,都因爲最後頭的一輛馬車動不了而堵塞住停滯不前。馬伕甩着鞭子不停的咒罵,甚至把其他幾輛車的馬匹繩索解下綁到這輛陷入困頓的馬車前合力拉,車後又有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用力在擡,輪子卻還是在泥濘裡怎麼也拔不起來。
沒有辦法,她和景故淵只好排成一列先後過去。
景故淵睨了一眼,見到馬車旁衣料最好的男人正因此困局而煩憂焦躁,見到他們這兩個路人卻是眼前一亮。“二位!”
景故淵拉了拉繮繩,示意馬停下。就見那男人急忙的朝着他們奔來,足下濺起了泥水,衣襬邊上的祥雲圖紋被濺成了黑色。
男人朝着他們抱拳道,“請二位幫個忙。”他身後的小廝腋下夾着還滴水的雨傘也跟着彎腰。
景故淵溫和的與他微微點頭。
男人指着自家進退不得的馬車,道了請求,“我的馬車陷入那坑裡起不來,二位能否幫個忙,把馬先借我,讓馬伕也綁在那馬車上一起用力,或許能動。”
伊寒江撫着馬的鬃毛,笑道,“你有麻煩關我們什麼事,非親非故爲什麼要幫你。”
那男人本着和氣生財的笑,又道,“這幾車貨物對我很重要,我們困在這裡大半天了也就見二位經過。出外是靠朋友的。”他取出一錠銀子,“這點小錢給二位喝茶。”
用錢收買麼,伊寒江挑挑眉,“我不缺銀子,你倒是財大氣粗,若是覺得有銀子萬事好辦,那就讓銀子給你推車啊。”
小廝皺了眉頭,氣呼呼道,“你們兩個怎麼這樣,看着斯斯文文的說話卻是難聽得很,我當家都這樣求了,你們不幫忙就不幫忙,何必還出言不遜。”
景故淵抱拳,歉然道,“我夫人多有得罪,請多包涵。”
男人睨了小廝一眼,賠笑道,“不,是我家下人說話不得體,本就不該強人所難,二位不願意,我也不勉強。”
他又是抱拳,動作文雅,除了一開口就用錢擺平事情看得出商人本色,談笑間有山風皓月的清爽倒也是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面龐,更像個文人墨客。
景故淵喊道,“請慢。”他下了馬,要把繮繩交出,“出門在外,與人方便便是與自己方便。”
景故淵看向伊寒江,見她隆起的眉頭都要化作連綿的高山了,不悅之色畢現,她斜眼好像有盈盈流波在閃耀,那小廝看着莫名的紅了臉,伊寒江道,“你就會說我多事,你現在難道就不是多管閒事。”
景故淵只把手朝她伸出,她狠狠的打了一下他的手心,“你討厭死了!”就會破壞這送上門的樂趣。“雨後泥濘,你鞋底厚踩在地上沒事,我的鞋可禁不得溼,你抱着我吧。”就當懲罰。
景故淵略微尷尬看了看那男人小廝,見他們聽了這般大膽的言論卻是理所當然般,一點怪異之色都沒有。
她不容分說抓着他的手跳到他懷裡,手牢牢圈住景故淵脖子,他只好將她抱好。她在他耳邊輕聲道,“南蠻大膽的女子多了,不少我一個。何況我們又是夫妻。”
那小廝好像生怕她會後悔似的,急忙牽了兩匹馬去,景故淵想了想,提議道,“不如砍幾根木頭,卡在車輪下,用撬或許會比用推好些。”
那男人聽了便喚人照做,砍了路旁幾根算不得粗的木頭,頂在車輪下邊,又是喊一二三,前後一塊用力,終於是把車子給拉上來了。
衆人高興得呼天喊地的,困在這地方大半日人也像是鐵欄裡的困獸心煩不已,終於又是能前行了。那男人也很高興,等馬伕解下了他們的馬,他親自牽了過來,又是禮貌的自報了姓名,“在下是金律,還沒請教。”
景故淵將她抱到馬邊,她勾住馬鐙重新回到了馬背,“不過是路上碰巧遇上的,也不會再見了,知道姓名了又能做什麼。”
金律並不惱她的無禮,在錢袋中又拿出一錠銀子,“我身無長物,想要道謝也只有這銀子能拿出手,請收下吧。”
景故淵拒絕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若是收下了銀子倒是顯得我居心不良了。”他輕笑上了馬,一黑一白影兒成雙,只伴着古道斜陽,馬兒踏草而去,回頭再看那金律目送他們走後,纔回了馬車出發。
她越想越覺得不值,嘟囔道,“你該收下那銀子的。”
他笑道,“你不是不在乎麼。”
她道,“我是不在乎那點錢,但既然把馬借給他們就不能白借,否則不是等於我做了好事了麼,我寧可收下,回頭扔到河裡,也不便宜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