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寒江彎腰撿起那畫作,拉開來看卻也是不由得吃驚,這分明就是慧妃出殯那日景故淵所贈陪葬的丹青,畫中兩位妃子情貌動作衣飾無一不是一模一樣。只除了雙目下多了紅色的幾筆,像是兩道血淚。
起初以爲是胭脂,但指尖沾了一點放到鼻前嗅了嗅,卻又發現不是……除非景縱邢藏私,否則這畫該是在慧妃墓裡纔對。
皇后用力一拍扶手呵道,“當日你就曾當着本宮的面盡說些怪力亂神無稽之事,就是爲這事做鋪墊麼?本宮找來宮外得到的高僧繪了觀音普渡,你便是趁機把畫像換了,想用這畫嚇唬本宮。”
伊寒江把畫卷好,笑道,“都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皇后娘娘一直端莊賢淑,與慧妃和故淵的母妃想來也沒有什麼恩怨糾葛,這麼一幅畫又哪裡能嚇到娘娘,即便我要畫,也該畫小鬼地獄什麼的。”
何況她害人會選擇用藥,怎麼會用畫這樣風雅的手段。
皇后揚眉道,“這世上難道還真有那麼巧合的事麼?你當日纔在宮門妖言惑衆說慧妃頭七會故地重遊,立馬便是出了事。”
“抓賊要拿贓,就憑那日我在宮門前說過的幾句就草草下了結論皇后娘娘也未必太過武斷。何況皇后娘娘既然是認定了畫是被人調換,那也該向凡是接觸過那幅觀音普渡的宮人一一問個清楚吧。”
“這幅丹青鬼魅邪氣。畫中的兩人竟會自發的留下血淚,底下的人哪有你的本事,你出身南蠻,邪術橫行。要賭咒一個人乃至要下咒在一幅畫像上有何難?”
皇后方纔才罵她怪力亂神妖言惑衆,字字更強有力,而現在到底是誰在怪力亂神。她若是真會那種茅山法術,何必還要把詛咒施在一幅畫上。還要買來赭石、石綠硃砂顏料和畫紙花精神完成了畫作再下咒,不是脫褲子放屁麼,幹麼不直接將咒下在她身上。
“我自南蠻那種荒蠻之地來,可沒受過什麼詩書禮樂琴棋書畫的教導,不過是會點舞刀弄劍皮毛的野丫頭,皇后娘娘不也知道我才疏學淺,你不會認爲這畫是出自我手筆吧。”
皇后看向一旁沉默的景故淵,“你畫不出來,自然有人爲你操刀代筆。”
伊寒江諷笑,“娘娘有這般天馬行空的想象怎麼不想想或許真有可能是慧妃和故淵的母妃念着生前收娘娘‘關照’頗多。回來找娘娘敘舊。”
皇后嗤之以鼻,“荒謬。”
“難道皇后娘娘說我在畫上施了法這就不荒謬了麼,我要真有那本事。也該是讓故淵的母妃還魂。她與皇上伉儷情深。去世多年依舊得皇上想念眷顧。皇上是天子膽量必然比皇后娘娘好,若是得知是慧妃顯靈,或許還該不曉得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她的一句話觸到皇后極力避忌隱晦的某個點上,但見皇后抓起一邊的琺琅香爐砸來,伊寒江袖子一揚輕易的讓那香爐改了方向。砸在硃紅的柱子上碎裂了。
皇后大失儀態,命令貼身的宮女,“給我去掌她的嘴。”伊寒江曉得皇后是早就在心裡下了結論, “請”她和景故淵來目的怕是要找機會治罪。
她倒也直接不客氣道,“皇后娘娘要掌我的嘴敢問我是犯了哪一條宮規?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還是娘娘打算給我亂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皇后瞪向一旁的宮女。眼珠子都要吐出來一般的猙獰,“我讓你去掌她的嘴,聽到了麼!”
那宮女屈膝道是。伊寒江嗤笑正打算那宮女若是敢狐假虎威走到她跟前揚起巴掌。她定是直接送她一腳,絕不會給皇后留顏面,大不了事情鬧大看誰成了笑話不好收場。
那宮女領了旨意離伊寒江尚且還有三四步時,一直沉默的景故淵反倒是有了動作,直接把伊寒江拉到了身後。
他的臉斯文俊秀。總是含笑帶春一樣的溫柔,然而收拾了笑容。有意的肅穆倒也散發出一種寒意叫人止步。這是他們成親這麼久來,她從未見過的一面,倒是連皇后也唬住了。
景故淵平着調子,眉頭皺成了川字,“她是湛王妃,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敢教訓的,也不怕追究你大不敬之罪,出去挨板子麼。”
那宮女竟被他嚇得腿軟,跪了下去。皇后反應過來,怒道,“你這是公然的要包庇她麼!”
景故淵徐徐道,“母后可有證據證明是寒江所爲?若是有,今日責罪也算是公道自在人心,若是沒有,僅僅憑着素來對寒江印象不佳就認定是她所爲。傳揚了出去怕會有損皇后娘娘在後宮中的威信。”
“你不必說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宮記得你的畫藝超羣絕倫,連皇上都連番讚譽。你當初爲了幫景綿衍求情所畫的那幅圖本宮也見過,伊寒江若是想要作怪倒也不必捨近求遠。”
“母后是懷疑畫是我所畫?可派人去問三哥,是否已經將我畫的那幅送進慧妃的陵寢中。”
皇后一口咬定,“你若是要畫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像又有何難?”
伊寒江笑道,“皇后娘娘是覺得只給我一個人安插了罪名還不夠,連故淵也要抹黑這才舒心是麼。也對,畢竟對手除去一個少一個。”
皇后面部扭曲,實在讓人擔心那臉上的脂粉會不會因爲面部變了形而龜裂乾涸的土地變成一塊一塊的。“你竟然斗膽將大不敬的罪名安插到本宮的身上!”
“只能說是或不是,各自心裡有數。”
皇后氣得腸胃都要打結,眼看在場的宮女被景故淵震懾。索性自己從座位上起了身,要給伊寒江懲戒。景故淵始終目不轉睛盯着皇后,站在伊寒江前頭不閃也不躲的。這巴掌下來,許多東西都要散去。
不,或許一早就散了,只是宮中人和事都是霧裡看花。高明的人看透了別人,而笨的則被別人看透了還自以爲掌控全局的沾沾自喜。
伊寒江把景故淵往身後一帶,順道把畫塞他懷裡,然後輕鬆的把皇后的手製住。女人裡頭十個有九個都想讓她吃過巴掌,至今沒人得手,皇后自然也不會是例外。
“皇后娘娘是名門大戶出身,要懲戒別人哪裡用到你動手。自然有下人代勞。”伊寒江露出一口貝齒,壞笑道,“聽說這邊的大戶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做過粗活自然兩手比豆腐還要嫩。皇后娘娘一定也是愛惜你的雙手吧,就不怕遇到一個臉皮厚的,把你這像豆腐一樣白嫩的手給震爛麼。”
“你以爲本宮會怕你的要挾麼。”
伊寒江假意告罪,“皇后娘娘請息怒,別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不計後果的事來,故淵可是要上朝的,你說滿朝文武若是看到他臉上的掌印,會說什麼?皇后娘娘也不想被人閒話說你對待其他妃嬪的兒子沒辦法做到一視同仁吧。”
皇后義正言辭道,“本宮有責任管束宮中任何一個離經叛道的人,正因爲是其他妃嬪的孩子,若是坐視不管任由他朝偏的方向長,才真是失職失德沒資格做皇后這個位置。”
“宮中的一切自然都歸皇后娘娘管束,皇后娘娘既然是希望一切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職,眼裡容不下一點點骯髒事。那麼當初故淵在娘娘這裡被人下毒以至十幾年來都不能行走,皇后娘娘是否能給個交代?”
皇后噤了聲,過了一會勉強道,“本宮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
伊寒江道,“皇上幾次與我說可憐故淵自小就命運多舛,也對沒照顧好他心裡有愧。我不必說皇后娘娘也清楚因爲當年故淵被人下毒的事,皇上對你有多不體諒,甚至或許到今時今日心裡還對你有疙瘩。皇后娘娘想過這一巴掌落下來會是什麼結果麼?”
皇后不甘一瞬落於下風,卻又因爲顧及起皇帝的看法,不由自主的有所動搖。“你不必時時搬出皇上壓制本宮,你伊寒江不是本事高強不用任何人做依靠麼。”
“皇后娘娘還不是一直擡出你的身份,那麼我搬出皇上又有什麼不行呢。”她鬆了手,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在乎皇上的想法了,直接一巴掌落到故淵臉頰上好了。”
景故淵臉上依舊是波瀾不興,手在畫軸上撫了撫,語氣平淡,“這畫雖不是出自我手,但裡頭卻是繪有母妃的畫像,皇后打算如何處理?宮裡頭人多嘴雜,父皇雖還在養病,卻是未必事事能瞞得住他。皇后娘娘若是同意,不如把這幅畫交給故淵。”
皇后輕蔑,“把這物證交由你們處理,好讓你們銷燬證據麼。等皇上病情好轉,我自會求他定奪。”她朝地上一直跪着的宮女遞去眼神,就見那宮女起身低頭伸出兩手。
景故淵將畫卷放至那宮女的雙手上,文弱秀氣道,“母后既是信不過,可儘管找令您心安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