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辯，是有流程的，首先的一步，就是畢業生負責講解與介紹自己答辯的課題及內容，這個過程中，全場都處於靜默狀態。
沒人會在這個時間節點去打擾你講解自己的課題，但是，很可能這個時候，你犯的錯誤，都會被記在了小本本上。
周成慢悠悠講着，同時把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故意埋下來的線，也一一都做了記號。其實提前就有做過計較。
“……”
“鑑於本課題組的前期研究，以及在本次研究過程中的客觀數據，我們謹慎地推論出了以下結果。”
“HK2的確是在體內外，均對骨肉瘤細胞的生長、增殖及轉移有一定程度的促進作用。滅活HK2後，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對骨肉瘤細胞的生長、增殖及轉移產生一定的負面效果。”
“我的介紹，到此結束，謝謝各位老師的聆聽。”
時間緩緩流逝，周成終於是在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把自己的課題介紹完畢。
但，這還不是結束，而只是答辯的開始而已。
周成話畢，全場仍鴉雀無聲。
答辯答辯，要有問有答，這纔是答辯流程。自己單純的介紹，只是進入到了答辯環節的關鍵階段。
答辯席位上的答辯委員，會一一進行詢問，或許只會問一個，但是一般，都至少會問一個，這是逃脫不掉的。
周成話畢，就注意到了，蔡東凡在一旁，目光閃爍，開始緊張起來。
他雙目掃着坐着的幾人，包括桂元平在內，都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似乎是在籌備自己的問題，進行“致命一擊”似的。
其實按照真正的答辯流程答辯人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得蔡東凡舌戰羣雄了。
但蔡東凡？
周成看到，安若規規矩矩地坐在了那裡，然後老周和老向都覺得特別開心，給自己豎起了大拇指以示鼓勵。
之前就告訴過，在這個過程中，不要鼓掌，看到其他人鼓掌的時候，再鼓掌。
那是答謝答辯評委的環節。
楊弋風已經也就坐了，滿臉洋溢着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旁邊的那個妹子在調笑，都沒往周成這個方向看。
杜嚴軍，鐵工具人一個。
給周成稍微停頓了一分鐘時間，雷仲就非常正式地說：“尊敬的答辯主席，以及各位答辯評委，根據我校規定的答辯流程，如今我校學生周成，已經完成了自己答辯課題的介紹環節。”
“接下來，就煩請各位答辯委員，根據周成的答辯講解，給出相應的指點。請答辯主席安排指點的順序。”
雷仲說得很客氣，但是，他其實也知道，這一次的答辯，非常正式，絕對不會因爲周成和桂元平與曾地緯有關係，就會放過他。
桂元平首當其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本子，上面記錄了密密麻麻的問題，表情嚴肅地擡起頭，根本看不出，他就是周成老師的樣子。
巡視了一圈：“答辯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課題介紹，我們就開始按照流程走吧，我來開始我根據答辯人的課題完成度，提出來我的一些看法。”
“這次答辯過程，採用的是即問即答的形式，因此。”
“在答辯的過程中，答辯人不允許離場。”
“你還可以申請一分鐘到三分鐘的整理思路時間。”桂元平對周成認真說。
周成笑着點頭：“謝謝老師。”
然後繼續閉目養神了有半分鐘，便才說：“各位老師，我已經準備好了。”
桂元平毫不猶豫地單刀直入：“同學，根據你之前的介紹，HK2屬於糖酵解的第一個入門途徑，這一步是葡萄糖完成糖酵解的第一通路。”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在設計這個課題通路時，HK2被沉默之後，會影響到正常組織的存活？”
“目前臨牀上大部分的抗腫瘤藥物，都是對正常細胞殺傷較大的，你這個的影響，會不會更大一些？”
桂元平是真的狠，直接把周成課題中出現的第一個通路分子，給斃掉了！
如果這個問題，周成無法給出比較完美的解釋的話，這場答辯，就是一場純粹的鬧劇！
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通路，研究下去，那就是在浪費錢！沒必要。
周成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沒想到過，這個問題，會由桂元平首當其衝地問出來！
深吸一口氣，周成說：“老師，您的問題，本課題組，有詳細地考慮過，而且查詢了相關的文獻。”
“目前爲止，已經有乳腺癌、肺癌、胰頭癌等多種腫瘤細胞，都證實了HK2在相關腫瘤中的作用，這是這條通路源頭的可信度問題。”
“其二，我在綜述中，有所提及，包括我在背景中，也有介紹。目前的相關研究中，曾經有過完全敲除HK2，活體動物仍正常存活的先例。這代表了定向敲除HK2後，不會大範圍影響到正常細胞活性和組織活性的安全性問題。”
“其三，根據本課題組進行的體內實驗中，通過敲除骨肉瘤的HK2通路，並未對活體老鼠細胞的肝腎等組織，造成不利的損害，這部分，在我的實驗過程中，也有相應的詳細描述。”
“因此，HK2作爲……是合理的，而且也是具有一定的安全性與可靠性的。當然，本課題組未在人體身上進行過相應的實驗，也無既往的研究，在人體上進行過相應的試驗。”
“考慮到動物與人的物種變異，不排除有老師您所述的情況，這是本課題組，後續會深入研究的內容。”
“謝謝老師。”周成笑着回覆。
人，與動物不同。
但是，人與動物都有糖酵解的通路，都是HK2，敲除之後，動物是完全可以存活的，這是有既往，被承認、被重複的實驗存在的。
我們的課題，只爲證明HK2在骨肉瘤細胞和活體實驗上的影響，這個問題，還沒深入研究到這一步來。
自然，這個問題，就暫時不在考慮的範圍內。
桂元平也是一邊在寫寫畫畫，同時，楊弋風也是非常正式地在記錄些什麼。
而且，周成還看到，張興澤等人，似乎是划走了什麼東西，可能是這個問題，也已經羅列在了他們準備問的問題上。
桂元平還沒問完，然後問了第二個問題。
“根據你課題的描述，HK2屬於廣譜的靶點，其拮抗因子，存在着廣泛的殺傷性。你們在動物試驗的環節，是怎麼避免這個問題的？”
“更詳細一點就是，你們是單純就只是用HK2的沉默子，處理了肉瘤細胞，然後注射到動物體內，簡單地觀察骨肉瘤的生長情況？”
“你在論文中，並未給出比較詳細的描述。”桂元平臉色冷厲，絲毫看不出護犢子的心思。
這個問題很細節，如果不是周成在實驗室裡混過，估計這一杆子，會打得他媽媽都不認識。
“謝謝老師提問。”周成聞言後，抿了抿嘴。
思考了略有十秒鐘，纔回：“本實驗組，本次課題的目標是證實HK2在骨肉瘤細胞中，對骨肉瘤細胞活性的影響因素。”
“因此是直接利用了沉默子處理了骨肉瘤細胞，觀察骨肉瘤細胞的生長活性在體內實驗的影響。結果是客觀而且可觀的。”
“至於桂老師您提出來的給藥途徑的問題，這應該是屬於下一步動物試驗研究課題中的任務，這屬於是HK2拮抗因子，對活體正常腫瘤的殺傷效果及殺傷範圍的研究。”
“因，本課題組在進行本實驗時，尚未知曉HK2具體在骨肉瘤細胞中的作用，因此，直接考慮給藥途徑的問題，屬於無根之木。”
“若直接考慮到這一步，跨步會太大，浪費一定程度的資源。因此基於謹慎考慮，並未做到這一步。”
“但實驗結束後，我們已經在探討這個問題了，在我的綜述研究中，便可看出來，我們課題組，正在搜索相應的，最爲合理的處理方式。謝謝老師。”
答辯答辯。
答而不辯，之前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你掏我流程的漏洞，我也就給你說流程問題，這一步太超前，提前做，只是會浪費時間、經歷與經費。
這纔是不可取的。
你不能說，連神仙這個東西都不存在，你就要去修仙了。
太過超前，跳躍性的動作，容易扯到蛋。
這要對課題進行深入地瞭解和理解，才能夠在這個漏洞中，補全。
桂元平也沒說這個回答不靠譜，只是繼續問。
“第三個問題，HK2都可以做，你爲什麼不考慮做它更下游的，更加保險的LDH呢？”桂元平問。
俗話說，殺人可以，誅心不行。
其實之所以研究HK2，是因爲其他的，被別人研究去了！
LDH（乳酸脫氫酶）相關因子，更加安全，只有進行糖酵解的細胞，纔會有這樣的東西，腫瘤細胞，是屬於超級繁殖細胞……
能量在繁殖過程中，無法取代，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依託於能量。
周成心裡舒了一口氣，事情雖然是這樣，但是肯定不能這麼答，這麼答，是會被打死的。
周成就道：“根據糖酵解的流程，我們會發現，在HK2與LDH的通路中間，還有其他頗多的影響因子與旁路途徑。”
“而事實上，根據本課題組查詢的資料表明，骨肉瘤細胞，或者說大多數細胞的能量來源，都並非是徹底的糖酵解，而是糖酵解過程中，產生的少量GDP累積。”
“而且，骨肉瘤細胞，會有類成纖維細胞的共性，會有一部分骨肉瘤細胞破裂碎亡，爲有活性的骨肉瘤細胞提供中間產物。”
“如果，只是針對LDH的話，那麼大量的中間產物，會給健在的骨肉瘤細胞，提供大量的營養物質基礎，再通過旁路的途徑，不通過有氧氧化來進行消化，提供能量……”
（後續不能說了，有興趣的可以去查詢相關文獻。）
……
糖酵解分很多步。
HK2是第一步，LDH是最後一步。
中間產物，也可以成爲罪魁禍首之一，因此啊，我就直接掐滅源頭，這個道理，就很好明白，自然，也是周成對這個課題深入下過功夫的。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因此，本課題組本着謹慎的緣故，着手從源頭解決這個問題。”
“能量，是一切運動的基礎，也是生命活動的根源問題。”
“謝謝老師。”周成繼續低頭道謝，沒再多說什麼。
桂元平微微攤開了自己的筆記本，也默默地放下了筆。他的三個尖銳矛頭，都被周成迎刃而解，再多，就是故意刁難了。
便一笑說：“曾教授，我的問題問完了，我覺得這個課題，還是頗爲不錯的。您覺得呢？”
曾地緯，也是周成的老熟人了。
他此刻，也抿了抿嗓子，笑了笑：“我沒有桂教授那麼多問題啊，我只提一個我基於周成你今天答辯的內容，這麼一個問題。”
“我看你綜述裡面的內容，很是豐富。但是我記得，你自己並不是骨病專科出身的，你裡面提出來的一些建設性意見，到底是你自己憑藉相關的參考文獻，推論出來的。”
“還是，你是借鑑的？”
曾地緯這個問題，頓時讓所有人都冒起了耳尖，還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則是趕緊去翻開了綜述看一下。
就比如說張興澤，他本來就是創傷外科出身的，參與過的答辯多如牛毛。
綜述，基本上就沒有人去重視過。
不過，剛一翻看，張興澤就皺了皺眉頭，然後再去細讀的時候，瞬間開始倒吸氣起來……
再接着，便是沉浸不能自拔了。
這一看，可就是差不多過了十幾分鍾。
張興澤聽到有人叫他。
“張教授？”
“張教授？”
然後坐在張興澤旁邊的閆學東碰了碰張興澤。
張興澤一個激靈，如同一隻高傲擡起頭的鵝。
“張教授，到你問問題了。”閆學東笑笑，也沒真見怪。
大家都處於同一層次，張興澤甚至都可以不提問題，就只是拿這次的出場費。
張興澤的頭皮稍微有點麻，剛剛自己看得太入迷了，閆學東和張磊教授到底問了什麼問題，他都沒聽清楚。
但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們肯定問的問題還不少。
考慮到，之前存在着問題的重複性。
所以，張興澤索性是放棄了提問，把筆記本一合蓋：“桂教授，我這邊，沒什麼問題，就只希望，在完善這份論文的時候，能夠再更加細緻一些，有一些細小的錯誤，沒來得及發現的，可以稍微修正一下。”
“即便是無傷大雅，但是這份論文，是會跟隨一輩子的。”
“希望你認真地再回頭審視自己的文章。”
張興澤教授只是提出來了一些比較簡單的問題，算是放棄了這次的提問。
“謝謝老師。”周成繼續抱拳稱謝。
“我沒有其他問題。”張興澤表態。
雷仲繼續問：“其他各位答辯委員，針對周成同學的答辯內容，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如果沒有的話，這場的答辯，就進入到了答辯委員會討論的環節。”
桂老搖了搖頭。
雷仲就馬上開始安排人開始清場了。
周成下了主講臺，但是沒人把他的PPT關掉，出了教室，需要回避。
周成立刻被老周和老向捧在了手裡，哈哈大笑。
“兒子，剛剛你真帥！”老向誇獎。
老周點頭：“不錯不錯。這身衣服，也很好看。”
“怎麼這麼多汗？”老周摸了一下週成後背，溼透了！
當然溼透了，就連桂元平、曾地緯，都扎他的心，他能不緊張嗎？十幾個問題，差點沒把他人送走，還好，他自己的底蘊夠厚，一一都回答了出來。
也不能把問題拋給蔡東凡，自然是沒辦法的。
“太緊張了。”周成回，但目光深邃，還在擔憂着一件事。
“周成哥，都錄製好了，等會兒就等着錄製與其他答辯評委合影就好了。”杜嚴軍開心地向周成彙報情況。
不過，楊弋風笑嘻嘻的走過來：“周成，恭喜啊！等會兒，估計你還有得忙。”
楊弋風語氣深邃。
周成的目光一驚，他竟然知道？
楊弋風竟然會知道？
他也有掛嗎？
……
所有人退場之後。
坐在了桂元平旁邊的曾老，忽然又多說了一句：“其實，這份論文的深入程度和做的事情，是並不少的，而且質量也很高啊。”
“我建議，完全可以再加點東西，直接授予博士學位。”
“桂教授，你的意思了？”
“哐當！”曾地緯這話，直接讓蔡東凡一個哆嗦，把他桌子上的水杯給摔到了地上去，緊接着人一狠抽。
甩了甩腦袋。
忙起身躬身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接着就要趕緊去打掃碎片。
雷仲笑了笑道：“蔡主任，別緊張，我們醫院雖然窮，但是杯子還是賠得起的，等會兒這邊會有人來打掃。”
“接下來的討論環節，你作爲答辯人的指導老師，你也要回避了。”
“抱歉，請你配合。”
蔡東凡的內心當即破口大罵起來：
我嬲你嬢，你怎麼不早點讓我回避？
站起後，看了看所有人，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是約定好了似的，全都知道，估計就我自己一個人不知道是吧？
鐵工具人，把我擺出來？
我靠(‵o′)凸。
蔡東凡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豎着走了出去。
他第一次以導師身份參加答辯，以前其他人答辯也沒人邀請他，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回避這件事，也沒人提醒他。
雷仲也沒說，這肯定是故意的。
媽耶！
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爲什麼要我來承擔這一切。
周成——
博士……
蔡東凡內心凌亂了起來。
放鬆點，放鬆點，我就是個工具人。
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