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山草原上的大火足足燒了三天,才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熄滅,在此之前,唐軍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是停下了追擊的腳步,全軍在庫山一帶停了下來,有關繼續追擊與否的論爭在上層將領中激烈地展開着,然則這一切都與*無關,沒旁的,他早已撈足了戰功,只要後頭不犯啥大錯,一個封侯的賞賜已是到了手,自是沒必要再太過出風頭的,低調纔是硬道理來着。
爵位,那是戰後朝廷敘功之後纔有的,暫時只能想想罷了,倒是官階卻是得以火線提拔了一番,也不多,就是從千牛備身提到了奉車都尉的位置上,從五品下,好歹算是爬過了五品這道坎,終於是躋身中級將領之列了,只是所帶的兵麼,卻還是偵騎營那一千騎,也就只給補充了夜襲一戰中戰損的八十餘騎,再多就沒了。
兵多不多的,*壓根兒就沒在意,左右他出的風頭已經夠大了,早已引得軍中各級將領們各種嫉妒恨橫流,真要是讓他*再多統幾營兵,還有別的將領的事麼,乾脆所有戰事都讓他*一人打了去好了。
低調,必須低調,*可不是那等徒有血氣之勇的莽夫之輩,儘管心中對自個兒已然立下的巨大功勞極其的得意,可*表現出來的卻是格外的低調,三天下來,愣就不曾出自家營地一步,趕巧頂頭上司蘇定方也不曾派人來喚,*自是樂得窩在自家大帳中,不是讀讀書,便是與鄭真等人喝酒閒聊,這等小日子倒也過得分外的滋潤。
“子明好悠閒麼?”
*是想低調,可卻並不意味着旁人樂意見到其無所事事,這不,天將黃昏,*正照例貓在自家大帳中,手持着本《左傳》,有一眼沒一眼地翻看着,冷不丁一陣腳步聲響起中,蘇定方已是昂然闖進了帳來。
“喲,蘇將軍來了,末將未曾遠迎,失禮之至。”
*壓根兒就想不到老蘇同志會這麼直闖自個兒的大帳,待得循聲望了過去,就見蘇定方已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自不敢大意了去,趕忙站將起來,很是恭謹地致歉了一句道。
“嘿,《左傳》?想不到你*不單會打仗,還肯下苦鑽研經文,不錯麼,有志氣,好事,好事啊。”
蘇定方並未理會*的見禮,搖晃着身子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了下來,伸手將*慌亂擱在几子上的線裝書拿起一看,嘴角邊當即便露出了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褒貶不明地誇了*一番。
“將軍說笑了,末將只是閒着無聊,隨意看看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經這麼多日子的接觸下來,*可是知曉了,老蘇同志絕對屬於那等無事斷不會等三寶殿的主兒,此番前來麼,十有八九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準沒安啥好心思,心絃可是第一時間便繃緊了的,他可不想再被老蘇同志提溜出去幹活兒,理由麼,很簡單,他已經不缺戰功了,沒必要再太過賣命不是?
“說笑?本將從來不說笑,愣着作甚,坐。”
蘇定方邪笑了一聲,看都沒看*一眼,隨時指了下几子對面,陰陽怪氣地便吩咐道。
“謝將軍擡愛,那末將就放肆了。”
老蘇同志從來都不是個好打交道之人,嚴格來說,其在軍中當真就沒啥交情過硬的朋友,沒旁的,他既不屬於從龍一系,也不屬於瓦崗寨一系,說穿了也就是一劉黑闥的餘孽罷了,還是到了劉黑闥敗亡之後,才因有勇力而被唐庭啓用的,若不是因着李靖的賞識,這會兒只怕蘇定方還在當一匡道府折衝都尉罷了,正因爲屢屢不得志,性子自不免有些偏激,又好譏諷他人,在軍中之名聲實在是好不到哪去,也就*這等已無所求之人才能忍受得了他的做派。
“說罷,爾對眼下之戰局都有甚想法麼,嗯?”
蘇定方這回倒是沒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提問了一句道。
嗯,這老梆子又想搞甚來着?
一聽蘇定方這麼個問法,*原本就緊繃着的心絃立馬便更緊繃了幾分,沒旁的,似這等涉及到全軍戰略之問題,根本不是他*區區一奉車都尉可以亂議的,說對了,沒功勞,說錯了,嘿,後果自負,這可真不是啥好玩的事兒。
“將軍明鑑,末將位卑言輕,實不敢妄議軍略大事。”
*心有防備之際,自然是不願多說,乾脆利落地便給出了個解釋,拿自個兒資格不夠來當擋箭牌。
“無妨,叫你說,你就說,對錯都由本將擔着呢,說罷。”
*乾脆,蘇定方就更乾脆了,但見其大手一揮,大包大攬地便打了包票。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一看蘇定方這麼個架勢,*便知道今兒個他不說出點乾貨,那是萬難脫身了的,無奈之下,也就只好隨口便將老毛的詩句剽竊了出來。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好,說得好!接着說,這仗當如何往下打?”
老毛的這兩句詩在後世自然是家喻戶曉的,可對於蘇定方來說,卻顯然是格外新奇之語,略一琢磨之下,蘇定方當即便叫起了好來,這一叫好之下,就更不肯讓*安然過關了。
“將軍見笑了,末將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罷了,至於說到具體軍略之安排,末將當真就抓瞎了,還請將軍海涵則個。”
*壓根兒就不想節外生枝,這一見蘇定方談興大起,當即便不樂意了,索性便裝起了傻來,怎麼也不肯再往細裡分析了去。
“沒事,抓瞎也有抓瞎的說法,你只管瞎說,本將且就當消遣也罷。”
*倒是想裝傻,可惜蘇定方卻不想讓他矇混過關,端出了頂頭上司的架勢,愣是要*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
合着這廝就是來消遣咱的麼,沒事幹,您老就不能洗洗睡了去,沒地跑咱這兒盡瞎折騰,您老累不累啊!
“嗯?怎麼,啞巴了?接着說。小子,本將有言在先,今日你若是敢虛言糊弄本將,那也別幹啥奉車都尉了,乖乖給本將當馬伕去。”
蘇定方顯然早就提防着*胡謅一氣了,這不,只等了片刻,見*還不曾開口,立馬便毫不客氣地給*上了道緊箍咒。
馬伕,這個……
官場秩序就是如此,官大一級就可以壓死人,更別說蘇定方不單官大好幾級,還恰恰就是他*的頂頭上司,真要給小鞋穿,*便是喊破了喉嚨,怕也沒人會搭理他,面對着這等霸權主義發揮到了極致的上司,*實在是很有些個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
“將軍明鑑,末將以爲此滅國之戰也,自不可給敵以喘息之機,當兵分兩路,一路沿青海湖南岸出擊,先南下橫掃吐谷渾諸部落,以滅敵之有生力量,而後再調頭北上,直取伏俟城;另一路則沿着青海湖北岸急追其可汗伏允之軍,不破賊軍誓不返,兩路大軍遙相呼應,無論伏允老兒逃向何處,終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此,方可滅其國於一役。”
既然一定要說,*也懶得多方掩飾了,這便手蘸了下茶水,就在几子上畫起了草圖,一邊畫着一邊解說着,語調雖尚算淡然,可內裡的殺氣卻是不加掩飾地濃烈着。
“嗯,我軍騎軍少而步軍多,賊則反之,既是欲追,步軍恐難持久,卻又當如何?”
蘇定方並未對*提出的兵分兩路之戰略加以置評,而是提出了個極其現實的困難之所在——唐軍騎軍攏共只有三萬餘,其餘都是步軍,倘若分兵追敵,實是難保不被敵軍抓住空隙打上一反擊,一旦兵敗,後果卻恐不堪設想。
“回將軍的話,末將以爲我軍一動,敵爲熄我軍追擊之心,必會設法以重兵打埋伏,爭取破滅我軍一部,以求得逼退我軍之可能,然,如此一來,也就給了我軍一個將計就計之機會,但消能以一部精銳騎軍牽制住敵之主力,而後以大軍一舉壓上,自可大破賊軍,此戰勝後,賊必再無敢戰之心,唯剩落荒而逃也,是時,追而殲之,實非難事。”
*雖早無太多的戰心可言,可畢竟身在軍中,又怎可能會真的幹出混吃等死之事,實際上,這幾天下來,他早已不知將戰局推演過多少回了,只是不想說與人知罷了,而今,既是被蘇定方逼得沒了轉圜處,索性便來了個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地將自個兒對戰局的思索全都道了出來,當即便聽得蘇定方眼神狂閃不已,只不過蘇定方卻還是不曾有絲毫的點評,僅僅只是伸手拍了拍*的肩頭,一句話都沒說,便這麼走了人。
搞啥呢?莫名其妙!
蘇定方這麼一走,*當即便傻了眼,實在是猜不出蘇定方這匆匆地一來一去的用心到底何在,可轉念一想,天塌下來有高個子去頂着,就他*這麼個不尷不尬的身份,管那麼許多作甚,洗洗睡了纔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