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轉身就不見了蹤影,石桂連他的腳寸也沒問出來,自然做不成靴子,便想着給他做一付手套,他的善心之舉,對石桂是天大的恩德,知道秋娘喜子無事,她在這裡纔有指望。
遠的瞧不見了,這才攏了書卷回去,淡竹正坐在屋外頭串珠兒,看見石桂袖子裡頭鼓鼓囊囊的,還當是藏了吃食回來,扔下珠子回屋翻她的袖子,落出來兩本書,眨了眼兒:“這是打哪兒來的?”
石桂善積蓄,淡竹月月光,到月底不湊手了,還得問她借,可石桂再有銀子,買兩本也不能夠,何況她還把身邊的現錢全給了宋勉帶回鄉。
“堂少爺借給我的,你可不許往外說去。”這事兒本也瞞不住,不如大方告訴她,淡竹大事上頭明白,點了頭,伸手把那書頁翻一回:“堂少爺人真好。”
石桂放下書冊,全唐詩百來卷,葉文心挑裡頭自家喜歡的送了她幾卷,宋勉給她的是樂府裡頭的一冊,她已經有了,卻不能拂了宋勉的好意,開了箱子翻起皮料子來,夏日裡皮子賤,她那會兒就打算着冬天做付手套,收羅了兩付皮子,撿出來正合用。
淡竹看見皮子就懊惱起來:“早知道你買我也該跟着的,這會兒可沒這樣賤的價錢了。”石桂抿了嘴兒一笑:“我叫你買的時候,你手上可沒餘錢,恨不得全用在花粉上。”
淡竹吐吐舌頭,挨着石桂坐下,看她在皮子上比着手寸,“咦”一聲:“怎麼做得這樣大。”這時節手套不是個稀罕貨,分指連指的都有,石桂張開手,度着宋勉的手該比她的大兩圈,指間也更寬,拿筆畫出來對照一回:“這是我給堂少爺的謝禮,我也想不到旁的能謝他了。”
小丫頭子間相互辦了事兒還要謝一碟果子糖,淡竹不意爲意,滿口應得一聲,同她一道參詳,外頭廊下還掛着宋蔭堂淘換來逗葉氏開心的鳥兒,不時啾鳴兩聲,院子裡頭兩大盆株粗花多的素心金荷臘梅花兒,風一動香煞人。
滿院子都是香的,葉氏許久沒把簾子全捲起來,大開着玻璃南窗,挨在羅漢牀上曬太陽,日頭照着細灰浮動,窗框廊沿都鍍了一層金光,淡竹都覺着安閒,舒舒服服嘆出一口來,哪裡是纔有了喪事的模樣。
霜降過後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冬至節,金陵城裡已經下了好幾場雪,冬至要大祭,新喪頭一年,按禮自然要大辦,早早理出祭器辦祭禮,從半夜裡供祖宗到天明時燒紙錢,累得一院子第二日都歇了晌。
上頭主家累,底下的的丫頭婆子們早早就分起食來,廚房裡蒸了赤豆糯米飯,桂花素酒一人分得一小壺,還有裹的素餡菜糰子,夾道里下人房還飄出肉香來。
石桂便回去鄭家吃了一頓肉,家家戶戶都煮了肉,鄭家早就搭起天棚,半點味兒都沒散出去,葡萄石桂兩個分吃了一碗兔肉,又都摸出孝敬錢來,鄭婆子知道石桂家裡人無事,心裡納罕她竟有法子打聽得着,待她卻越發殷勤,遭了災的人家,還怎麼來贖她。
院裡頭守孝,多的是丫頭婆子出來偷嘴,鄭婆子端了肉菜遞到兩個女兒眼前笑得眯着眼兒:“你們在裡頭餓了饞了就出來,我這兒旁的沒有,肉總管夠的。”
沒肉總還有油糖,鄭婆子炸了些個紅糖黑芝麻的餈團,給石桂滿滿塞了一盒子,送她們到門邊兒,葡萄那一盒還更多些,鄭婆子還搓了手吩咐葡萄:“等廚房裡送點心的時候,你撿兩塊混在一處給大少爺送上去。”
錢姨娘跟前養了個小少爺,纔剛滿週歲,宋望海就死了,這個孩子八親靠不着,東西兩邊都跟他不親,跟了錢姨娘還有什麼前程,鄭婆子也知道上頭走不通,宋蔭堂小廚房恨不得上九道鎖,她這條路走不通,就想着走葡萄這條路,先吃着好,再說旁的。
葡萄笑盈盈應一聲,又道:“大少爺的點心哪一件不精細着做,乾孃這個炸糕也做得太大了些。”鄭婆子說了一輪好話,葡萄這才應下,面上作爲難狀:“要是叫上頭幾個姐姐說嘴,我可不依的。”
葡萄不蠢,知道鄭婆子這是想從她這兒落手,出門便皺了眉頭:“錢姨娘那兒份例不少活計輕閒,乾孃還打這些主意作甚。”
“人總一山望着一山高的,乾孃自家日子得過了,還得想着女兒女婿呢。”不必石桂說,葡萄也知道這事兒不能辦,宋蔭堂院裡看得跟個鐵桶似的,老太太太太都給了丫頭,她若真辦了這事兒,還不叫上頭那些扒去一層皮。
葡萄乾脆把那一匣子炸糕全給了石桂,石桂滿院子分了,繁杏最愛吃糯米炸的甜食,一咬一嘴是芝麻,手裡捏着半個去逗狸奴,有她在,小丫頭們纔敢鬧,笑聲一直傳到廊外頭,還是春燕進來了,伸手點點她們:“你們也太過了些,到底有孝在呢。”
連她都不板正個臉,底下的只咬着脣兒笑一回,收斂着不鬧起來便罷,拱了火盆子砸核桃,把整個的核桃仁澆上糖汁吃。
冬至臘八一過,門上就貼起了福字,聖人賜下福字來,宋老太爺年年都親手貼在書齋上,今歲還賜了個春盤,太子那頭減了等,小太監這回再來也不說芍藥牡丹的話了,捏了紅封笑一聲:“太子記着老大人呢,老大人養好身子是正經。”
宋蔭堂客客氣氣送他到門邊,又再添了一個,說不忘太子的恩德,跟着關上門,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雖有孝在身,宋家這個年卻過得倒比往年要和樂,一桌子人圍着吃了飯,宋老太太還打發人給老宅送了年貨去,葉氏把那單子給甘氏看一回,裡頭連甘家的也一道備齊了。
石桂送了單子去,對着單子一長串的報給甘氏聽,甘氏頭上插着一朵銀子打的薄葉花,腕上一串佛珠,珠子磨得發亮,一天也不知道念上多少回經,送給孃家的東西到底關切,仔仔細細聽了,又把給兒子的冬衣捎上,對銀鳳點點頭,銀鳳取了個如意銀錁子賞給石桂。
“告訴你們太太,我多謝她了。”也不知道是念經念得多了,還是把事情看得淡了,甘氏臉上平和的神氣越來越多,少有擡收動目的,更不必說動肝火了,石桂接過賞抱着冬衣退出去,過院門的時候在院子裡頭碰上了宋之湄。
她披了件大毛衣裳,裡頭一應是素色,頭髮彆着兩朵銀花,瘦得面龐尖尖,弱不勝衣,眼睛望着霧濛濛的天,許久也不說一句話。
玲瓏秋月替她打了傘,擋一擋飄散的細雪,石桂心裡稱奇,臨到了門邊還又回頭看上一眼,不獨甘氏,連宋之湄臉上的神情也不再相同了。
今年宋家不能放煙火點爆竹,外頭卻“噼噼啪啪”響個不住,煙火就在頭上炸開來,映得滿院子都是紅紫色,守夜點燈不能摸牌,取了個色子賭點數,爐子上煮了紅棗蓮子茡薺菱角,取個洪福齊天的意頭,一人吃一碗,滿嘴甜蜜蜜的守了歲。
今歲葉氏給的賞最厚,人人手裡都有錢,可惜不能裁衣穿,全換了甜點心,前頭主家吃年飯,底下小丫頭也買了花燈,石桂跟淡竹石菊兩個在門邊攤上看一回,挑了個蓮花燈回來掛。
等院裡篩過細粉裹圓子,年節也就過完了,十五家家掛燈籠,宋家雖有孝,也還有老太太老太爺在,院子裡頭也掛上些,取個喜慶的意頭。
十五夜裡的團圓飯,宋勉也跟着一道,石桂一付手套做得了許久,就是覷不着空給他送去,宋勉還怕石桂詢問,想着那兩本詩總能看上一年半載的,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被石桂堵住了。
宋勉於心有愧,垂了頭不敢看她,石桂卻沒這許多顧忌,把皮手套塞到宋勉手裡:“早就想找堂少爺了,只不得空,堂少爺看看合適不合適。”
宋勉乾巴巴笑一聲,心頭卻鬆一口氣,麪皮一紅,捏着軟綿綿的皮子,磕磕巴巴的道謝,不時拿眼角的餘光去看石桂,夾道兩邊都積着落雪,院裡除了葉氏的院子還是白燈籠,餘下的都亮着紅燈,風一吹廊上的燈就晃着一圈圈紅色光暈,石桂捱得他近了,都能聞見她頭上的桂花香味。
細雪被雪卷着撲了滿頭滿臉,眉毛上沾着粉白,呼出一口熱氣兒,鼻尖上的雪就化了,宋勉才還窘迫,懷裡抱着軟包也不燙手了,還沒戴到手上,身上就已經暖烘烘的。
燈景下面額角碎髮茸茸的,風一吹就沾上的些細雪,宋勉不知怎麼想起小貓兒來,細尾巴一卷,上頭也是這樣細細茸茸的毛。
石桂耳朵眼裡紮了一對銀丁香,因着過年,除了葉氏還穿着素服,正院裡的丫頭都許戴花,纔剛跑得急了,兩邊絨花歪了一朵,宋勉手指頭一動,又趕緊按捺住,退後一步:“你書要是看完了,我替你換一冊。”
石桂笑一笑:“那倒好,或是李太白,或是王少伯,或是高達夫的,不拘哪一個都好。”石桂自葉文心回了鄉,已經許久沒同人論詩文,新看的書還是新年憲書,春燕要挑日子開針做鞋,繁杏要看喜神方位,這麼一本,都已經翻了大半了。
宋勉再不意她竟真能說上些,只當那兩本她能看上半年,這會兒才知是小瞧了她,看她越發不同,點頭應道:“我替你找找,取個幾卷出來。”
全唐詩統共百來卷,少個一冊兩冊,一時也查點不出來,石桂還回來,他再還回去,便是看書房的小廝也不知道。
“哎。”石桂脆生生應一聲,轉身要走,又迴轉來:“還沒祝堂少爺新年新歲添福添壽。”宋勉聽了這一句,倒慌張起來,趕緊摸了個老太太賞的如意錁子,想塞到石桂身上,卻被她推了回去,指尖上生了薄繭子,是拿筆拿出來的。
宋勉手指頭一蜷,怕碰着她,到底又有些新奇,耳根子燒得通紅,心口怦怦直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夜裡回去試了試手套,寬了些,長倒是正好,掌心上發燙,一直燒到心口,趕緊脫下來搓搓手,卻是越搓越燙了。
這一付手套寒夜裡戴正好,宋勉年年都生凍瘡,還是來了宋家屋裡燒炭纔好上些,今歲戴了皮手套,手背上一塊塊的紅斑都沒起,暖和了一整個冬日,到開了春,柳拖金線,花染新紅的時節,他才仔細把這付手套曬過擦過,收到了箱子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點對不住
表哥投資被人騙,好吧這個投資就跟辦家家似的,被騙也是活該腦子有坑,扛債賣房子還夠,還賣了父母的房子,還不夠又打起家裡老人的主意,剛經歷過一場電話大戰……WTF
精疲力盡的懷總
謝謝營養液謝謝地雷票,麼麼噠
<font style=\"border-style: double;\" color=\"006600\">大吉大利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