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子，我把……李大哥帶回來了。您放心，李大哥的撫卹，最遲今晚肯定會發下來……”
“張大娘，是我徐長青對不住您啊！不過，昌子是條漢子，他沒給咱遼民丟人，也沒給咱大明丟人！這次昌子的功績，我會加倍撫卹！”
“劉妹子……”
海城城南，忠義祠。
徐長青一個一個，走過眼前骨灰罈前的家眷們，淚水早已經模糊了雙眼。
縱然這只是作秀，徐長青早已經有了諸多準備，可……真正面前眼前這一張張悲傷的面容時，他這才發現，他絕不可能，把那一條條活生生的好漢子，把他徐長青的弟兄們，當成……那冰冷的數字……
周圍，回家的歡喜已經被衝散。
無數人。
無數人都是淚雨凝噎！
這時，仿若蒼天也不想再看這悲傷的一幕，淅淅瀝瀝的飄起了小雨。
徐長青擡頭，仰望蒼天，一時卻無語凝噎！
雖說對於將士們而言，馬革裹屍而還，無疑是最好的歸宿，是最能證明軍人價值的所在！
然而！
作爲一軍統帥，作爲身邊這無數人的信仰，他徐長青，活生生的把這一條條好漢子帶出去，卻是……終究沒能帶回來……
怪不得古之大賢言：“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在他徐長青這璀璨威名的背後，到底……已經積累了多少好兒郎們的皚皚白骨。
“伯爺！”
“老李他死得其所，他是爲了保護咱們的家園，爲了大明，爲了伯爺而死！我李王氏雖沒念過書，沒有文化，不明白大道理，可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沒有伯爺您，又哪有咱們今天？早在遼東時咱們全家都餓死了啊！伯爺，小東已經十七了，也是個男子漢了，請您收下他吧！我們老李家，生生世世都願爲伯爺效死！”
這時，徐長青最先安慰的那個四十許的婦人忽然站了出來，欠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的手，一邊流淚，一邊拼命大呼。
人羣頓時被吸引了目光。
徐長青也是下意識轉過頭去。
婦人忽然用力把小夥子推到了前面，“小東，還還愣着幹什麼？快給伯爺磕頭啊！你爹是個好漢子，你也不能當孬種，要不然，就別再回來見娘了！”
“伯爺！小東給您磕頭了！小東願意像我爹一樣，給伯爺效死！”
砰砰砰！
雨中溼滑的大青石板上，小夥子拼命的對徐長青磕頭，眨眼便是將額頭上磕出血來。
“伯爺，我家大牛也願爲伯爺您效死，保護咱們的家園！大牛，快給伯爺磕頭啊！”
“伯爺，我家虎子也願爲伯爺效死……”
“伯爺……”
眨眼，仿若推到了第一座多米諾骨牌，陡然引發了連鎖反應，無數老百姓都把她們的兒子推出來。
哪怕是那些兒子還小的，也都把他們推出來，拼命對徐長青磕頭。
“……”
徐長青一時真的是淚雨凝噎！
這些，他絕對沒有半分操作，皆是眼前百姓們自發的行爲。
縱然他們有着華國傳統農民式的小狡詐，想要利用資源優勢，然而，她們那一雙雙眼睛，卻是幾乎沒有雜質。
而就算她們有狡詐，卻皆是她們的丈夫、父親、兒子，拿命換回來，他徐長青又有什麼理由拒絕？
“鄉親們，是我徐長青，對不住你們啊！”
徐長青再也控制不住，用力的捂住了眼睛，周身都是控制不住的顫抖。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伯爺，您別哭，跟給您效力，是俺們大家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啊。”
“伯爺，求您收下俺們吧，俺一定會比俺爹更吃苦！”
“伯爺……”
看着眼前的場景，李公公打在手裡的傘，不知何時早已經掉落在了地上，卻是渾然不自知。
什麼叫民心所向？
這就叫民心所向啊！
李公公之前雖是沒有軍隊經驗，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他自然明白，徐長青眼前的這一切，比無數將領們撫慰家丁的待遇還要更好許多啊。
眼前，這些老百姓們如此愛戴他，真的不足爲奇啊……
李公公心裡本來還有些小九九，但此時，很快便是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跟這樣的徐長青爲敵，拜託，他的腦子可沒被驢踢。
而周圍，楊氏，李幼薇，吳三妹，梅燕，顧橫波，寇白門，一水姑娘，初雪，暇兒，左夢梅，墨兒，熱吧，紅娘子……
一衆女人們早已經都是淚如雨下。
她們到此時也是更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肩頭上，到底是承擔了多少……
唐鈺的淚水也早已經止不住，芳心中一時說不出的滋味。
徐長青之前還讓她們準備歌舞表演，卻是沒想到，如此突兀的，徐長青居然打亂了計劃，來了這麼一出。
然而。
唐鈺此時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討厭，反而是……說不出的心疼……
她從未想到過，徐長青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有掉眼淚的時候……
而他的那種悲傷，幾如透徹骨髓，讓她真恨不得狠狠把他攬入懷中，用心的去疼愛他……
人羣中，王四的臉色也是說不出的複雜。
之前這段時間，縱然模範軍給他的待遇一直不錯，徐長青也一再承諾，只要時候合適，肯定會還他自由。
但王四對此一直不以爲意！
認爲只是徐長青這狗官收買人心的手段。
然而在此時……
王四的心中卻是恍如被一根針狠狠給紮了一下，竟然說不出的疼。
饒是已經加入義軍十餘載，早已經見慣了生死，包括親手埋葬了無數的弟兄。
可他卻從未想到過，戰死的弟兄們，竟然可以這麼安排，居然有人真的不計代價的去撫卹那些戰死的兒郎們……
不比不知道啊。
這一比……
他們義軍，簡直就像是一羣畜生……
李巖此時也是滿臉都溼透，也分不清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了。
身爲徐長青現在的主要幕僚，他自然明白徐長青此時作秀的成分更大，可~，事情到此時，早已經超過了作秀的範疇。
徐長青這真的是用心跟他治下的百姓們溝通啊。
一時間，李岩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感嘆，能遇到徐長青這種真正的明主，真的是老天爺給他的造化啊！
然而徐長青並沒有直接收下這些少年們，而是決定過後篩選，畢竟達到年齡和身體條件才能進入模範軍。
當然，身爲烈士們的後代，他們加入模範軍，將享有極大的優先權！
他們每個月都可以進行考覈，只要達到，就可以加入軍隊，並且在軍職上會有一定的蔭封和優先提拔權。
隨着徐長青把這事情說明白，周圍頓時跪倒一片一片，拼命的對徐長青磕頭。
這絕對比對她們的封賞撫卹還更爲重要，儼然是給了這些年輕人們真正擺脫命運、提高階層的機會啊。
爲這樣的上官賣命，那還有什麼是不放心的？
……
忠義祠的儀式一直過了午時，這纔算是結束。
徐長青真的是親自給每一位戰死兒郎們的墳上，都填了一掀土。
這讓的兒郎們回家的喜悅隨着雨絲漸飄漸遠，濃濃的悲傷氣氛一直籠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好在李巖反應極快。
很快就利用封賞、歌舞和流水席，逐漸把氣氛拉了回來。
本來徐長青也要出席、並且掌控下午的封賞慶祝儀式，但此時徐長青實在是沒心情了，把事情都交給了李巖。
李巖很快就啞巴吃黃連——有苦都說不出了。
徐長青不來，慶祝儀式肯定沒問題，可封賞大事，他怎敢做主？
於是今天便只慶祝儀式，明天再行封賞大事。
而此時李紅雲他們山海關李家的核心，也抵達海城一個多月了，有李紅雲、馬欒、張宏強等人的協調，李巖的工作很快也輕鬆了不少，一衆人等迅速開始了磨合。
細雨如絲。
陰翳的朦朧中，天海恍如連成一線。
徐長青此時依然呆在忠義祠，並沒有走。
徐長青不走，楊氏和李幼薇、吳三妹她們肯定也不能走了，一家人的午飯便在忠義祠這邊對付了。
忠義祠是海城建城後徐長青最看重的一個大工程。
這裡，佔據了海城城南的一大片丘陵，十幾座小山包，差不多有個五六十畝。
此時，這裡的主體建築雖是還不太像樣，但大框架已經出來，幾乎跟徐長青的官邸一個等級，由汪洋他們幾個匠戶大頭領親自領着建造。
午飯徐長青並沒有什麼胃口，簡單吃了幾口便是了事。
楊氏她們也知道徐長青心情不好，都不敢來打擾徐長青，任由徐長青站在蔥翠的竹廊中，感受着清涼的雨勢。
這場雨下來，天氣已經有些略涼了。
畢竟是小冰河時期，氣候有些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楊氏她們在這邊陪了徐長青一會兒，便是有些罡不住這種涼意了，都是回到了屋子裡，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想着怎麼調節徐長青的心情。
顧橫波一身青色長裙，坐在窗邊，看着那個最熟悉的身影，不斷的咬着紅脣，一時欲言又止。
她很想跟徐長青說話，告訴一個大秘密，然而，此時這種狀態，顯然是很難成行了。
這讓她略有幽怨的同時又止不住的心疼。
世人只知這個男人的威猛與強大，然而，誰又能知道，他的心裡，照樣是有着無法言說的柔軟與脆弱？
這時，李幼薇忽然來到了她的面前，輕聲道：“眉妹，你，你去看看他，把事情告訴他吧？”
“噯？”
顧橫波一愣，美眸猛地睜大，下意識擺出了防禦姿勢：“薇，薇姐，你，你都知道了……”
縱然顧橫波比李幼薇大着七八歲，可身份地位的使然，她在李幼薇面前，依然是妹妹。
“別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