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是夜,小瑾兒盥洗完畢,正懷真也抱了神佑洗漱回來,便摟着兩個孩子,在榻上閒話。
神佑從來體弱,不多時便睏倦了,唐毅將她接了過去,抱在懷中。
此刻小瑾兒穿着中衣,坐在兩人中間兒,因好歹父母都在身邊兒了,竟喜歡的竟無可不可,更是一時半會兒地難有睡意。
還是唐毅先送了神佑回房安寢,回來後,好歹才又揪了小瑾兒去。
雖說安頓了兩個孩子自去,懷真到底不放心,便起身又親去看了一遍,見神佑安安靜靜地睡下了,只怕早已入夢,懷真放輕手腳上前,輕輕親了額頭一下兒,又出來看小瑾兒。
進了門,卻見小瑾兒卻趴在桌邊上,翻看一本書,並不肯睡。
懷真走到近前,道:“如何還不睡呢?”
小瑾兒才道:“我今天不曾怎麼看書,怕功課耽擱了,且爹爹還說要考我呢,我再看一會子纔好。”
懷真坐在身邊兒,將他抱入懷中,便道:“好孩子,前些日子,我看你着實上心讀書,如今將年下了,你也好生鬆鬆心,玩一玩纔好,很不必緊着用功,且晚上看書,也對眼睛不好。”
小瑾兒道:“我知道了。娘別擔心。”
懷真知道他雖年幼,卻自有一番心志,便嘆了聲:“先前你爹爹沒回來之時,你如何也不肯如方纔跟爹爹身邊兒時候一般玩鬧呢?”
小瑾兒見母親問起這個來,才認認真真道:“爹爹不在家,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自然不能胡鬧亂玩的呢。”
懷真聞言,便把小瑾兒緊緊摟在懷中,也無言語,只低頭在他發頂親了一下。
小瑾兒見母親如此,才又露出笑來,便握着懷真的手,又鄭重道:“我會像是爹爹一樣,快些長大,好生保護看顧母親妹妹們呢。”
懷真更聽此話,越發不捨得離開小瑾兒了,正在此刻,卻見唐毅進門來,笑道:“罷了,又同兒子說體己話不成?還睡不睡了呢?”
小瑾兒看唐毅來到,早跳下地,懷真愛惜地摸了摸他的頭道:“且記得早些兒睡。”
這才轉身往門口去,唐毅接了她,便一面握着手,一邊攏着肩頭,帶她自回臥房。
是夜,懷真便把小瑾兒種種言語說知,見他如此年幼,偏如此懂事,甚是感慨。
唐毅笑道:“罷了,早說了呢,他是男孩子,又是咱們府裡的長子,自然不能一味淘氣,很該早點立心立身。——如今他這般自省,我倒也覺着欣慰,不愧是我的兒子。”
懷真啼笑皆非,握拳輕輕捶了他一下,道:“他才幾歲呢?說的這樣鄭重其事,難道明兒便要去考狀元了不成?”
唐毅搖頭道:“五歲已很不算小了,故而我昨兒也說了,也該開始教他習武了,到時候越發要吃些苦,你可不許心疼。”
懷真聽了此話,早已經心疼起來,便握着唐毅手臂問道:“要如何吃苦呢?”
唐毅一笑,把她摟入懷中道:“罷了,你不必管這些,橫豎也是爲了兒子好呢。”
懷真知道他自有章法,雖心疼兒子,卻也無法,便只嘆了兩聲。
忽地又想到神佑,就把神佑那種種異狀也都說了,因道:“我見她這般,反覺得驚異,當初我制那玲瓏透骨之時,竹先生曾有一番說辭,什麼‘昔日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天賦多累之類……還把爹爹在南邊兒行的事拿出來做比,豈不見我果然是大病一場?後來又命數坎坷的,我纔會多點兒,便如此,神佑有這樣的能爲,我只怕……”
唐毅點了點頭,道:“不必怕。但凡天地造化,生人生物,自有一番道理,譬如你所爲,雖說你自詡命數坎坷,然而你且想,你所作所爲,對多少性命有宜的?只怕你不知道。這隨手之間,已經福祉萬千,你可曾爲此後悔過半分?如今神佑有這般能爲,將來自也更有她一番造化,且只拭目以待,盡爲人父母所能、再順天應命罷了。”
懷真不由笑了,窩在他懷中道:“你總有法兒替人開解,怎麼竟這麼會說話呢?你真真兒是我的‘解語花’。”說到最後一句,不由捂着嘴,越發笑起來。
唐毅垂眸看她,笑道:“可不是呢?我對別人也是不會,亦並無這份耐心,只專當懷真的解語花,倒是榮幸之至。”
懷真臉頰紅透,輕笑啐道:“正經話沒有三句,又開始亂說了。”
兩人細細低語了半晌,懷真見時候不早,便輕聲道:“咱們睡罷。明兒還要回去看望爹孃呢,倒要早起。”
誰知唐毅見她在懷中巧笑嫣然,那樣美眸流盼,且又嬌香暗沁,種種動人之處,早便蕩動心意。
所謂:
旖旎仙花解語,輕盈春柳能眠。玉樓深處綺窗前。夢迴芳草夜,歌罷落梅天。
沉水濃薰繡被。流霞淺酌金船。綠嬌紅小正堪憐。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如此一番,又過了子時,唐毅得償所願,便爲彼此清理了,才又抱了懷真入眠。
懷真模模糊糊察覺他貼在身上,雖累極倦極,卻又有無邊的安心喜歡,便閉着雙眸,呢喃說道:“怎麼這把年紀了,還是絲毫也未收斂呢,倒要幾時才……”聲音漸漸低微下去。
唐毅聽了“這把年紀”,微微心驚,忙起身看她,卻見她並不睜眼,竟是已經睡了過去。
燭影之中,嬌人如玉,唐毅瞧了半晌,心中愛意越盛,才又在懷真腮上輕輕親了一下,抱着睡了。
次日絕早,外頭雪雖停了,天色卻仍微黑,唐毅已經早身,毫無驚動懷真,卻去小瑾兒房中,把小孩子喚起身來。
縱然小瑾兒習慣早起讀書,卻也不似這般早,不由吃驚,見是唐毅,便迷迷糊糊爬起來問道:“爹爹?”
唐毅道:“不是要贏凌霄麼?快些起身,我在外頭等你。”
小瑾兒這才警覺,當下睡意全無,忙翻身起來,奶母丫鬟們進來,七手八腳替他穿戴了,洗漱完畢,便出去見唐毅。
等懷真醒來之時,小瑾兒早隨着唐毅晨練過了,悄無聲息地回了房,換了一身兒衣裳,又纔看書。
用了早飯,唐毅便同懷真、又帶了小瑾兒跟神佑,果然回到賢王府,拜見爹孃,中午便在王府內留飯。
蘭風因算是給唐毅接風洗塵,便一早兒請了幾個相識,也有郭建儀在內,唐毅早聽聞郭建儀升了尚書、且成了親又得了愛女,此刻再相見,心境不免有些不同。
衆人寒暄閒話,問起海疆之行,唐毅也散散說來。
且說在內宅之中,李賢淑見孩子們都在外間玩耍,她便偷空對懷真悄悄地說道:“如今毅兒總算是回來了,又聽你爹說,一時也不會再外派出去,你可要上點兒心,趁着這個功夫,緊着快把他的身子補養起來纔好。”
原來李賢淑自己忖度,自打懷真嫁了唐毅,除了才成親那段時候兩人朝夕相處片刻不離之外,此後竟是聚少離多,又幾經波折至此……
唐毅先前頭一次自海疆回來之時,見那霜鬢若此,早把李賢淑嚇得心驚,此次回來又看,見雖然鬢髮仍斑,虧得容顏未改,看來氣度雖愈發沉穩,精神氣質卻自極爲軒昂,仍是光華內斂的。
李賢淑一則喜,一則憂,畢竟懷真跟唐毅差那許多歲,如今唐毅又是這般,李賢淑自覺懷真先前如獨守空閨,倘若唐毅再不知保養……豈不是苦了她一生呢?
是以李賢淑纔不避忌諱,暗中叮囑懷真。
懷真卻尚未懂李賢淑的意思,只以爲是說唐毅因在外操勞,身子難免虛損之意,她便笑着說道:“娘不必擔心,三爺慣了是這樣的,從少年時到現在,總之沒個停腳的時候似的,虧得他身子從來極好,因此一直沒什麼大毛病兒,這次回來,我跟太太也自留心照料呢。”
其實若論起來,唐毅從來所做的這些事,若是放在其他任何一人身上,只怕也是撐不住、必要一個“英年早逝”的,然而因他天生精力神氣強悍過人,又自小習武之故,因此雖從來勞心勞力,卻竟能應付得。
李賢淑見懷真並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咳嗽了聲,道:“你這傻孩子,娘又不是說他非得生病的呢,你難道沒看見他的發都白了?唉!你再瞧瞧你爹,何曾有幾根白頭髮呢?必然是身子虧了!”說着,就盯着懷真,低低道:“——你年紀可還小呢。”
懷真原本聽她說起“白頭髮”來,又觸動她心中之痛,自打唐毅回來後,每日裡又恢復了何首烏鱔魚湯,必要灌他兩三碗才罷休,又用什麼黑芝麻糊,核桃蘸,桑葚膏等輔佐食補。
懷真每日也都仔細端量,看他的白髮究竟是少了多了……只不過畢竟唐毅纔回來不久,又能看出什麼來呢,只是心急罷了。
正心神略恍惚中,聽李賢淑又悄然一句,懷真一怔,這才隱隱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啼笑皆非,臉也微微紅了,便撇手道:“娘說什麼呢!”
李賢淑知道她素來臉皮薄,見她要走,便道:“這話對別人自不能說的……你這丫頭,好歹且聽聽呢……”
懷真低頭只是走開,也不理會李賢淑,只紅着臉哭笑不得。
如此,很快到了年下,自更有一番應酬,初三這日,衆人紛紛來至王府中相聚,王浣紗程公子帶了愛子回門,郭建儀也陪着嬌妻來到,再加上容蘭張珍帶了一對兒寶貝,凌家兄弟跟狗娃兒……只算這十數個小孩子,湊在一塊兒,便已經熱鬧非凡了。
是日,王浣溪也回來拜見蘭風跟李賢淑,因先前種種功勞,浣溪如今在鎮撫司當差,一則聽命行事,二則教導些選進來的女孩子們。
新帝登基後施行了許多新政,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件兒,便是冊封了兩名在外公幹的女官。
第一個便是王浣溪,特封了鎮撫司內的六品僉事;另一個張楓姑娘,卻也是女學裡出來的,因先前在工部軍器局製造火器之中,她想出了新式出水火龍炮的製作法子,經試用極佳,皇帝特意嘉獎,任命爲正七品的工部行走,許她在軍器局任職,繼續研造各色火器等。
因爲這兩件事,女學也因此聲名大噪,自不必提。
話說衆孩童在外喧鬧,女眷們則在內敘話,懷真正跟應玉容蘭說話兒,便見郭少奶奶走到李賢淑跟前兒,不知說了什麼,李賢淑便站起身來。
此刻應玉也看見了,便道:“難爲她,纔出月子多久呢,竟特跑了來,不愧是尚書府的小姐,很是懂禮。看樣子小表舅果然得了個賢內助,偏性子好,生得也好。”
容蘭跟懷真無聲打量,忽地見郭少奶奶轉頭看來,目光相對,竟向着懷真這邊兒走了過來。
懷真要轉頭已來不及,既如此,便索性站起身來相迎。
不多時郭少奶奶到了跟前兒,便行禮道:“方纔跟王妃請罪,因身上有些不好,竟坐不得,倒要先失陪了,還請郡主勿怪。”便微微含笑低頭。
…懷真見她如此多禮,便也還禮道:“很不必多禮,若是耐不得,不如且入內暫時歇息會子再去。”
目光相對,郭少奶奶仍是溫和淺笑道:“多謝郡主深情厚意,只方纔王妃已命人去告訴尚書了,只怕這會子已經在等,請恕我失禮,改日再同各位相聚。”說着,團團點頭致意。
應玉容蘭等早站起身來,聞言行禮相送。
郭少奶奶說罷,扶着丫鬟往外而去,懷真想了想,並不出外相送。
頃刻李賢淑回來,果然說郭建儀已經陪着嬌妻回府去了,應玉又笑說:“小表舅可也算是‘老樹開花’了,果然是個最溫柔的人,這宋小姐倒是有福。”
容蘭笑道:“倒也罷了,郭尚書明明也是盛年,倒被你說的跟七老八十似的呢?”
應玉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一事,便又笑說:“說起來,小表舅果然是年青盛年,我們都忘了這裡還有一個更‘老樹開花’呢。”說着,就向着懷真笑。
容蘭雖跟懷真極好,卻因涉及唐毅,不敢格外逗趣,便只捂着嘴忍笑。
懷真恨的伸手在應玉手臂上擰了一把,啐道:“再瞎說就撕你的嘴了,不過只白頭髮多點兒就是了,哪裡就‘老’了。”一句話,惹得應玉也不顧疼,便大笑起來。
正在高興間,忽地見狗娃兒從外跑了進來,竟滿頭是汗,到了應玉跟前兒,又驚又喜地嚷嚷道:“了不得,小瑾兒把霄哥哥打敗了!”
衆人一怔,懷真忙問道:“又打架了?凌霄可還好呢?”
應玉掏出帕子給他擦臉上的汗,狗娃兒自個兒喝了口水,才道:“姑姑別急,並沒如何,霄哥哥只有些不樂似的罷了。”林明慧因在別桌上,竟沒聽見這話。
懷真到底不放心,便起身出外,沿着廊下往前而行,走了一會子,果然隱隱聽到孩子們說話的聲響,懷真拐過彎去,便見廊下凌霄凌雲挨着坐着,不知在說什麼。
懷真忙喚了聲,凌雲見她來了,便道:“嬸孃。”跳下地來。
凌霄見懷真來了,也跟着下地站住了,不知爲何,有些臉紅,垂頭不語。
懷真便拉住手,上下看了會兒,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着了呢?”
凌霄悶悶道:“並沒有。”
凌雲道:“哥哥只是因被弟弟打贏了,一時有些想不通呢,嬸孃不必擔心,並沒有傷着。”
懷真略放心,才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霄兒怎會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得呢?”
凌霄嘟了嘟嘴,卻到底只嘆了聲,小臉微白,愀然道:“弟弟比我小這許多,我卻輸了……”
懷真摸摸他的頭道:“輸給弟弟罷了,難道還要這樣計較?”又問凌雲道:“弟弟去哪裡了?如何不見人呢?”
凌雲左顧右盼:“方纔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懷真皺眉道:“真是沒大沒小的,回頭定要好生教訓他。”
不料凌霄聽了,忙皺眉分辯說:“嬸孃別怪弟弟,不是他的錯兒,是我一時想不開罷了,若說動手,原本也是我不該跟他動手纔是,嬸孃若是要怪,不如且罵我就好了。”
懷真“噗嗤”一笑,便把凌霄抱了一抱,道:“知道霄兒是最懂事的,是不是?”
凌雲也笑道:“哥哥是最懂事的。”
三個相視之間,懷真把兩人牽着手,領着回席上去吃東西。
這一夜,便回到唐府,晚間盥洗完畢,安撫了兩個小傢伙睡下,唐毅因笑說道:“白天,小瑾兒興沖沖跑去告訴我,說是打贏了凌霄呢。”
懷真這才明白,原來小瑾兒是跑去報信了,怪道當時不見人。
懷真雖隱隱知道自打唐毅回來,晨起跟晚間都會教習小瑾兒練武,只卻想不到進展如此迅速,她本想說些什麼,心念轉動,卻只默然一笑而已。
唐毅見她不語,便問道:“他歡喜的很呢,你不替他歡喜麼?”
懷真想到凌霄失落之態,便道:“罷了。我纔不理這些。”
唐毅將她攬入懷中:“莫非不高興了?”
懷真搖頭,唐毅在她耳畔親了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打打鬥斗的,不過,是男孩子難免的,何況他們只是練手,並未傷了和氣。”
懷真垂頭道:“並沒說不喜歡。”
唐毅道:“那如何不替兒子高興?”
懷真頓了頓,嘆了聲:“你到底是想我替兒子高興呢,還是替你自個兒高興?”
唐毅微微一震,凝視了懷真半晌,便將她抱到裡間兒,俯身輕聲道:“你知道我是不肯讓人的,我兒子自然也不會輸給任何人……”
——尤其是……凌霄。
四目相對,懷真一笑,又揶揄道:“是,很是……三爺從來都是最厲害的,天底下無人能及,可好?”
唐毅見她故意,也笑道:“今晚上還沒開始呢,如何就先說下了?”
懷真難禁這話,忍笑舉手推他:“快請不要鬧了,多大了呢?留神真個兒虧了身子。”
唐毅挑了挑眉,反將她的手握住,輕輕按下:“你最近……好像甚是在意我的年紀,是不是我哪裡不夠勤力呢?”
懷真對上他深深注視的雙眸,又聽得這般溫柔曖昧的口吻,一時竟心如鹿撞,忙笑道:“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萌物們!謝謝(╯3╰)
收尾收的好辛苦,忽然捨不得這些陪了許久的人們,雖然劇情仍是甜甜噠/(ㄒoㄒ)/~~
本來預計今天完結,然而畢竟還是差那麼一點,明天再考慮一下,要麼在這章補上結局,要麼下一章(糾結,賜予我力量吧!)
意外的是,猶豫徘徊中居然想出了幾個番外,不知會寫哪個……然而有你們想要的淵源啥的,大概就叫:曾跟唐叔的兩三事。
^_^加油,加油,加油!
ps新書預收很少啊,快點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