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藝！起來吧！奶奶已經走了，你要堅強……”
王明陽抹着淚，拍拍林藝的背。
這些醫生護士已經見過太多類似的場景，可聽到那句“蒼天不公”，還是忍不住落淚。
蒼天何止不公啊！簡直是混賬啊！
明明很晚了，這些辛勞了十幾個小時的護士還是不忍驅趕，任由那瘦削的孩子趴在手術檯上嚎啕大哭。
這大半天的時間，足夠她們瞭解情況。
山林本地人，一門兩烈士，媽媽改嫁，只留下奶奶和孫女，如今奶奶也去了，就留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這樣人美心善的孩子，聽說學習也好，是去年的狀元，考上北大就上過本地報紙，上半年還因爲協助警方破案，引得人民日報等媒體爭相報道，沒想到，她會遇到這種事。
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不是沒有道理。
這一家子好人，爲何會遭遇這些啊！
肖延默默站在她身邊，縱然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張白布拉了上來，蓋住了李鳳霞的遺體。
林藝淚眼朦朧擡頭，****已經冰涼的手，到底還是放開了手。
輕輕把白布掖了掖，好似奶奶只是睡着了，她只是在給她掖被角。
她沒有不懂事的大吵大鬧哭哭啼啼，發泄夠了，擦乾眼淚，就做好了忙碌的準備。
這些醫務人員已經很累了，因爲將就她，他們已經在這裡陪了她半小時，她不能不懂事。
林藝擦擦眼淚站起身來，默默給醫護人員鞠了個躬：
“辛苦大家了！謝謝你們，爲我奶奶所做的努力。這麼晚了，耽誤大家休息！給你們添麻煩了！很對不起！”
那老專家默默的看着她，嘴角哆嗦着，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已經見過太多生死，此次依然忍不住動容。
倒是護士們有不少哭出了聲，連連擺手說着沒關係。
平日裡她們努力工作，時常得不到病人家屬的諒解，這樣懂事明禮的孩子，真的太討人喜歡了！
尤其是在這種悲傷的時刻，依然不忘這抹善意的體諒，說明這孩子真的很有家教。
“護士姐姐，你們、有沒有殯儀館電話？”
林藝打着嗝，努力說出了完整的話。
事情已經發生了，作爲一個成年人，她有義務，風風光光的把奶奶送走。
她沒有時間哭，奶奶去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如今，她的頭頂再也沒了遮風擋雨的羽翼，以後，不管什麼事，都要靠她自己。
她不能讓奶奶不放心，她要證明，以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也能堅強的活下去！
也許奶奶的魂，還沒走呢？
她得讓奶奶放心。
“我想、借一下你們的電話……”
家裡沒有親戚，她不可能撇下奶奶去報喪，只能打電話通知一聲家中親朋故舊。
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依然堅強的站了起來，第一時間開始張羅奶奶的後事，王明陽本想說由他來幫忙，想想名不正言不順，因爲職務的原因，他的身份又不好太過張揚，只得在邊上看着她忙活。
這樣堅強的表現，讓他欣慰。
以前那個看起來怯懦膽小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只是這種成長，他寧願她一輩子也別遭遇！
林藝先打了新疆的電話。
雖然她與那個親媽並沒有太親密的感情，可她畢竟是這個家庭唯一的親人。
突兀的電話鈴聲，在凌晨兩點的農場響起，賀秀蓮接到電話完全不敢置信！簡單安慰幾句，讓她不要害怕，說她馬上回來，就掛了電話。
林藝並不在乎她什麼時候回來，掛了電話就找到醫院詢問醫藥費多少。
也許醫院出於道義，不好主動催繳，可她不能讓人爲難。
雖然同情，醫院還是按照規定辦事，把賬算清。
費用並不是很多，三千八百多點。
林藝一直用着的卡上有過年時的三千片酬，以及徐奶奶給的紅包，還有奶奶打給她的生活費等等，湊了一下勉強夠。
把奶奶送到太平間，肖延陪着她去醫院附近的ATM機把錢取了出來。
結清費用，林藝又打通了自己家的電話，讓陳老師幫忙通知其他人，說她請求家屬院的長輩們過來幫忙。
她沒有辦過葬禮，她怕自己不懂相關禮儀，所以需要長輩們指點。
她不希望奶奶到了這時候還要受委屈。
然後她又讓陳老師把她家抽屜撬了，把家裡的存摺帶過來。
身上錢沒了，必須動用存款，待會兒殯儀館的靈車到了，她就得準備好隨時掏錢。
本想給徐奶奶打個電話，看看時間，怕徐奶奶一個人在家出事，她只能等到明天。
沒兩天就要開學，室友不好打擾，她打算去了學校再跟她們說。
沒想到，奶奶去世，需要通知的人，竟然只有這麼點。
真的好冷清！
想到這裡，林藝的眼淚忍不住再次落下。
山林二中家屬院，一樓的住戶都搬到二樓，家家戶戶本就捱得近，李鳳霞上午出門就沒回來，借住在她家的陳老師一家本就心急，接到這個電話，簡直炸了鍋！
陳老師聽了林藝安排，兩口子一商量，沒有撬抽屜，反而拿起自家存摺，先讓樑四安送到醫院，她則挨家挨戶敲門，把和李鳳霞關係好的老師都叫了起來。
整個家屬院都鬧起來了！沒有一個人敢信！
陳老師帶着一羣人趕到殯儀館的時候，天正是最黑的時候。
空蕩蕩的大廳裡，沒有任何佈置，幾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正在往牆上貼白紙花，先來的樑四安正在幫忙整理白布。
一口冰棺停在大廳內側，一個瘦削的女孩，正披麻戴孝，跪在冰棺面前燒紙錢。
王明陽和肖延在這兒已經耽誤了大半天，抗洪搶險正在收尾階段，臨市還有堰塞湖沒有解決，部隊那邊已經催促了好幾回，他們不得不連夜返回。
山林二中的老師們看到這一幕，心都快碎了！
哪裡想得到！竟然會發生這種意外！
竟然因爲救人受了傷沒救回來！
今天上午還笑呵呵的和大家說話啊！
之前電話裡說得不詳細，如今看到這種情況，也沒人細問惹林藝傷心。
一個個捂着嘴淌着淚跑到冰棺邊上，見到已經換好壽衣一臉安詳躺在裡頭的李鳳霞，大家都忍不住抱着林藝大哭！
蒼天啊！
這種百年難遇的洪水都挺過來了！怎麼到了最後！會出這種事啊！
聽得大家的哭聲，看着這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林藝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
短短一天！天翻地覆不過如此！
她想騙自己，這都是假的！
可事實不斷提醒她，接受現實吧！
如今，她又是一個人了。
天地如此廣袤，爲何就她形單影隻？
她要的真的不多！
她只想安安穩穩的畢業，好好的工作，好好的孝順這一世的親人！
爲何不能成全？！
讓她重活一遭，又有何用？！
這一刻，真的恨不得上輩子就乾脆的死了，恨不得未曾重活！
如果未曾得到過，也就不會心痛。
可這份厚重的親情，來了又沒了，這讓她如何受得了？
那個總是和她隔空鬥法，什麼事都愛管着她的傲嬌老太太，沒了！
那個爲她安排好一切，明明懷着濃濃的感情，卻總是嘴毒打擊她的頑皮奶奶，走了！
一羣人猶如寒冬裡的一羣小鳥，緊緊依偎在一起，哭聲震天！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嘆了口氣，繼續貼紙花。
對到這裡來的活人來講，哭是正常操作，他們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