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修淵半眯着眼,瞧着蘇黎彥往閣樓上跑的身影,眼神軟了下來,黑漆漆的暗色,交織着他一身的血污,看起來狼狽至極。
可如果細看,他卻又分明是在笑,日光從頭頂上方直射下來,臉上的表情卻又在一點點遮掩。
蘇黎彥快步上了閣樓,重重砸着蘇岑的門:“蘇岑,你快想辦法救救墨修淵,他快死了!本皇子根本止不住血!”
蘇岑剛往牀榻上躺的動作一僵,復又躺下,翻了個身:“和我無關,人是你抓的,也是你設計弄進來的,你既然早一步知道那人和墨修淵有仇,就應該想到有這一步。”
“可他不能死啊!”蘇黎彥急得抓狂,他先前想着至少自己提到顏雲惜,那怪人至少會聽,可誰知道,他這還沒想到辦法拿到玄機令,這下倒好,反而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還是那句話,和我無關。”蘇岑心裡煩躁地把被子一拉,直接蓋住了腦袋,眼不見爲淨,耳不聽爲清。
“你!你別忘了,蘇冷還在本皇子手裡,你不管你大哥了?你現在不幫本皇子想辦法給墨修淵止住血,本皇子現在就寫信殺了蘇冷!反正本皇子得不到想要的,你也休想安生!”蘇黎彥知道蘇冷恐怕是那女人唯一的命門了,每次也只有提到蘇冷,她纔會退讓一步!
果然,下一刻,面前的門“刷”的一聲被打開了,只是隨即而來的,是一把匕首,寒光一掠,嚇得蘇黎彥白了臉,伸手去就擋!
那匕首的刀刃,在離蘇黎彥的臉只有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了下來,卻也足以把蘇黎彥嚇得三魂去了兩魂。
“蘇黎彥,我忍你一次,不代表我次次忍你!”
蘇岑的目光冷得發寒,刀尖一彎,抵着蘇黎彥的脖頸,嚇得他尖銳的叫出聲:“蘇岑,你瘋了是不是?”
“警告你罷了,有本事,你現在就去,蘇冷如果死了,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讓你給他填命!”蘇岑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沒有半分虛假,那真切的殺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讓蘇黎彥張開的嘴,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知……知道了,你、你不想救就不救,快鬆開本皇子!”蘇黎彥這會兒哪裡還敢耍橫,這裡只有五個人在,他真怕蘇岑萬一來個玉石俱焚真殺了他,他就真的逃都逃不脫。
那怪人,眼看着也指望不上了,他根本就不聽他的話。
蘇黎彥把自己陷入了一種舉步維艱的地步,恨得咬牙,卻也不得不軟下態度,一切都等他拿到玄機令出了這裡,他到時候讓他們都一個個好看!
蘇岑鬆開手,把匕首重新插入了靴子裡,才擡步繞過蘇黎彥,朝外走去。
“你、你去哪兒?”蘇黎彥摸了摸還在的脖子,鬆了一口氣。
“你不是說要幫墨修淵止血?”蘇岑轉頭,一雙鳳眸卻黑得透不進半分光亮。
蘇黎彥先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詫異地瞪着蘇岑:“你不是說不救嗎?”
蘇岑卻只是冷哼了一聲,並未說話。
只是轉過身,下了臺階,朝着閣樓外的空地走去,一直走到了墨修淵面前,在墨修淵身上打下一道暗影。
墨修淵緩緩睜開眼,蘇岑逆光而立,他看不清蘇岑的表情,可她還是來了,這讓墨修淵嘴角緩緩勾了勾,只是掛在白得丁點兒血絲皆無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突兀。
蘇岑沒再看他,而是蹲下身,點了墨修淵腿邊的穴道,再利落的拔出匕首,把他腳底的碎玻璃,全部都劃了出來,血凝固,又被新的傷口沖刷掉。
蘇岑的動作很麻利,兩人靜默無言,墨修淵看着蘇岑熟練的動作,眼底快速閃過一抹悔恨與懊惱。
他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半句都說不出來。
再多的解釋,到了如今這副田地,全部都是他咎由自取。
墨修淵的血最後終於止住了,蘇岑拿過一旁的金瘡藥塗了厚厚的一層,然後裹上紗布,才站起身,一句話也不多說地轉身,離開。
直到蘇岑走到二樓的樓閣,把門關上,才隔絕了墨修淵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蘇岑也不想知道墨修淵此刻會怎麼想,她甚至連自己都想不清楚,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到了這時候還會心慈手軟。
蘇岑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再出過房門,蘇黎彥其間來過一次,給她送了一次飯,蘇岑也沒有動。
她本來就不用用膳,先前在九王府的時候,怕被人發現還會應付的吃上幾口,可從來到這裡,她連應付都懶得應付。蘇黎彥的眼中只有權勢,根本不會想的這麼多,這麼深,更何況,他也想不到,這個身體裡早就換了人,她不是蘇岑,而是……一個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蘇岑在子時,順利進入了迷離幻境,這一次她沒有睡過去,推開宮殿的門,一眼就看到了離淵。
相較於上一次相見,蘇岑總覺得過了很久。
她擡步走上前,離淵在打坐,蛇尾在軟榻下無意識地擺了擺,在蘇岑靠近之前,睜開了眼。金色的蛇眸裡,溢出一抹光,他周身的黑氣比先前的認識時候都濃烈了很多。
“你……”蘇岑訝異,她想問,他的靈力強了很多?
“你來了。”離淵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卻沒有解釋的打算,只是朝她招手:“過來。”
蘇岑依然走上前:“聶文曜怎麼樣?”
“毒排出去一小部分了,很快就能恢復。”離淵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有蘇岑不懂的情緒在蔓延,“你是不是心軟了?”
“嗯?”離淵突如其來莫名的話,讓蘇岑愣了好久:“你在說什麼?”
“你是不是心軟了?!”離淵攥住了蘇岑的手臂,把她拉入了懷裡,兩人之間的距離逼近,蘇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臉上。
蘇岑無意識的掙了掙,卻在聽到離淵的下一句話時,身體僵在了原地。
“從那個黑狼回來之後,你就心軟了,是不是墨修淵當初並沒有那麼對你,所以,你還抱着希望?嗯?告訴本尊。”
“你……你胡說什麼?”蘇岑臉一白,也發了火,臉色很不好。
“胡說?那你緊張什麼?又在怕什麼?”離淵的手直接按在了她的胸前,她心臟的跳動格外的劇烈,眼底的躲閃,也只能騙騙她自己而已,想要騙過離淵,卻是難於登天。
離淵並沒有打算這次放過她,摟緊了她的腰,讓她直視自己心底的猶豫:“你這些年來想復仇,就因爲兩個原因,一個,就是當初他那麼對你;第二個,就是滅門之仇。結果,你恨了三年,到頭來,發現他三年前即使以爲你是他的仇人,依然不願意傷你,你所以心軟了?可你別忘了,你的滅門之仇呢?”
“你別說了!”離淵的咄咄逼人讓蘇岑臉色很難看:“我沒有心軟!”
“那你自己問問自己的心,從黑狼出現,你是不是開始動搖了?”
“我……”蘇岑咬着脣,直到血腥味蔓延,可下一刻,就被離淵掠奪了呼吸,他像是狂怒的野獸,啃噬着她的脣,周身暴虐的怒意與不安,交纏在一起,他在煩躁,他怕極了,她在一步步遠離。
如今她已經開始動搖,如果再放任她和墨修淵在一起,是不是終有一天,她連所有的仇恨都能放下?!
“離淵,你發什麼瘋?”蘇岑費力地掙脫開離淵,一張臉白得嚇人。
離淵鬆開了她,只是有力的手臂依然禁錮着她的腰肢:“既然你覺得自己沒有猶豫,那就證明給本尊看。”
“我爲什麼要證明給你看?”
“那就證明給自己看!你到底是不是在心軟,以後那人如何對墨修淵,你都不能出手,能嗎?”離淵金色的瞳仁縮了縮,涼薄的光瀲灩而動,像是看透了蘇岑心底的最深處,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好,以後我不會再管了。”
“希望你醒來能記得方纔的話。”離淵聲音軟了下來:“去溫泉那邊吧,等你回來,聶文曜的毒應該驅散的差不多了。”
蘇岑心臟快速跳着,她開始正視離淵這些時日的舉動,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脣,眉頭擰了起來,轉過身,腳步紊亂地想離開,身後,卻再次想起了離淵的聲音:“以墨修淵的實力與心思,他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得讓自己被抓住?他內力雄厚探不到底,還有玉牌在身,斷不會讓自己落得如斯慘景。蘇岑,你以爲,他這麼隱忍,到底是爲什麼?”
離淵的話讓蘇岑腳步一頓,腦海裡驀然空白一片,她慢慢轉過頭,狹長的鳳眸裡溢滿了不確定:“你……想說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離淵眸色深了三分:“從在皇陵你刺了他一刀之後,他的態度,以及這些時日發生的種種,你是真的感覺不到,還是在逼着自己不清楚?蘇岑,你是不是,還對他有什麼期待?”
“……”蘇岑的臉白了又白,最後頭重重垂下,再擡起頭時,眼底已經是沉靜一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往日種種,早就在我死的時候斷乾淨了。”
“那這次,就別再讓本尊失望了。”離淵面具下的神經繃得緊緊的,薄脣掀起,卻最終沉默了下來。
蘇岑轉身,只是腦海裡依然空白一片,僵硬的四肢直到踏入溫泉,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墨修淵知道了?可……怎麼可能?
蘇岑第二天睜開眼,腦海裡依然空蕩蕩的,她靜靜躺在那裡不想動,直到樓格外,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