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這一日,乃富察·傅謙與康親王府的嘉悅郡主,愛新覺羅·東薇的大婚之喜,
薩喇善攜彤芸前去恭賀,彤芸回府後,雖是笑着與人打招呼,但瑜真還是能看出來,她笑容裡那竭力隱藏的落寞。
於是便找了個機會將她拉至一旁詢問,這才得知薩喇善的荒唐事,吃驚了一瞬,又恢復平靜,
“男人納妾,咱們女人管不着,但你這婆婆也忒過分了些,她想勸薩喇善,自個兒去得了,怎的她辦不成,還慫恿你去求他納妾?這是什麼道理?”
深宅大院,她一個才過門的媳婦兒,誰人幫襯?何處說理?“沒有道理,長輩的話,不得違抗。”
她不敢違抗,倒可以敷衍,思量片刻,瑜真給她出起了主意,“那你就這樣,也不和薩喇善說,等伊拉里氏問起時,你就說你也勸不住薩喇善,反正丈夫是天嘛!他那麼任性執拗,你說你管不住,你婆婆也沒奈何。”
“這樣好麼?”彤芸有些擔心,“萬一說露餡兒了呢?”
瑜真直道無妨,“即便如此,薩喇善也不敢拆穿你,畢竟他還瞞着你,從未對你提起呢!他有錯在先,哪裡還敢指責你?”
“嗯,多謝嫂嫂支招。”感激之餘,彤芸不由反思自己,她若是有九嫂一半兒的膽識,也不至於被人欺負了!
轉眼間,吉時已到當拜堂,其實今日,瑜真本不願到場,想裝病避開來着,雖說已然放下,可傅謙與人拜堂的情形,她還是沒興致去看,
再如何的裝作雲淡風輕,心裡其實還是膈應的。畢竟傅謙是她曾經最想嫁之人,這樣的情形,她想象過很多遍,如今終於看到他身着喜服,高大威武的模樣,卻是他和別的女人,怎能不感慨造化弄人?
然而芳落說了,她若不去,那麼旁人更會藉機猜測懷疑,說她放不下舊情,纔不願到場,爲免招至麻煩,她只好親臨。
她不來,傅謙會悵然,她過來,傅謙也會遺憾,受重傷的日子,痛不欲生,瑜真是唯一能支撐他的信念,要回京,要兌現對她的承諾:
待我卸下戰甲,爲你披上紅紗。
只有不斷地在腦海中幻想着與她拜堂的情形,他才能忍住身心的折磨,忍住腿不能動,不能下牀的痛苦,到後來,每天堅持鍛鍊,學着讓膝蓋彎曲,承受劇痛去練習走路,若不是爲瑜真,他真的堅持不下去,早已放棄!
如今命保住,腿恢復,他想要的新娘子卻沒了,不是深愛,也得拜堂,他沒得選擇,想來這郡主,也是礙於父母之命罷了,都是苦命人,餘生將就一下,也就過去了。
察覺到她在走神,傅恆在人羣中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他的溫度,瑜真側過眸子,但見他脣角微揚,笑容暖心,似乎是在提醒她,他纔是她的丈夫,她的守護者,
她懂,也早已接受,隨即回握着他的手,回之以笑。
傅謙似手中流沙,握不住,就揚了它,身後是大漠落日,她以爲餘生是日沉暗寂苦無依,後來驚覺旭日東昇耀大地,傅恆若能將她照亮,她傾心又何妨?
送入洞房後,府上賓客衆多,男官女眷,皆需應酬,瑜真聽來,只覺耳朵嗡嗡作響,心不在焉地應承着旁人。
最近她的胃口不大好,宴席雖豐盛,大都油膩,她吃了一塊雞肉,便覺胃裡翻滾,再也不下,便想吃些水果壓一壓,遂讓芳落給她拿了個橘子剝開。
剝着橘瓣,瑜真只覺坐得太久會腰疼,心底只盼這宴席能快些結束,賓客離席,她才能回房歇息。
衆人問起璉真的身孕,她笑得一臉幸福,只道再有一個月便要臨盆。瑜真纔剛滿六個月,算是第七個月,可有得煎熬,難怪璉真說後期十分難捱,如今她睡覺時只能側躺,來回翻身,睡不安穩,真想快些生下孩子,得以解脫。
連吃了兩個橘子,瑜真只覺肚子有些不大舒坦,難道是涼的受不住?可今日這天很暖和啊!以往她也常愛吃橘子,並無大礙。
起初她也沒怎麼在意,便讓芳落爲她倒杯熱茶,想喝兩口暖一暖。可是茶纔到手,她的腹部猛然一陣抽痛,疼得她手不穩,茶盞頓時摔落在地!
衆人的嬉笑聲驟然被打斷,皆將目光移向她,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真心假意的關懷,此起彼伏,七夫人就在她身邊,忙來扶她,
“怎麼了瑜真?燙到手了麼?”
瑜真忍痛搖頭,“手沒事,腹痛!”
“腹痛?吃壞東西了?”七夫人還以爲她是腹瀉,“要如廁麼,我陪你去?”
“不是那種痛,”再擡首時,瑜真的額頭盡是冷汗,“絞痛,受不了!”
宴中有過孩子的女眷忍不住道了句,“難不成,是要生了?”
“啊?”璉真只覺不大可能,“她才七個月而已,我都還沒生呢!”
“七個月也有生的呀!萬莫耽誤,快去叫穩婆來,以防萬一!”
丫鬟趕緊去那邊通知九爺,傅恆聞言,立即放下酒盞,奔往內閣之中,但見她正依在七夫人肩膀上,面色蒼白,汗珠密佈,傅恆心疼不已,忙過去將她抱起,打算抱回房中,
“瑜真,堅持住,穩婆和大夫很快過來!”
正在給人敬酒的傅謙忽見傅恆抱着她匆匆離去,有些擔憂,想跟去看看,卻被傅文不動聲色地拽住了手腕,
“一杯不夠,還得一杯!”說笑間,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傅謙只好留下,壓下憂慮,繼續勉笑着敬酒,去往下一桌時,傅文起身安撫,
“賓客衆多,萬莫亂了方寸,讓人詬病,你四嫂已經跟去,瑜真的動靜,她會注意,有情況我會告訴你,你只管招呼好客人。”
“我明白,多謝四哥。”傅謙面上強裝鎮定,心裡卻是忐忑不安,瑜真才七個月,怎會突然要生?她會不會出事?孩子會不會平安出生?
但願她能順利生產,若是在他大婚時出了什麼意外,他難辭其咎!
原本抱一個瑜真走那麼遠的路,正常人都受不住,如今又加一個孩子,抱着不順手,心慌的傅恆走了一半,險些堅持不住,忙停了下來,將她放於地面,但並沒有鬆手,瑜真知他受累,便說自己可以走,他卻不許,
“能抱,容我緩緩。”
跟着身後的芳落一眼便瞧見,夫人的裙後竟然紅了一片,頓時心驚肉跳,“夫人……夫人見紅了!”
見紅?正常麼?傅恆也不懂,再也不敢停歇,趕緊又將她抱入懷中,咬牙堅持着往昭華院的方向走去。
生孩子不在平日睡的那張牀,另有一張適合接生的牀,穩婆們過來後,一個個檢查了一遍,面面相覷,皆覺詫異,緊張回稟,說是情形不對勁兒,並沒有要臨盆的跡象。
不是臨盆是怎樣?傅恆完全不懂,只知道瑜真此刻很受罪,“那她怎會痛得這麼厲害?還見紅了,這不正常!”
聞訊的太夫人已然趕了過來,見她們支支吾吾,厲聲訓道:“人命關天,磨蹭什麼?還不老實交待,到底怎麼回事?”
穩婆再不敢隱瞞,顫聲稟道:“回……回太夫人,九夫人這症狀,並不是瓜熟蒂落,只怕是,被人下了什麼藥,纔會突然這般,但是孩子又生不出來,再這麼下去,只怕……”
傅恆一聽這話,愈加惶恐,見不得她們墨跡,急躁呵斥道:“會怎樣?直說!”
“怕孩子受不住,胎死腹中……”
“什麼?”瑜真聞言,不止身痛,心更惶恐,撫着腹部,脣色蒼白地念叨着,“我的孩子,不能有事!”
“下藥?誰有這樣的膽子?居然敢害瑜真?”
太夫人忙過去問她,今日碰過什麼,吃過什麼,瑜真只覺腹部抽筋一般,根本沒空去想,芳落倒是都記得,“夫人沒碰什麼,晨起喝了些粥,午宴時,夫人沒胃口,只吃了塊雞肉和橘子。”
“旁的沒動過?”
“沒有,”芳落一直跟着主子,是以記得很清楚。太夫人隨即吩咐鳶兒,“你過去一趟,將那桌客人轉移,留下那桌菜,和屋子裡的東西,誰都不許動!我會派人去查探,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鳶兒應聲告退,穩婆們只懂生孩子,並不懂九夫人到底中了什麼藥,只能等大夫來解答,
這大夫本就與富察府有親,是以今日也來賀喜,正好在府宴之上,得知九夫人出了事,立即趕了過來,爲她把脈,鍼灸,暗歎不妙,“胎象漸弱,這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
“大夫,我求你,想辦法保住我的孩子!”辛苦懷胎這麼久,瑜真已有感情,無法接受孩子不能降生的事實!
身心俱痛的她落淚連連,傅恆接過芳落的手絹,爲她擦着淚,“莫怕,先聽大夫怎麼說。”
“怎會如此?”太夫人聞言,震驚失望,實在想不通會是誰在動手腳,“查出原因了麼?好端端的,怎會如此?怎樣才能保住孩子?”
傅恆緊張地望着瑜真,聽着她痛苦的吟呼,緊握住她的手,心疼不已,滿心在乎的都是她的狀況,忙問大夫,
“瑜真呢?她怎麼樣?怎樣才能令她消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