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7章 舊城新夜（下）
戈登正站在辦公室裡，把最後一份文件遞給哈維·布洛克。心寬體胖的哥譚警局新局長壓低了自己的帽檐，說：“真沒想到有一天我要叫我的老夥計一聲市長。”
戈登拍了拍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往外走，並說：“我也沒想到我的支持率會這麼高。或許是我在下城區的工作做得確實還不錯，沒什麼比市民認可我更讓人高興的了。”
“你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布洛克說，“但市長的工作和局長可不一樣，你要和很多人虛與委蛇。但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你不需要站在任何人那邊，哈維。站在正義那邊就好。”
戈登回了家。芭芭拉正在做掃除。父女兩人一起收拾完了屋子，吃完晚飯後，他們像往常一樣，沿着街道散步。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走得稍微遠了一些，沿着社區公園的邊緣一路來到了哥譚大橋的橋口。
哥譚大橋上有一條人行步道，不少人會在這裡晨跑、夜跑，或是遛狗散步。
站在傍晚時分的大橋上，能夠看到哥譚的夕陽緩緩沉入水面。芭芭拉兩手搭在護欄上眺望遠方，看到遠處的工程器械來回擺動，像是要把快要沉入地平線上的太陽給撈起來似的。
“你剛一上任就要面臨一個大麻煩。”芭芭拉嘆了口氣說，“哥譚水庫的拆除工作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還在水底下發現了哥譚村的遺址。市民們都不同意動那裡，你可不要太強硬了。”
戈登笑了笑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說，我還以爲你會堅決地阻止我呢。”
芭芭拉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抿了抿嘴，開口說：“在你被指控謀殺的那天，我調出了蝙蝠俠佈置在哥譚大橋附近的監控。我……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你確實把那輛車子逼入死角，讓他們掉下了橋，但你後來又跳下去了。”芭芭拉的手緊緊握着欄杆，“你知道這座大橋有多高嗎？要不是恰好有什麼東西掉下去，破壞了水體表面的張力，你一定會死的。”
“爲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芭芭拉把頭轉了回去說，“如果你想殺人，那就應該頭也不回地離開。如果你不想，那從最開始就不要那麼做。”
“你希望我這麼做嗎？”
“我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你也經常這麼教育我。但我也知道有的時候，道德和法律上的對錯並不是對一件事追根溯源的唯一思路。我只是覺得這很危險。”
戈登擡頭，看向哥譚絢爛的晚霞，粗糙的手指撫摸着大橋的欄杆。他說：“我知道蝙蝠女是個多麼危險的工作。如果我只是一個父親，我一定會想要阻攔你。”
“在我看到車子緩緩沉下去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對這種危險的理解尚屬膚淺。因爲你面對的最危險的東西不是槍林彈雨，而是時時刻刻對於自己良心的拷問。”
“當你有殺人的能力的時候，你就必須在每個情緒失控的時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做出不讓自己後悔、不讓其他人感到失望的選擇。這需要極爲強大的自制力和責任感。”
“當我踩在大橋邊緣的那一刻，我意識到要做到這些有多麼困難。但你都做到了。假設我並不是你的親人，我一定會非常讚許你的品格。”
“那麼，爲什麼比旁人更爲親近的親緣關係，卻讓我看不到這些，反而只是狹隘地將這一切理解爲你冒失地把自己置身險境，而不是從理智上分析你有能力應付這一切，從情感上充滿驕傲地相信，你做得到呢？”
芭芭拉明白了些什麼。對啊，如果他們不是父女，那麼他們一定會非常欽佩對方的所作所爲——青年超級英雄堅定地打擊犯罪、哥譚警察局長毫不動搖地堅持本心。要做到這些所需要的品格，足以令任何一個聽聞過他們事蹟的人感到敬佩。
那麼，他們作爲親人，卻反而會把對方這樣偉大的行爲片面地認知爲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以身犯險，難道不也是在利用親緣關係來綁架對方嗎？
那麼，他們不也就成了那種自己最討厭的封建式的控制狂了嗎？
芭芭拉感覺到自己心臟中長久糾結在一起的某些結絡打開了。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蝙蝠俠，想到她曾經看到過的蝙蝠俠在某些深夜裡流露出的濃重的悲傷。
同一片夕陽下，兩個高瘦的身影站在韋恩大廈的樓頂。夜翼摘下了面罩，從嘴裡呼出一口剛剛騎機車飛馳時吸進去的涼氣。
“你又輸了。”傑森的腳踩在大樓邊緣的臺階上，他說，“蝙蝠俠找助手的眼光可真不怎麼樣。”
“你這不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嗎？”
“我主要罵的就是自己，難不成還是你嗎？”傑森冷哼了一聲說。
“你到底送了他什麼聖誕禮物？爲什麼你就是不肯告訴我？難道你擔心我抄襲你？”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後來的。”傑森毫不留情地嗆回去，他說，“管好你他媽自己。”
夜翼翻了個白眼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自我感覺良好的自大狂。”
傑森不理他，只是在樓頂的邊緣坐了下來。他也摘下了自己的頭罩，擺弄着手裡的槍。
“你知道平安夜那天晚上，小丑和蝙蝠俠說了什麼嗎？”夜翼看着天邊的夕陽說。
“有關我的事？”
“你怎麼知道的？”
“和我無關的話，你也不會突然提起來。找話題的方式太生硬了。”
夜翼也在樓頂的邊緣坐了下來，他說：“小丑告訴蝙蝠俠，你背叛了他。”
“都不是同一個小丑，他說的話你也信？”
“當然不信。不過蝙蝠俠看起來很傷心。”
“他也沒信，他傷心的是其他事。”傑森深吸了一口氣說，“在他出門之前，我和他吵了一架。我估計他根本沒仔細聽小丑說了什麼。”
“你又和他吵架了，那你說了什麼？”
“‘別他媽把我困在你的回憶裡’。就這個。”
“嘶……”夜翼意味不明地吸了一口氣。
“不過小丑說的也沒錯。”傑森蜷起了一條腿，手抱着膝蓋說，“我在布魯德海文的那些年裡，也在反思我的所作所爲。或許是我先把蝙蝠俠困在了我的回憶裡。”
夜翼轉頭看向他。
“他救了我，所以我假設他是個大英雄，一舉一動最好符合英雄標準，絕不能有任何失格。所以當我意識到他其實沒有這麼強大的時候，我就恨他欺騙了我。”
“但事實是，如果我們並不認識，我作爲一個哥譚貧民窟的窮小子，得知布魯斯·韋恩這樣的大富豪親自來我們這裡打擊犯罪，不論他到底有沒有被人利用、是不是真心的，我可能都會欽佩他。”
“畢竟在這個城市裡，根本裝都不裝的壞人大有人在。哪怕他是爲了取樂過來表演，起碼也揍了幾個惡棍，我可能也會把他當成我的偶像。”
“那麼，爲什麼當我是他的助手的時候，卻反而無法如此直觀地認識他呢？”
“你覺得是爲什麼？”夜翼問道。
“我想了很久，然後意識到，親密意味着期待。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很多親密關係當中的互不理解，都源於妄圖利用自己對對方的特別綁架對方。”
“而事實是，沒有誰一定要活成誰期待的那樣。就像蝙蝠俠本沒有義務活成我心目中那種完美英雄的樣子，而我也沒有義務活成他認爲的我應該成爲的那種受過精神創傷、可憐兮兮的流浪狗的樣子。”
“你在布魯德海文就想了這些？”
“那你呢？”
“我也對蝙蝠俠抱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期待。比如我覺得他應該在小丑轉變的第一時間就接受他，並且也爲此和蝙蝠俠吵架。”夜翼搖了搖頭說，“而他沒像和你吵架那麼傷心的主要原因，大概就是他對我沒有什麼很高的期待。而這全都得感謝你。你的遭遇讓他覺得我好好活着就行，不能指望更多了。”
傑森忽然笑了起來。這是一個在金色的夕陽之下仍顯得閃閃發光的笑容，充滿了少年的得意和張揚，快活又驕傲得像一隻天鵝。
“事實證明你確實也沒我強。”傑森伸手指了一下樓下的機車，然後說，“當初我可是靠這個幫他堵住了很多逃竄的罪犯。那年頭的飆車小子可比現在強多了。”
說到飆車小子，夜翼就來了勁兒。他興致勃勃地說：“那個其他宇宙來的布魯斯車技特別好。當時我和蒼白騎士兩個追他一個都沒追上，要不你去試試？”
“看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那可是布魯斯·韋恩，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頂多也就玩玩跑車什麼的。賽道上練出來的和貧民窟車手的城市技術比？”
“不信你就去試試。絕對嚇你一大跳！”
引擎的轟鳴伴隨着夕陽落下前的最後一縷晚風吹進窗裡。正在整理思路的克拉克皺了皺眉，指揮助手把窗戶關上。
8:00一到，門被敲響。克拉克放下記錄問題的筆記本，整理了一下領帶，走到門前，和出現在門外的身影握了握手。
“很高興見到你，露絲小姐。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肯特先生。你最近聲名大噪，我在市政規劃署不少的同事都想要你的簽名呢。”
克拉克笑了笑，走過去取下攝像機的鏡頭蓋。露絲摘下眼鏡，兩人在窗前相對坐下，身後是一座舊城嶄新的夜空。
“很高興今天邀請到了哥譚市政規劃署的負責人露絲女士，我已經迫不及待與各位一同分享她從貧民窟女孩到哥譚州政要的傳奇故事了……”
席勒拿着遙控器，調大了電視的聲音。坐在沙發另一側的是滿臉無奈的布拉德，和他旁邊一道穿着貴族服飾、眉眼之間和保羅有些相似的男人的虛影。
貪婪會讓所有人大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