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開着剛提不久的紅色SUV,緊緊握着方向盤的手關節微微泛白,雙眼直勾勾地注視着前方隨時都有可能超車的車輛,生怕一個不留神造成交通事故,給警察叔叔添麻煩。
歷經九九八十一個紅綠燈,七七四十九個超車狂,終於來到了停車場,關雎大大呼出一口氣,來來回回在地下停車場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個絕佳的停車位—女士停車位,關雎左打一把方向盤,右打一把方向盤,來來回回,扭了十多分鐘還是進不去眼前的車位,又往右稍微打了一點點,好巧不巧,車子用力過猛,和左邊的車來了個臉對屁股的親密接觸,關雎無奈的看着自己的愛車,爲數不多的上路就已破相,真是好看的皮囊一律不抗造,當初要不是衝着它的顏值,關雎一定不會選它,車身太長了,簡直是新手的最大障礙。卻忘了自己一直是一個顏值派,始於顏值,忠於顏值,選人選物一向如此。
關雎給那輛可憐的大傢伙留了個便條,匆匆把車開進車位,順利的好像有天助,一把進。關雎無奈的看着愛車,抱着文件袋匆匆上樓。
何之洲看着車前窗留下的“肇事者”逃逸 後留下的證據:“非常抱歉,不小心蹭了您的車,深感抱歉,您可以稍微等我一下,也可以撥打電話136 XXXX XXXX協商賠償事宜,對此深表歉意。”無奈一笑,好耐心的靠在車窗上等待“肇事者”。
關雎急急忙忙去送資料,還是晚了一步,前臺說她們老總剛剛去機場了,去參加外地分公司的年會。前臺美女無可奈何得攤攤手,愛莫能助。
何之舟好心情的玩着手機,順便編輯了一條信息“恭候多時,很期待解決問題”。
正在暗自懊惱的關雎,也不得離開。
“不好意思,久等了,非常抱歉。”關雎對着“大傢伙”旁邊立着的西裝筆挺的男人九十度鞠躬以示歉意。
“你是對人抱歉還是對車抱歉?”
“當然是……”
突然竄出來的人讓關雎一時震驚了,多年未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頂着一張討喜的臉,和身邊身材高挑,精緻的好像瓷娃娃的美女臉上的不耐煩形成明顯的對比。
稍作遲疑,關雎恢復到一臉平靜,該來的總會來,時間從來不會遺忘任何人的出場順序。
“走保險吧!”關雎作勢要打給保險公司。
“一點點小麻煩而已,何必大動干戈。”何之洲極其自然地把關雎握着手機的手緊緊抓在自己的掌心裡,生怕再一次跑掉,不見蹤跡。
“你好,我是之洲的未婚妻,夏魏濰。”夏魏濰蔥白的玉指上有着豆蔻顏色的指甲,越發的顯得手指白嫩,中指上的鑽石戒指晶瑩剔透,關雎想不注意都不允許。
“你好,關雎,何之洲高中同學。”關雎禮貌的介紹自己。
“只是高中同學嗎?”何之洲眼神犀利的盯着關雎。
“那還有什麼?”關雎絲毫不畏懼何之洲殺人的眼神。
“很好。非常好。”何之洲拉着還未反應的未婚妻,揚長而去,只留下一片飛揚的塵土。
關雎再一次失眠了,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揮之不去的“何之洲”三個字像過電影一樣,重播重播,還是重播。
往事不堪回首,多麼俗氣卻真實的六個字,而不堪回首的到底是往事,還是往事中經歷的人?
關雎這五年每天上班相當準時,不多一秒,不少一分,正正好八點,不管風裡雨裡,從未有過偏差。
當關雎正好喝完一杯熱美式外加一塊三明治,經理踩着恨天高像一隻花孔雀一樣嫋娜而來。
“這怎麼解釋?”經理晃了晃手上的一沓資料,碩大的鑽石戒指熠熠生輝,折射出一道五彩的光。
“領導您是被求婚了嗎?鑽石大的都能當鏡子了呢。”五年來,關雎最大的進步,估計就是終於學會了投其所好,也是唯一一門自學成才的課程。
“花孔雀”當然很受用,拍馬屁正中馬屁,力道也適中。
“花孔雀”在一片豔羨中,大方得體,含蓄滿足的道出了自己又一次認爲可以陪伴終生,相攜以共的伴侶。
關雎已經記不清楚這是“花孔雀”第多少次提及起的伴侶了,別人早已認爲理所當然、習以爲常,而本人依舊每一次都充滿信心,每一次都傷心欲絕,用不了多久又會滿血復活,重整旗鼓,重新衝進悲傷中尋找喜悅,尋找下一個可以愛的人。
關雎很佩服“花孔雀”,不僅僅是對上司的尊敬,更多的是對她對愛情的渴望,對另一半孜孜不倦的追尋。關雎佩服她的勇敢,佩服她的愛的自我修復能力。
關雎搞砸了和王總的合作,換句話說王總根本沒有同意合作,鍋卻總是要有人背的,責任也總是需要替罪羊去承擔的。
經理一口咬定王總已經百分之九十同意了合作,只是讓關雎去送資料順便敲定合作,水到渠成,是關雎能力不足,讓水開了洪,一瀉千里,奔流到海不復回。
直到此時,關雎才明白再一次着了“花孔雀”的道,怪不得那天急急忙忙,非要讓關雎去送資料,原來是早已知曉王總要去外地,早已離開公司,縱使關雎有迴天之術也無處施展。
關雎這五年來獨自走過的這條路有多難,有多艱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的進步都是在無數次荊棘、無數次栽滿尖刺的陷阱中鮮血淋漓的總結的經驗,可生活和職場從來不會因爲你踩過了,扎傷了,就會善待你,去提醒你避開下一個坑。
“這也太扯了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花孔雀”陷害你,她自己的客戶怎麼可能捨得拱手相讓於你,誰不知道她最害怕你比她……”王紫沒有說完的的話被關雎擋回了肚子裡。
“回去做事吧,還想不想早早下班去狂歡了。”關雎只能吃一塹長一智,因爲她的身邊再也沒有哪個可以提醒她哪句話該說,那件事該怎麼做了。自己必須學會謹言慎行,身邊對她主管的這個位置虎視眈眈的人太多了,明處暗處大有人在,關雎不在乎飛黃騰達,只希望自己能穩穩的走好每一步,某人曾經說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望你擦亮眼睛,好自爲之……”
他總是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給關雎講一些大道理,提醒她誰誰誰剛剛話裡有話的言外之意是什麼。某某某心機有多深沉。每當這時候,關雎總是對他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笑他心理太陰暗,小人之心。
他卻總是會像一位老者一樣,搖頭嘆息,“孩子,你還太年輕了,社會必定會狠狠地給你一頓毒打,你才能學會長大。”
踏入社會之後,關雎不僅一次地想起他每一次的“經驗之談”,他那麼聰明,肯定不會像自己一樣走這麼多的彎路吧!
燈紅酒綠,歌舞齊鳴,一片歡愉。
“關姐,一起來呀。”新來的實習生歐陽看關雎一個人在吧檯喝着酒。
關雎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不用搭理自己。
歐陽點了一杯伏特加,坐到了關雎旁邊,淺淺地喝了一口,腦袋和上半身依舊隨着音樂搖擺。
“關姐,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含蓄,像古代的深閨女子,笑不露齒。”
古代,深閨女子。
“爲什麼是古代,深閨女子,而不是古代大家閨秀?”
“嘖嘖嘖,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大家閨秀那個像你沒心沒肺,心寬體胖,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註定活不過出閣。”
“哦?”關雎想知道他會和他是同一個答案嗎?
歐陽迫不及待的爲自己的話畫上一個句號,“因爲只有古代深閨女子纔會像你一樣安安靜靜,笑不露齒,從來不參加吵鬧一點的活動,裝假正經。”
酒精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能讓人毫無防備,滿嘴跑火車。關雎自認爲不是一個嚴肅的領導,也不是一個賊好脾氣的領導,可也不是一個有仇不報的君子。
“哦?假正經?那真正經又是什麼樣子呢?”關雎換上一副笑容滿面的和藹模樣。
“真正經就是您這樣,有熱鬧,我也到場,但是我不參與,哎,你還不能說我不合羣。”歐陽一本正經的解釋真正經和假正經。
關雎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副鮮嫩的面孔,一張涉世未深的臉,無所畏懼,敢於這樣指着上司鼻孔的年輕人。突然好生羨慕,到底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背後的後盾足夠強大。關雎自認爲自己好像從懂事以來就再也沒有這麼不計後果的肆無忌憚。
“嗯,你叫歐陽是吧?很好,我記住你了。”
酒保欲給關雎續杯,這個奇怪的女人每次來都是一個人坐在吧檯上無限續杯店裡自制的雞尾酒,酒保偷偷嘗過一次,也沒有到了讓人慾罷不能的地步,可這個奇怪的女人好像獨獨鍾情於此。
關雎起身,獨自離開了這個鬧哄哄的地方,歐陽有一點說的很對,不必勉強自己“假正經”,不是因爲歐陽一語點醒夢中人,而是如今的自己有實力去成爲自己的後盾,不必隨波逐流。
十二點的城市依舊燈火通明,霓虹燈閃爍,這座城市似乎只有在晚上才鮮活了起來,躁動了起來。
路上的行人絡繹不絕,有成雙成對的情侶打打鬧鬧,有街頭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販,有喝酒鬧事的酒鬼……
白天屬於區區幾兩碎銀,只有夜晚才屬於這羣鮮活的生命。
門口幾個身材妖嬈,穿着黑色套裝的年輕女子,硬生生塞給獨自漫步的關雎一本薄薄的宣傳手冊,姑娘薄脣輕啓,吐字清晰,慢條斯理的給關雎介紹會所的相關事宜。
不知道是被這羣姑娘的敬業精神所感動,還是被自己內心的孤獨所指使,關雎不自覺邁步進了會所,填寫了個人所有信息,交了會員費,散盡了這個月的房貸,心滿意足的打車回家。
幾天後接到會所打來的邀約電話,歐陽正在拿着一份改了八百遍的策劃案等着關雎拍板簽字。
來電顯示本市座機號碼,關雎隨手開了免提,以爲又是推銷房產、寬帶套餐或者是某某美容院之類的電話。
“你好,您是關雎關小姐吧?”
“你好,我是。”
“前幾天您在我們會所辦理的會員,我們按照您的要求,層層把關,覺得今天的相親派對特別適合您的要求,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關雎面不慌,心不跳的關掉了免提,當着滿臉嘻笑的歐陽答應了下來。
“我要的是能夠踏踏實實做事的人,不管什麼原因讓你選擇了這份工作,我希望你能拿出十二萬分的精力和努力去對待它,做不到最好就乾脆別碰它,別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工作,否則你到我這個年紀,連報名參加高級相親會所的資格和勇氣都沒有。”
關雎一向很少呵斥下屬,只是看不慣不努力,不上進的人,也許是自己從小比較自律,從小就明白笨鳥先飛的道理。
關雎看了看時間,還差一刻九點鐘。
門迎小姑娘格式化的待人接物、迎賓,面面俱到。
會所裡比關雎預想的人要多,大約有百八十個。關雎選了一個靠近窗戶的角落,獨自注視着全場。
大概是因爲會員費比較高昂,入場的男士衣着也比較考究,或西裝革履,或一身名牌加持。女士大多是穿禮服和裙裝,凸顯優雅高貴,凹凸有致。全場沸騰着一股雌性和雄性荷爾蒙的奢靡之風。
像關雎這樣隨意一身職業裝的全場僅此獨一份,關雎看着自己的行頭,來之前特意去做的髮型,做工也算精緻的西裝,恨天高一踩,自認爲足夠彰顯了對這場相親的認真態度,卻在這一羣人中格格不入,只配坐在角落欣賞。
關雎心裡打起了小九九,職業病爆發,一番成本覈算在心裡天人交戰。就此離去,白花花的銀子連個水花也沒濺起,肉疼。不離開吧只能蝸居於此,欣賞各色精英觥籌交錯,鴛鴦配對。也不符合作爲一名兢兢業業,節衣縮食的外來務工人員的精打細算,寸縷必爭的職業素養。關雎正在暗自懊惱自己作爲一個堂堂婚禮策劃諮詢師,怎麼能被其他銷售人員洗腦到如此地步,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沒眨的往外送,真是高手遍地呀,一不小心就着了道,有機會一定切磋切磋,彌補不足。
“如此嬌豔的玫瑰究竟是犯了什麼錯,要遭受你這般蹂躪?”
暗自和桌上僅有的一隻紅彤彤的玫瑰花較勁的關雎,擡頭的一瞬間陷進了一雙藍色的眼仁裡,像一汪海洋一樣湛藍,關雎心裡忍不住暗呼:“好漂亮的眼睛。”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關雎點頭如搗蒜。
“你好,我叫南嘉悅。”南嘉悅伸出了纖細修長的蔥白玉指,關雎在震驚中輕輕碰了碰,觸電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女媧娘娘造人的時候,這是使了那般仙氣,才能造出如此完美的人,漂亮的猶如星空的眼睛,純淨無暇的皮膚,女人都嫉妒的蔥白玉指,關雎悄悄把手附在了大腿上,輕輕地、緩緩地擰了一把,還好不是做夢,這麼輕的力道都會痛。難道是老天爺聽見了她的天人交戰?賜她一個美男子,安撫她憤憤不平的內心?
“可以認識一下嗎?”南嘉悅從進門就看見關雎格格不入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與這羣盛裝出席的人格格不入,與這羣奔着尋找合適對象的人格格不入。
南嘉悅看着關雎時而沮喪的擡頭看看;時而托腮沉思;時而像現在這樣一片一片揪落桌上嬌豔欲滴的玫瑰花花瓣。
“關雎,關關雎鳩的關雎。”關雎隨口唸出自己名字的出處。
“好巧,我的名字也取自《詩經》,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南嘉悅彷彿找到了同類,興奮的都要蹦起來了。
關雎不由的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幼稚男孩兒,沒有穿西裝打領帶,簡單的假兩件衛衣卻絲毫掩蓋不掉出身不凡的事實,這些年閱人無數,關雎越來越明白有錢人的氣質真的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即使身着爛麻袋,也擋不住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天生“含金鑰匙”的氣質。
“額,好牽強的名字。”關雎實在沒想明白“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和南嘉悅有什麼關聯。
“我爸媽想要個女孩兒,所以取名南嘉儀,後來我偏偏是個男孩兒,無奈改成了南嘉悅。”南嘉悅垮着臉回懟道。
關雎微微一愣,想起了自己遠在家鄉,承歡父母膝下的弟弟,再看看眼前的男孩兒,再想想自己,無言卻已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