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他們不敢
說實話,蔣慶之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權貴。按照他的推算,丟出海貿的誘餌後,權貴們應當會和自己討價還價一番,就像是一個欲拒還迎的女子,矜持一番才肯躺平。
但!
那些權貴一聽數十倍的利,一聽墨家有打造海船的圖紙!
瘋了!
都特麼的瘋了。
蔣慶之被圍在中間,一隻只養尊處優的手抓住他,那些狂熱的臉啊!看著讓蔣慶之想到了白蓮教的那些狂信徒。
人間正道是什麼?
那一刻蔣慶之覺得是錢財!
有錢能使磨推鬼!
哪怕是最悍勇的孫重樓,哪怕是宣府第一刀莫展,在面對那些瘋狂的權貴時,依舊狼狽不堪。
衆人‘逃出’了戶部,蔣慶之看看狼狽不堪的孫重樓等人,板著臉說:“回頭這事兒……瞞著。”
堂堂新政掌舵人,竟然在一羣權貴的圍攻之下毫無招架之功,傳出去,丟人!
“表叔!”
不等忠僕表態,兩個侄兒出來了,看著頗爲從容。
蔣慶之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凌亂的頭髮,乾咳一聲,“回去把此事稟告陛下……”
“表叔,方纔好生危險。”裕王心有餘悸。
“回頭給你倆佈置功課。”蔣慶之打斷了他的話頭,裕王一臉愕然,景王給他一個眼色,示意別嗶嗶。
再嗶嗶就不是功課的事兒了,弄不好能給課題,在規定的環境和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否則……
蔣慶之上馬,灑脫而去。
“那些人竟然如此粗鄙嗎?”裕王若有所思。
“見錢眼開是其一,其次,這些人看到了好處,知曉必須要站隊。既然要站隊,那就露骨些,以攫取更多的好處。”
景王譏誚的道:“這等人成事的本事沒有,壞事的能力卻首屈一指。”
“既然如此,爲何要給他們一條出路?”裕王說:“按著表叔的性子,就該徹底把這些人給壓下去。”
“我也不知。”
……
“不能樹敵太多。”蔣慶之在給兩個秘書上課,“還是那句話,把咱們的敵人弄的少少的,朋友弄的多多的,萬事都是這個理不是。”
徐渭乾咳一聲,“伯爺,可如今……咱們的敵人好似越來越多了。”
“困難是暫時的。”蔣慶之淡淡的道:“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利益永恆。”
徐渭笑道:“是了,誓言要與伯爺不共戴天的權貴們,頃刻間便轉變了立場,恨不能去舔舐伯爺的靴子。中間起了作用的正是利益。”
“伯爺,此輩若是通過海貿富甲天下,輔以身後的勢力,怕是爲禍不小啊!”張居正今日算是開眼了,所謂錢能通神,果不其然。
反過來,張居正就想到了一個危機:權貴們通過海貿發財了,手握巨資的他們,若是把這筆錢財投到別的事兒上……比如說,權力。
“伯爺也說過,一個勢力,一個羣體,當他們有錢到了極致,必然會膨脹,隨後窺探廟堂。這些人將來……”
這廝悟性不錯……蔣慶之點頭,“你說這個我也想過。當初我曾想把那些豪商拉進來,利用他們的錢財來打造船隊出海。”
豪商相對好控制。
“可想來想去,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豪商……豬狗耳!”張居正說:“若是生出了那等不該有的念頭,三五小吏便能使其破家。”
呵呵!
蔣慶之笑了笑,“叔大,莫要小覷了那些豪商。不,是莫要小覷了人心。”
蔣慶之拿出藥煙,眯著眼,這一次孫不同眼疾手快,把火媒遞過來,蔣慶之抽了幾口,擡頭呼出煙氣。
“權貴貪鄙,可心中至少有些底線。”
此次權貴們被割肉,雖然怒不可遏,有人甚至建言去哭太廟,但最終還是沒有付諸實施。
“豪商們不同,只要有足夠多的好處,他們可以出賣一切。”
蔣慶之指指腦袋,“從這裡。”他再指指心口,“到這裡。”
張居正:“……”
“從魂魄,到心。沒有他們不敢販賣的東西。”蔣慶之想到了後來的那些所謂皇商。
那些帶路黨。
“所以,我寧可把好處給權貴們,也不肯給那些少了魂魄的豪商。”
蔣慶之抽了口藥煙,想到了九邊不時有消息傳來,說抓到走私草原上的商人,而且一年比一年多……哪怕你殺的再狠,那些商人依舊趨之若鶩。
彷彿草原上有他們的魂魄,不去就活的形同行屍走肉。
“見過長威伯。”
前方來了個官員,“下官鴻臚寺馬順。”
“何事?”蔣慶之淡淡問道。
“倭國使者到了京師外,下官來請示如何接待。”馬順低頭頭,想到了先前徐階的反應。
在得知戶部事兒後,徐階呆立半晌,隨後嘆息一聲,說:“去請示長威伯。”
早些時候馬順和胡宗憲發生衝突的事兒衆所周知,馬順羞刀難入鞘,本想讓別人來,可想到徐階的態度,便硬著頭皮在皇城外等候。
他覺得胡宗憲早已把衝突的事兒告知了蔣慶之,可卻不知,在胡宗憲的眼中,倭國使者就是個西貝貨。
作爲伯府局中協調的幕僚,胡宗憲還有收集和分析各方消息的職責。倭國也在其中。
按照蔣慶之給的一些消息,以及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到的消息,胡宗憲總結出了些倭國的現狀。——君不君,臣不臣。藩鎮爲王。
而且蔣慶之說過:“對付倭國人別給好臉色。你越給他們好臉色,他們就越輕視你。”
這不是賤皮子嗎?當時胡宗憲就問。
蔣慶之搖頭,“不,倭人慕強。”
前唐時可不正是如此,剛開始倭國使者來到大唐,對大唐的文治武功驚爲天人,覺得這便是人類的天花板。回去後全盤照抄,甚至建築物,以及城池構造都照抄不誤。
照抄作業沒多久,倭國這個學生就覺得自己足夠強大了。
“這是個有下克上,有反噬恩人傳統的民族。”蔣慶之緩緩說著,“記住,對付倭國,要打!隔一陣子就要毒打一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話說的是熊孩子。
“若是不打呢?”張居正問道。
“他便會來打你。”蔣慶之微笑道。
張居正發誓自己看到了笑意深處有寒意,比之殺機更爲濃郁的寒意。
彷彿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般的。
“鴻臚寺按照藩國待遇降低些接待。”
蔣慶之吩咐道。
“是。”馬順暗喜,心想這可是你交代的,回頭倭國使者鬧騰,那便是你蔣慶之處置不當。
等馬順走後,徐渭說:“使者爲何在此時來?”
蔣慶之在回憶倭國的歷史。
此刻是倭國的戰國時期,大將軍足利氏統御倭國多年。
猴子是啥時候發跡的?
蔣慶之記不起來了。
回到直廬,胡宗憲提及了倭國使者之事,蔣慶之說:“此事你處置的極好。”
朝中有股子風氣,不,應當說是中原王朝有股子風氣,渴求萬國來朝。爲此隋煬帝厚待各國使團,甚至在樹上掛滿了綢緞。
大明也不例外,從禮部到鴻臚寺都養成了這個習慣。
“降低些接待倒是沒問題,只是我在想,這倭國使者此刻來,會是何意?”胡宗憲方纔琢磨了許久。“難道只是混吃混喝,臨走前再拿些好處?”
蔣慶之搖頭,此刻的足利幕府好像有些撲街的味兒,四處逃竄?
若是有一臺電腦該多好?
蔣慶之嘆息,不過倭國使者的到來,倒是讓他有了試探倭國現狀的機會。
“伯爺,那些倭人可會發怒?”徐渭問。
“發怒?”蔣慶之把菸頭按在瓷制的菸灰缸裡,“他們,不敢!”
……
馬順帶著幾個小吏出城,到了城外,之間道路左側站著數十倭人,哪怕是寒風凜冽,依舊紋絲不動。
但那臉被凍的鐵青,加之個子矮小,恍若小鬼。
“使者何在?”馬順問道。
“在下三條。”
一個身材略微高大些,但依舊比馬順低了一頭的倭人上前行禮。
“大明話說的不錯。”馬順讚道。
三條微微頷首,“在下的先生乃是倭國有名的儒者。”
“是嗎?”天下儒者是一家啊!馬順不禁多了些親切之意。但隨即就嘆息,“此事……”
他欲言又止,三條誠懇的道:“在來之前,天皇說過,上國對我國有再造之恩,若是上國有所求,只管答應就是。”
再造之恩?
這是哪跟哪?
馬順沒想到三條竟然會這般溫順,這特麼和傳聞中那些兇殘的倭寇壓根就不搭邊啊!
他壓住心中疑惑,低聲道:“本官去請示了上官,上官的意思……貴國亂糟糟的,無需精心接待……你看本官說這些作甚。”
馬順覺得三條會覺得屈辱,甚至會抗議一番。隨後鴻臚寺把使者的不滿傳遞上去……他那位老上官徐閣老便可藉此出手。
在馬順的期待中,三條嘆息一聲。
“不知這是誰的意思。”
來了!
馬順說:“長威伯蔣慶之!”
“那位殺神?”
“正是。”
馬順微笑看著三條。
三條緩緩衝著京師拱手,“在下久慕長威伯威名,當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