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景王來說,此生遭遇的危機不多。算下來最大的危機竟然是掘墓盜屍。
當面對刺殺時,他懵了一瞬。
眼睜睜看着陳錚倒在了自己身前。
張崇飛也似的衝過來,一刀就把倭國商人的右手斷了。
隨即,幾個海賊把商人撲倒。
“陳公!”
景王緩緩蹲下。
陳錚躺在甲板上喘息着。
他從未覺得陽光這般溫和。
胸口那裡還插着髮簪,心口陣陣劇痛傳來。
“老夫……”陳錚伸手,景王跪下。
“你……和老夫的孫兒,真……真像!”
那隻手觸碰了一下景王的臉頰,隨即無力垂落。
“陳公!”
景王伸手摸了摸陳錚的脈搏,臉頰顫抖着,“救他!”
海賊中有個半吊子郎中,過來一番查看後,搖頭道:“人已經去了。”
景王本就是學醫的,他哪裡不知道陳錚去了。
他緩緩站起來,走到倭國商人身前,“爲何刺殺?”
倭國商人丟了右手,大笑道:“以往被這些海賊抓到的商人盡數都被處死,既然都是死,死之前拖一個墊背……哈哈哈哈!”
方辰低聲道:“倭寇橫行東南,我等的家園也飽受屠戮,但凡劫掠到倭人,咱們多是一刀剁了。”
景王木然道:“可有刀子?”
“有,您這是……”方辰的語氣很凝重。
“拿來。”
“是。”方辰恭謹的回身要來一把刀子,遞給了景王。
他退到後面,馬井問:“二哥爲何對此人如此恭謹?”
“你方纔沒聽那老人稱呼他什麼嗎?”
“什麼。”
“是殿下!”
馬井問:“殿下是什麼?”
“這個天下,能被稱呼爲殿下的,唯有皇子!”
馬井一怔,張崇低聲道:“會不會有假?”
“那些軍士作不得假。”方辰指指那些衝上來的官兵,“大哥你看,這些官兵一看便是訓練有素。他們上來就先護着那個年輕人,這能作假?”
“皇子?”張崇哆嗦了一下,“他的隨從死了。”
“那該死的倭人!”方辰咬牙切齒的道。
本來按照他們的習慣,稍後就會弄死那些倭人,可景王等人的到來卻打斷了這個事兒。
“時也命也!”方辰嘆息,“大哥,等吧!”
“等什麼?”
“等這位貴人的意思。”方辰說:“咱們的前程……看天意吧!”
景王拿着小刀子,令人把倭商的衣裳剝了,便專注的在他的身上開口子。
剛開始倭商還咬牙忍住,沒多久就慘叫起來。
方辰看了一眼,哆嗦道:“大哥,這每一刀看着都像是差不多深淺。”
“不只是深淺差不多,每一刀之間的距離也差不多。”
“可有鹽?”景王問。
“有有有。”張崇說:“海上別的沒有,鹽不少。”
衆人不知他拿鹽巴幹啥,等鹽送到時,景王抓起一把,就抹在了那些刀痕上。
“啊!”
正在流血的傷口被鹽粒子這麼一刺激,那味兒……太酸爽。
海賊們木然看着。
“可有木柱子?”景王溫和問道。
“木柱子?”張崇本想說沒有,可方辰卻說,“有。”
方辰令水賊們拆了一間艙室,弄了幾根木頭。
“一頭削尖。”
景王吩咐道。
有人照做。
“綁在船舷上。”景王就像是個工頭,指揮着海賊們把木柱子綁在了船舷上。
“他這是要作甚?”馬井撓頭。
“我也不知。”方辰搖頭。
“把他架起來。”景王指揮兩個海賊把倭商架起來,指着木柱子削尖的上端說:“衝着他的穀道,放下去!”
瞬間,三位首領都變色了。
“這位……真是皇子?”馬井喃喃道:“我覺着自己夠狠了,可和他比起來……還差得遠。”
“不!”倭商慘叫着,掙扎着,兩個海賊都控制不住。
“我來。”張崇走過去,一巴掌把倭商給抽暈了過去,隨後把他架到木柱上端,一放下,倭商就醒來了。
倭商極力在夾緊穀道,可身體還是不斷的往下滑。
慘嚎聲令人脊背發寒。
景王回身,看着陳錚,“把陳公……帶回去!”
幾個官兵過來,把陳錚的屍骸小心翼翼的弄回了船上。
景王衝着三位首領招手。
“見過……貴人。”三人行禮。
“我叫做朱載圳。”景王說,“封號景。”
方辰毫不猶豫的跪下,“見過景王殿下!”
“見過景王殿下!”張崇幾乎是同時跪下。
馬井楞了一下,這才猶豫着跪了。
那些海賊見狀都呆住了。
景王說:“長威伯是本王表叔,也是本王的老師。你等懷疑招安的誠意,那麼,本王親至,這誠意可夠?”
“小人……不敢。”方辰低頭。
“那麼,誰反對?”景王看着三個頭領,見沒人擡頭,便緩緩看向那些海賊。
“見過殿下!”甲板上隨即就像是風吹麥浪般的,跪了一片。
有人問:“敢問殿下,咱們受招安,官府可會清算?”
“你等大多是活不下去了才做的海賊,在大明犯下大事兒的有多少?”景王問。那些海賊沒人吭氣,方辰說:“有五人。”
景王說:“給他們一艘船。”
“多謝殿下!”方辰至此再無疑慮。
五個在大明犯下大事兒的海賊駕舟走了。
景王看着遠去的帆影,輕聲道:“海闊天空!”
……
樑湖正在宴客,地點是自家在城外的別業。
客人是兩個水師將領,二人身着便衣,其中一人舉杯笑道:“本以爲蔣慶之會對咱們下狠手,沒想到卻偃旗息鼓。”
樑湖淡淡的道:“要開海,少不得水師清剿沿途海賊,維護航道。大明禁海多年,一時間蔣慶之去哪尋這麼多會駕舟的人?”
“他還得要倚仗咱們!”另一個將領得意的道:“對了,樑公今日請咱們喝酒,可是有話?”
樑湖點頭,“那筆買賣成了。”
兩個將領相對一視,喜上眉梢。
“可是早些咱們說好的價錢?”
“自然。”樑湖說:“我辦事,你等難道還不放心?”
“放心放心!”
“這筆買賣太大,我有些喜不自禁了。”
兩個將領歡喜的搓着手,彷彿是等着大人發壓歲錢的孩子。
粗鄙……樑湖暗自鄙夷二人,卻微笑道:“對了,不知外海的那些倭寇還有多少?”
“不知。不過早些時候有一支船隊出海未歸,也不知去做什麼。”
“就算是剩下些也無濟於事。一兩年之內他們不敢出動。”樑湖心中大定。
“樑公放心。”
“那麼,該準備了。”樑湖舉杯,“爲了我等的富貴。”
“爲了富貴!”
等兩個水師將領喝的醺醺然走後,賈三來了,“老爺,那邊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樑湖喝了口茶水,嘆息,“我本想暫且收手,可想來想去,這門生意利太大。倭國那位大名得了這批火器,定然能橫掃周邊。擊敗對手能弄到多少錢糧?多少好處?如此,他便會來第二次……賈三。”
“老爺!”賈三微微躬身,很是歡喜。
這筆買賣做成了,按照以往樑湖的規矩,他賈三也能分到不少好處。
“蔣慶之此次南下之行堪稱圓滿,唯一的缺憾便是水師。”樑湖笑道:“水師他不能動,也不敢動。等他人一走,走私生意便可重新做起來。”
賈三一怔,“老爺早些時候不是說不做了嗎?”
樑湖嘆息,“錢,誰嫌多呢?”
……
是夜,烏壓壓一羣人出現在了城外的一個村子裡。
“就在這。”
“打開!”
“這……都是火器!”
“趕緊裝車。”
樑湖就在村口,兩個水師將領也在。其中一個將領說:“那邊多久給剩下的銀錢?”
樑湖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金銀?”
“銀子。”
“也好。”
樑湖笑道:“據聞倭國那邊出產白銀不少,回頭多做幾筆生意,二位用不了多久便能富甲一方。”
兩個將領嘿嘿一笑。
“等蔣慶之走了之後,咱們再慢慢來。”
“漂沒些就是了。”
“漂沒太慢,我看最好的法子便是……沉船。”
“沉船?”
“船沉了,船上的火器自然也就沒了。”
真特麼狠……樑湖嘴角微微翹起,“此事就看二位了。”
“還請樑公和那邊多商議,價錢若是能再提一些,更好的火器咱們也能弄到手。”
“好說。”樑湖點頭。
火器裝了數十車,最後幾輛大車拉着的竟然是火炮。
也就是大銃。
“這是佛朗機大銃,那大名拿了去,只需一炮,便能糜爛數裡。”
“好一個大銃!”樑湖拍拍炮身,“如此,我便去了。二位且等着收錢吧!”
“樑公,倭人狡黠。”一個將領挑眉,“要不咱們帶着些兄弟跟着去……”
樑湖臉色變冷,“那邊忌憚官兵。”
他敢打賭,但凡讓這二人見到了前張一雄,此後這門生意就會換個交易對象。而他……
火把照着三人,兩個水師將領的笑容在火光中有些詭異。
一旦生意被搶,他樑湖的存在價值也就沒了。這二人弄不好會滅口。
想到這裡,樑湖淡淡的道:“要不,這筆買賣暫緩?”
“罷了罷了。”兩個將領笑了笑,隨後三人拱手分開,樑湖帶着車隊去海邊交易,兩個將領在村口看着車隊遠去,轉身進了村子喝酒。
“可惜了。”
喝的醺醺然後,一個將領說:“若是能把這生意奪過來,咱們少說能多掙五成。”
“罷了,蔣慶之在,咱們收斂些,等他走了咱們再徐徐圖之。”
“你說說,他何時會走?”
“冬季之前。”
“孃的,老子恨不能他馬上就滾,滾的遠遠的。”
“讓誰滾呢?”這時外面有人問。
“草泥馬,誰?”
一個將領一頓酒杯就罵。
吱呀!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門外站着一人。
一襲布衣,芒鞋一雙。
“在下唐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