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帝花了接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把陸柄送上來的這些證據看完,看完了之後,他獨自坐在書房裡,沉默了許久。
打理鹽道,本身就是肥差。
這個肥差的肥處,在於能跟鹽商打交道,在運鹽送鹽的時候,多給一點少給一點,或者是吃鹽商一點回扣,這都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也是李雲默許的事情。
但是直接從給朝廷的稅款裡動手腳,就太過混賬。
至於“人不知郡守”這一句,更是讓皇帝陛下心中惱火。
江南三道,是他發家的根本,也是他創業的基礎盤,如果連基礎盤的行政,都已經沒有辦法推行下去。
且不說最後會有多麼多麼大的影響,李雲自己心裡,肯定是相當惱火的。
雖然心裡惱火,但是身爲天子,不能太急躁,哪怕知道了什麼,也要裝作無事發生,然後看自己的具體需求來做事情。
即便要對卓氏發難,也要等他回到了江東,到了金陵之後再說。
正當李皇帝在書房裡生悶氣的時候,從書房裡走出來的陸柄,正要去尋陸皇妃,還沒有來到陸皇妃所在,就看到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正兩手掐腰,惡狠狠的看着他。
顯然已經等候許久了。
正是廬江公主。
女兒多半像爹,作爲天子的長女,廬江公主繼承了一些父親的大高個,雖然遠沒有她爹那麼高大,但是也比尋常女子高挑的多,甚至要比陸柄,還要稍稍高上一些。
這會兒,她惡狠狠的撲了上來,死死地抓住了陸柄的衣袖,怒視道:“你這叛徒!”
不用想陸柄也知道,多半是他離開京城之前,跟天子透露的廬江公主情事惹了禍,他心中叫苦,臉上卻露出笑容,驚喜道:“大公主,你也來廬州了。”
“什麼大公主!”
廬江公主捉住自家小舅,咬牙切齒道:“跟你說了那麼多遍,不許跟我爹說,你明明答應的好好的,幹什麼偷偷告密!”
她怒聲道:“你跟我好,還是跟我爹好?”
廬江公主李殊,母族的親戚就只有一個舅舅,一個姨娘,姨娘也住在宮裡,她想要出宮玩耍,就只能依靠陸柄爲藉口。
而且從小到大,陸柄也極其寵愛她,李殊自然跟這個唯一的舅舅很親。
年初那場“叛變”,讓她很是傷心。
陸柄嘆了口氣道:“小殊,不要胡鬧了。”
他看着廬江公主,正色道:“你每一次出宮,都說要來尋舅舅玩耍,陛下寵你,也每次都答應,舅舅要出宮辦差,這事如果不跟陛下交代清楚,陛下知道了,處罰不處罰你不一定。”
“但一定惱死舅舅了。”
陸柄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劃。
“到時候,舅舅還有命嗎?”
“胡說。”
廬江公主撇嘴道:“父皇那麼好的脾氣,怎麼會殺你的頭?”
陸柄聞言,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不過很快,他就擠出來了一個笑容:“在你看來,陛下自然是很好的脾氣。”
“外人看來,卻多半不是如此。”
李雲從來不能算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
能團結的對象,他當然也會試着去團結,比如說平盧軍以及河東軍,但是不能團結的,皇帝陛下從來不手軟。
這麼多年,不說別人,緝盜隊一百七十多個人,只剩下了個零頭都不到,那一百多個人,未必就是都戰死沙場了。
不少人,是陛下狠下心處理掉了。
哪怕不算戰場上的傷亡,這些年皇帝陛下,也不見得就真的變成仁慈菩薩了。
陸柄跟自己的大外甥女解釋了半天,最終答應這幾天帶着她好好逛一逛廬州,這才得以脫身,去後院見到了自己的姐姐還有妹妹。
跟姐妹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陸柄才站了起來,對着陸皇妃低頭道:“阿姊,陛下說得對。”
“這個事是我們陸家的事情,應當由我出面解決,你還有小妹,都已經是天家,不應該出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上一次在洛陽,我還是心軟了,這一次再不會讓他們家,出現在陛下面前鬧騰。”
陸皇妃微微皺眉,輕聲道:“陸家,就只有這麼一個長輩了。”
陸柄神色堅定:“阿姊,他這樣的人,算得上是長輩嗎?”
“非是陛下,我們姐弟三人,現在不知道人在何處。”
“不知道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陸柄緩緩說道:“這事弟弟我去處理,阿姊莫要過問了。”陸皇妃還是嘆了口氣:“他無非是爲了家裡的兩個兒子,我的看法是,教訓教訓應該,但是他家的兒子,或可給他們尋個差事。”
“他們家這樣的性子,給他們差事,他們就能踏實去幹了?”
陸柄冷笑道:“咱們那個九叔,心裡想的,恐怕是想像薛家一樣。”
薛家依傍天子,如今可以說是飛黃騰達,一門出了兩個爵位,薛國丈前兩年致仕的時候,朝廷給他封了郡王,這郡王之位即便不能襲封,這一系也是世襲的國公。
薛家那位二爺薛放,也受封侯爵,可以說尊榮已極。
陸皇妃還要說話,一旁的陸嬪拉着姐姐的衣袖,微微搖頭道:“姐姐,這事就讓阿兄去辦罷,咱們的確不應該說話。”
陸柄站了起來,開口說道:“那小弟這就去了。”
說罷,他扭過頭去,大步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臉堅毅的陸柄,又被廬江公主直接拽住,此時大公主一臉興奮:“我聽到你跟我孃的談話了。”
她兩隻眼睛放光:“我跟你一起去!”
陸柄看了看她,有些無奈,苦笑道:“可以,但是你不能亂說話。”
“我不說話。”
廬江公主眼珠子直轉,笑着說道:“我給陸老爺做個跟班。”
她拽着陸柄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小舅,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我們是大宗,他是小宗,廬州所有的陸家產業。”
陸柄緩緩說道:“都應當是我們這一支繼承。”
“現如今,他已經霸佔了許多年了,是時候將他攆出去了,他要是不願意。”
陸柄面無表情道:“且對簿公堂,讓廬州刺史衙門,斷上一斷。”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大外甥女,開口道:“明天,咱們再去陸家見他們,今天,我先去做做準備。”
大公主有些好奇,問道:“做什麼準備?”
“我去找楊侯爺。”
陸柄呵呵一笑:“跟楊侯爺,借一些人手,壯壯聲威。”
…………
正當李皇帝東巡的時候,被押送返家的卓相公,已經回到了洛陽。
到了洛陽之後,押送他的羽林軍,也沒有爲難他,只是將他一路送回了卓府,卓相公回了家之後,立刻命人關閉宅門,不見任何客人。
他是宰輔,皇帝陛下此時並沒有下令拿人,自然也沒有人敢上門拿這位宰相問罪。
卓相公回到洛陽之後的第二天,才換上了一身官服,一路進了皇城,來到了中書,見到了正在中書坐班的太子殿下,見到太子之後,他規規矩矩的跪倒在地,畢恭畢敬叩首行禮道:“罪臣卓光瑞,叩見殿下。”
太子殿下坐鎮洛陽,當然已經知道了去年那場科考案的經過,也知道這位身爲主考的卓相公,恐怕罪責難逃,他想了想,還是起身把卓光瑞給攙扶了起來,看了看卓光瑞,嘆了口氣道:“卓相爲官多年,向來謹慎,怎麼竟在這麼大的事情上栽了跟頭?”
卓光瑞低頭道:“臣…一時疏忽,罪無可恕。”
他低頭道:“臣聽聞,案犯俱已經羈押大理寺大牢,等候陛下問罪,臣是主考,罪無可恕,請殿下下令,將臣也押進大理寺大牢候罪。”
李元想了想,正要回答,忽然想起父親臨走之前交代的話,他沉思了一會兒,便搖頭道:“卓相公,你在朝多年,功勳卓著,父皇不下令,本宮不能貿然拿你下獄。”
他拉着卓光瑞的衣袖,開口道:“本宮年紀還小,這些大事,也不敢做主,卓相公還是去見杜相,讓杜相做主罷。”
卓光瑞聞言,擡頭看了看太子,心中暗暗讚許,辭別了太子之後,他又趕去見杜相公,見到了杜謙之後,他跪拜下來,行禮道:“罪員請杜相問罪。”
杜相公連忙起身,將他攙扶起來,搖頭道:“我如何能問卓兄的罪過?”
“卓兄還是回家去,回家去。”
杜相公長嘆了一口氣。
“等陛下回來定奪罷。”
說完這一句,杜謙想了想,正色道。
“卓兄放心,到時候我們這些江東舊臣。”
“一定爲你說情,請陛下…”
“從輕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