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守在外面，雙眼有些乾澀。
他以爲自己當了皇帝就能保護自己愛的人，卻原來不是，哪怕他是帝王，依然會有不可控的事情發生。
若連師尊都喚不醒夕顏……
胡蝶看到周暮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他是擔心夕顏醒不過來，便安撫道：“陛下莫着急，明覺大師定能喚醒夕顏的。”
夕顏有那麼多的牽拌，怎麼可能一睡不醒呢？
“是我最近太忙，沒有多抽點時間陪她。”周暮強打起精神，看向胡蝶問道：“最近幾日她可有異常的地方？”
“沒有啊，她忙着帶小殿下，頂多也就是介意自己住在乾坤宮，說自己住在這邊不合適。”胡蝶仔細想了想，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顧夕顏看着很健康，情緒也很好。
周暮想起顧夕顏的前世，突然很害怕。他怕老天爺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卻有時限。
如果她撇下他再不醒來，他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那廂顧夕顏一直重複同一個夢，每一次的結局她都是煙消雲散，她被這個夢魘住了。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前方喚她的名字，她好一會兒纔想起，那是明覺大師。大師說周暮在等她，還有兒子也在等她。
她想起自己嫁給了周暮，她爲周暮生下了周旭。
她倏地睜開眼，正對上週暮焦慮的臉……
下一刻，她被周暮狠狠抱入懷中，他力氣太大，幾欲令她窒息。
顧夕顏有氣無力，她提醒道：“公子，我快憋死了……”
周暮仍然抱着她，但力道小了，她有氣無力地道：“我怎麼覺得自己很餓？”
“睡了整整九個時辰，能不餓嗎？”周暮終於捨得放開顧夕顏。
顧夕顏這才發現天黑了，藉着燈火，她看到周暮泛紅的眼角。
“公子哭了嗎？”她有些錯愕。
周暮狼狽地錯開視線：“你想多了！”
顧夕顏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她覺得那多半真是他們的前世，畢竟劇情跟周暮說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沒理由他們能做一模一樣的夢，除非這個夢是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情。
這時敏兒入內，稱明覺大師有話要跟周暮說。
“你先進食，待會兒我回來陪你。”周暮摸摸顧夕顏的頭。
顧夕顏目送周暮走遠，暗忖她是明覺大師喚醒的，那明覺大師這個大人物會不會也知道她和周暮是宿世姻緣？
是了，肯定知道的，明覺大師第一次見她時說過很多奇怪的話。說什麼她與佛有緣，還說她有仙緣。
那時她覺得明覺大師的話離譜，像是神棍，現在看來，她或許真有仙緣，畢竟那個夢裡，她看起來就不大像是凡人。
凡人丟了性命，也不至於會魂飛魄散吧？
周暮送明覺大師出了乾坤宮，“師尊，她將來還會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明覺大師也沒把握，他慢下腳步，猶豫片刻才道：“陛下找個時間，帶上皇后娘娘，去一趟墮仙寺，屆時爲師帶陛下和娘娘去一個地方。”
周暮心一凜。
他在墮仙寺長大，那地方他太過熟悉，若真有什麼未去的地方，便是禁地。
禁地只有師尊能出入，包括他在內的其他人都不曾出入禁地。
“好，屆時我帶上夕顏一同前往，師尊慢走。”周暮恭敬地道。
“回去看看娘娘吧。莫擔心，娘娘沒事。”明覺大師知道周暮的心都在顧夕顏身上，便也不多作停留，離宮而去。
周暮怔站片刻，才折回寢宮。
顧夕顏睡了一天，餓得慌，正在掃盤子，這時周暮回來了，神情不辯喜怒。
“大師跟公子說了什麼？”顧夕顏吃飽喝足，放下碗筷。
周暮直接上前，把顧夕顏打橫抱起：“你先告訴我，昏睡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顧夕顏想起那個夢，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實情。
周暮從她微怔的表情就知道她不只是昏睡，這期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你跟我說實話。”
顧夕顏想想，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就是和公子一樣的夢境。只是我昏睡期間，那個夢不斷重複，我困在其中，忘了自己是誰，沒能出來。”
周暮頓時恍悟。
她說的夢境，正是他所做的那個夢。夢裡的他只把她當成女侍，而不是親密的伴侶。
“你做的夢真實嗎？”周暮實在好奇。
“不太記得了，只隱約記得做了一個和你一樣的夢。”顧夕顏笑笑：“夢嘛，怎麼可能真實？”
周暮定定地看着顧夕顏，這丫頭又想誆他。
她的夢若不真實，怎會被它纏困，欲出而不得？
定是因爲太真實了，才讓她走不出那個夢。
“你且把你的夢仔仔細細跟我說一遍！”周暮登上帝位後，氣場更強，說話也不自覺帶了上位者的口吻。
顧夕顏倒也沒推阻，她只是把周暮跟她說過的再複述一遍，沒什麼出奇之處。
周暮也無法確定她是不是有所隱瞞：“你的夢境只有這些？”
“我就夢到這些。”顧夕顏下意識不想讓周暮知道，夢中的她身消魂散。
即便這是他們的前世，那也是過去式，沒必要影響他們這一世。
此後周暮沒有再追問，他決定儘早帶顧夕顏去一趟墮仙寺。
只他才登基，他和顧夕顏的身份特殊，若真要去墮仙寺，需得先把該解決的人解決。
幾天後，蘇眉突然進宮，她是來見顧夕顏的。
蘇眉看到顧夕顏的一瞬間，想起初初見到顧夕顏的情景。那時的她們都還未出閣，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一見如故。
誰又能料到，當初在萬慶侯府最不招人待見的貴女，如今會成爲一國之母？
“蘇荷成了許永謙的外室？”顧夕顏冷下臉：“許永謙怎麼敢？！”
“還是王姑娘見到許世子和蘇荷在一起的一幕，跟我說了此事。我想着此事可大可小，便特意進宮同娘娘報備此事。”蘇眉還是不太習慣顧夕顏的新身份。
顧夕顏看出蘇眉的拘謹，笑道：“咱們還是和以前一樣相處，小蝶也叫我夕顏。”
蘇眉也不習慣，她神色微赧，小聲問道：“這樣會不會大不敬？” “你是我的好朋友，哪有那麼多的規矩？我只覺得現在和以前也沒什麼區別，就是想出宮不太方便。”顧夕顏其實有些嚮往宮外的世界。
只她在太子府的時候也少出門，倒也沒那麼難受。
蘇眉倒也沒再堅持，繼續叫顧夕顏的閨名。
顧夕顏特意留她在宮中用午膳，才送她離宮。
晚上顧夕顏便跟周暮說了蘇荷跟了許永謙這件事，周暮反過來問她：“你想怎麼處置？”
“許永謙作爲伯府世子，明知蘇荷是秦王府女眷，竟敢養她爲外室，這種人擰不清，如何能堪世子之任？公子下一道口諭，讓許府把世子之位讓給許大人……”
她說到這裡，周暮的視線就變得不一樣。
“我是就事論事，公子別拿這種眼神看我。”顧夕顏神色袒蕩。
“皇后對許家卻是格外寬容。”周暮陰陽怪氣的口吻。
許永謙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渺視皇權，整個許家也該受牽聯纔是。
顧夕顏忍俊不禁：“公子不會連這種醋都吃吧？我是覺得許家人除了許永謙不上道，其他人都很好，甚至連許夫人都很好，更莫說真兒活潑純善。公子又才登上皇位，大可不必對朝臣過於苛刻。”
“是啊，許家人千好萬好，可惜某人沒福氣嫁進許家。”周暮繼續陰陽怪氣。
顧夕顏這回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周暮看向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很好笑？”
顧夕顏笑得杏眸水盈盈的，連眼睫上都沾上了水霧，她這般招人的模樣，令周暮喉結滾動，一時情動，狠狠吻住她這張可口的脣瓣……
翌日，新皇便下了一道口諭，齊安伯府世子許永謙窩藏朝廷欽犯，不只撤了官職，世子之位也被撤了。
最後齊安伯府世子也換人當，那人正是許言卿。
至於蘇荷，則被處死。
又過了一天，新皇再下一道聖旨。秦王周行毒害太上皇，人證物證確鑿，秦王妃謀害王太后，皆賜死。
秦王府其他人員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
曾經風光一時的秦王，落得這樣的結局。
有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作爲新皇的死對頭，哪怕周行沒有謀害太上皇，新皇也不可能輕易饒恕周行。
更莫說周行狼子野心，早有謀朝奪位之心，落得這樣的下場，在情理之中。
這日周暮下朝後，周暮陪顧夕顏去了潛邸。
柳惠妍被關押在一間密不透風的黑屋有些日子。此處終日不見陽光，陰暗潮溼，時間流逝得很慢。
她甚至不知這座府邸竟有一間這樣的暗室。
時間對她來說沒有了意義，可她知道終有一天顧夕顏會來看她。
她知道周暮已經做了皇帝，顧夕顏成爲了皇后，周行和柳朝顏已經失敗，她曾經把離開這座府邸的希望寄託在這二人身上，如今他們自顧不暇，又如何能救她？
暗室門突然打開的一瞬，柳惠妍好一會兒才適應光線。
直到她被人拖出來，扔在地上，她纔看清眼前如天仙一般的顧夕顏。
顧夕顏身邊站着的人，自然就是當今天子周暮。
帝后二人仙姿玉貌，就連身高差都將將好，怎麼看怎麼登對。
她回想起自己曾經的所做所爲，突然淚流滿面。
“娘娘早知道我在爲秦王府做事，是嗎？”好一會兒她才問道。
顧夕顏看着全身發出惡臭味的柳惠妍，下意識看向周暮。
若非周暮帶她過來，她都不記得還有柳惠妍這號人物，敢情這人不聲不響地把柳惠妍折磨成這樣。
“確實一早便知道了。那時覺着留着你或許有用，但沒處理你。對了，時至今日，侯爺也沒有提起過你半句。”顧夕顏淡聲說道。
柳惠妍其實早就知道父親不要她這個女兒了，從那日她跪求父親救她離開，父親漠視她的一瞬，她便知道了。
“你可記得當初本宮給過你機會？”顧夕顏高高在上俯視柳惠妍。
柳惠妍哽不成聲：“娘娘確實給過我機會，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竅。”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奢想一個永遠看不上自己的男人。周暮這樣的男人，又如何看得上這樣卑劣不堪的她？
“那時我也是看在侯爺的面子上，想再給你一個機會。在侯府那些年，只有侯爺給了我尊重，我想你是侯爺的女兒，如果你能回頭，那便是皆大歡喜。是你自己不願意做侯府四姑娘，自甘墮落，纔有了今日的下場。”顧夕顏毫不留情地諷刺。
柳惠妍想起離開侯府後發生的一切，她啞聲道：“確實是我自甘墮落，與人無尤，還請娘娘大人大量，賜我一個痛快！”
這樣活着生不如死，倒不如早死早解脫。
顧夕顏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在萬慶侯府的那些年，哪怕她當年過得不如意，她也曾把柳家姑娘當妹妹。
“本宮留你一命，你去庵堂了度餘生吧。”
柳惠妍不敢置信地看着顧夕顏。
她以爲，自己能痛快死去便是顧夕顏大發慈悲。她想過最差的結局，是賣身青樓，或者是像此前被關在暗室，腐爛至死。
卻原來，她還有活命的機會。
她迅速擦乾眼淚，對顧夕顏連磕幾個響頭：“謝娘娘網開一面，從此貧尼會日夜爲娘娘和陛下祈福！”
“本宮是不想看到侯爺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本宮能給你的最大寬容，你好自爲之。”顧夕顏說着，看向周暮。
周暮牽起她的手，淡聲道：“此事你作主即可，我沒意見。”
本來按他的性子，他可以讓柳惠妍生不如死地活着，這樣的人死不惜。
所以他把柳惠妍扔進暗室，讓柳惠妍自生自滅。
這趟出宮是爲了處置周行，他也是偶然想起柳惠妍，才順便帶小妻子過來一趟，了結此事。
“叔叔雖然從來不曾跟我提起過柳四，但我也是孩子的母親，知道爲人父母最愛的就是孩子，哪怕那個孩子再不爭氣。”顧夕顏笑了笑，“只要人還活着，總歸能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