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羅伯特·基利曼。”
看見那具屍體的第一眼,馬卡多說道。
……………………………………
早已無人駕駛的艦船漂泊在星河間,身穿白袍的老者沉默地站在甲板之上,他身邊正安靜地躺着一個巨大型號的靜滯立場艙——來自塔拉辛的特別贈送。
實際上,哈迪斯依舊在沉睡,但這並不妨礙馬卡多直接把冥王扔出去當糞石使用,魔紋者已經掌握了冥王(無意識版)的黑域開關方法,那就是隻要馬卡多遠離哈迪斯大約半個星區後,無意識的冥界便會立刻降臨。
哈,哈。
馬卡多在發現這點後,內心毫無波瀾,只有一點想笑。
他站在這艘已然被他們佔領的敵艦上,另一旁則是那具另一個命運線原體的屍首——
馬卡多已然從費努斯那裡聽完了全部的事情經過,他判斷出至少這個原體不會再次復甦了,來自冥王的吞噬不會讓他的靈魂再度回到另一個命運。
另一旁,福根跟費努斯並肩站着,看似在認真聆聽馬卡多的話,但馬卡多知道,除了現在下意識壓制黑域的冥王,沒人在意他。
不時費努斯會面無表情地側頭瞥一眼福根,而福根則會立刻回頭笑着看費努斯——他們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但礙於馬卡多在場,便只是互相看看笑一下。
馬卡多依舊內心毫無波瀾,剛剛還是他用靈能的大手將兩個在虛空間握手打轉的原體拖回來。
畢竟這一切跟那個金色男人帶給他的難繃來比,不過是螻蟻見青天。
老者向前一步,用他的權杖敲了敲那藍盔的屍首盔甲一下,金屬相撞,發出清脆的嗡鳴。
“這不是羅伯特·基利曼。”
馬卡多說,
“不論是哪個命運線中的,他都不會是羅伯特·基利曼。”
他曾跟基利曼鬥智鬥勇百年,羅伯特亦曾斬下魔紋者的頭顱,活着的人當中,沒有人會比馬卡多更加熟悉與瞭解一個羅伯特·基利曼該是什麼模樣的了,連帝皇都比不上。
“他是……”
馬卡多眼底的光芒暗了暗,他養育了那個原體百年,也沒有人會比他更懂他了。
“他是歐米伽,另一個命運線中的歐米伽。”
老者甚至辨認出了這是雙子中的哪一個,或許跟帝皇相比,馬卡多的確已經十分稱職了。
“替身皇帝……”
馬卡多的聲音低下去,
“徹底洗腦你的兄弟,然後將他們用作替身?這倒的確會是我曾經期待的羅伯特·基利曼所可以做出的事。”
很久很久之前,馬卡多恨基利曼的天真與正義——他希望原體更加殘酷,更加無情,但那場相持千年的爭鬥最終以皇帝的失敗而告終。
他原本計劃着基利曼死亡,又或者他死亡——而能夠擊殺他的基利曼註定會是個更加殘酷的個體,他會自失敗與鮮血中再度成長,
但馬卡多——曾經的皇帝錯了,基利曼依舊是那個基利曼,他寧願進一步向內壓榨自己,也不願再將自己的底線放低哪怕一點。
在這方面,羅伯特·基利曼擁有着絕對的底線與良知,他幼年所接受的教育實在是太完美了,太好了,太正確了,正確到甚至帶着懦弱的氣息。
【那現在正在跟帝國之主基利曼對峙的那個原體……是混沌帝國真正的基利曼嗎?】
費努斯發問,馬卡多沉默了片刻,隨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如果按照我的推測——現在另一側戰場上,正在跟基利曼決鬥的原體應該是阿爾法。”
“他們身上有着很深的混沌帝國的靈能,我想應該是那個真正的‘基利曼’使用了某些禁術,讓阿爾法與歐米伽的靈魂逐漸扭曲向他靈魂的模樣——我猜想歐米伽死前都還以爲自己是真正的基利曼——但他尚且不夠格。”
老者譏諷道,一旁,見費努斯發問,灰鳳凰也看向馬卡多——他曾經被馬卡多所奴役,但剛剛老者的出手相救短期內沖淡了這份不悅。
【那麼另一個混沌帝國的主人——真正的羅伯特·基利曼會在哪裡?】
福根問道,聽見他的話,老者擡眼,智慧的目光彷彿貫穿羣星,直直望向那個特定的方位。
“按照我對基利曼的理解與推測……混沌的基利曼——只會在他所佔據的泰拉。”
………………………………
【另一命運線】
【泰拉】
【現在】
泰拉此刻陽光正好,金髮上的冠冕正閃閃發光,清涼的綠蔭間,一名君王正在他的花園內享用下午茶,這是他自馬庫拉格上養成的良好習慣,即便馬庫拉格現在再也不會有下午茶這種東西了,但【基利曼】還是保留了這一習俗。
他喜歡,所以他這麼做。
酷愛藍色的【基利曼】甚至爲泰拉重新恢復了海洋系統,讓這顆原本枯槁土黃的星球重新變得蔚藍,變得美麗。
咔噠。
銀質的茶杯放下,發出清脆的銀鈴聲。
[合理的解釋,費努斯。]
【基利曼】微笑着,彷彿在虛空同某人對話,
[雖然我仍對於你放走了荷魯斯而感到憤怒——但我看完了你所提交的戰報,兩個完整的大軍團助戰,這的確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因此我原諒你,費努斯。]
[白疤與太空野狼……]
【基利曼】嘆息般說道,
[我一直知道他們是個麻煩,從未放棄過搜捕,他們遠比我想象地更加頑強——來自異世的間諜。]
藍眸的君王沉默片刻,微微側頭聆聽着通訊那端的聲音。
[……目標是泰拉,速度很快?]
【基利曼】眼中翻滾起混沌的情緒。
[不,沒有必要讓其他軍團回來,那邊的戰場不能撤退,太陽系的防禦足以攔下他們。]
冷血君王面目平靜。
除非……除非那個人還活着。
另一個命運線中的自己是徹頭徹尾的走狗、溫和派、妥協派,【基利曼】有些憤慨地想到,這便是爲何他接下來還可能會面對另一個自己沒有剷除乾淨的問題。
但那又如何?
【基利曼】眨了眨眼,他看向皇宮深處,那裡,在黃金王座上,他那殘暴的父親依舊在受難。
除了他,除了【莫塔裡安】,鮮少有人能夠回憶起那個暴君的真正模樣了。
所有人的記憶中都在淡化那個人,這正是【基利曼】所想要的,或許也有那個人自己的弄巧成拙,但不論如何,這個混沌帝國內,除了【基利曼】緊鎖的地下迷宮外,所有人都不會找到那個人一絲一毫的記錄與痕跡。
他的品性、他的性格、他的所作所爲,都在被淡忘。
[回來吧,費努斯。]
【基利曼】淡淡說道。
[看來我們需要一份新的戰爭計劃了。]
………………………………
【原命運線】
【現在】
對於其他原體來講,這場戰鬥的長度與烈度足以令他們疲倦地癱倒在地,陷入假死態。
但對於兩位莫塔裡安而言,不過是熱身戰。
儘管他們此刻都氣喘吁吁,彷彿血條都只剩下最後五分之一——但真正熟悉莫塔裡安的人都知道,原體所剩下的血條是一節更比一節長,除了冥王這類機制秒殺怪外,莫塔裡安的最後一滴血甚至能打出別的原體七管血的效果,堪稱磨不死的小強。
無他,唯堅韌而。
堅!韌!
邊緣淒厲的黑炎滾滾燒灼,繚亂的滾紅、濃綠、豔紫在黑炎間尖嘯,鬼魂般在一片湛黑烈焰間翻滾。
鬱郁白霧被黑炎燎開,卻又再度傾軋而下,白浪無聲翻滾,巨口般嘗試吞吐着那正在尖嘯的黑炎,卻在再三嘗試後再度被烈焰所擊開。
白霧間,那邊緣朦朧到幾乎同霧氣融爲一體的高聳巨人朝前伸手,七指間溢淌出濃稠似湯般的霧氣,那濃度明顯高於周遭的白霧如泄露的毒氣般,頃刻間攀爬到首逆者面前,
七名由霧氣組成,身披兜帽的骷髏死神自白霧間站起,共同揮鐮向首逆者!
[嗤,雕蟲小技。]
冷笑在鬼面後響起,黑炎旋風般暴起,漆黑的鐮花翻飛,阻擋下來自霧氣的攻擊,猛地回手,再度轉鐮!
霧氣凝結成的死神瞬間被斬斷成兩半,但即便被攔腰截斷,那些霧氣怪物手中的鐮刀再度襲向他!
不過依舊是班門弄斧,首逆者想到,雙眸間烈焰更加淒厲,但他卻猛然感到不對——第六感發力,首逆者猛地側身,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肩甲抗下了側面霧氣死神的鐮刀,但卻剛好躲過了來自背後的致命攻擊。
轟!!!
如昆蟲節肢般的巨鐮在他身旁砍下,速度之快——其音爆爆出的白霧如同實體彈片般打進首逆者的盔甲內,如同在首逆者身旁爆開了一顆氫彈。
來不及站穩,首逆者雙目間黑暗猙獰,不顧身後其他白霧的攻擊,他直接轉手揮鐮,擊向那面目可憎的自己。
但霧氣再度逸散,首逆者的攻擊撲了個空——雖然黑炎對莫塔裡安造成了傷害,但實體刀永無法重創他。
首逆者咬着牙,他也可以沉浸入更加解放本質的狀態,但他不願那麼做,在重傷情況下釋放本質,這意味着進一步失去自我,畢竟他現在靈魂的半份契約依舊壓在他處。
但來自死神莫塔裡安的壓力無處不在,絲絲霧氣間繚纏着他的臉頰,徘徊在他的鼻息,無處不在,彷彿隨時想要探進首逆者的血肉之內,攥碎他的心臟,亦或是擊碎他的靈魂。
莫塔裡安——另一個自己——另一個粗魯的、不羈的、壓根沒有社會化的野人,遠比首逆者原本想象地更加難纏。
首逆者感到自己脖頸處的刺痛更加,他緊咬着的牙間溢出黑血,不……他所想要的計劃尚未開始,他不能提前倒在此處。
而另一個自己,顯然不會同情他——莫塔裡安巴不得讓他的巨鐮咬下首逆者的頭顱,而首逆者也是如此所想。
戰爭不會終結。
他無路可退。
他必須要贏。
首逆者眼中黑炎灼灼燃燒起來,如同萬年不曾停息的硝煙,同莫塔裡安一樣,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同那騰起的火焰融爲一體。
首逆者不明白爲何另一個自己的本質釋放會是霧氣,這跟巴巴魯斯上終年不散的霧氣有關嗎?原體的本質或許是更加抽象而龐大的概念,在人間的經歷會塑造他們,讓他們成爲凡人勉強可以理解的概念。
而首逆者的本質……他真正確定的,又或者是他所竊取的那份黑火……
來自【帝皇】。
至少這熊熊黑炎,最初點燃的那份火種來自那個人。
更具體一些,來自那個既可以被稱爲半個【帝皇】,又可以被稱爲半個【黑暗之王】的怪物。
但除了【莫塔裡安】外,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他們以爲這便是首逆者的原本模樣。
爲了迷惑【基利曼】,他從未進一步解放過,但現在,隨着首逆者看見希望後的掙扎一同活絡起來的,還有那泰拉地下迷宮的存在。
於是黑焰尖嘯着燃燒。
……………………………………
【另一命運線】
【過去】
【……】
【莫塔裡安】安靜地站在【帝皇】身旁,原體所穿的便服顯然在喜馬拉雅山巔的狂風中略顯單薄,但【帝皇】知道這孩子凍不死。
【帝皇】雙瞳間的金光在清晨的陽光中更加奪目,卻遠比那正緩緩升起的金日更加璀璨,狂風中,他黑髮紛飛。
【帝皇】朝旁側一步,爲【莫塔裡安】讓出了懸崖。
“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十四號?”
【我自己來。】
【莫塔裡安】淡淡地說,他朝前三步,精準地站在了懸崖邊上,他雙腳的前端懸空,望着腳下深淵萬丈的雪淵,【莫塔裡安】感到頭暈目眩。
他強壓下恐懼與顫抖,側頭,毫無禮節地直視着【帝皇】的雙目。
【但爲什麼。】
爲什麼是他,爲什麼別人不用,爲什麼他要被如此對待。
“你的本質是反抗,十四號——這是一份特別的禮物,如果一名帝王想要一個合格的將領,那麼他絕不會爲他的將領增添這樣一份天賦。”
淡而威嚴的話語消散在風中。
他爲何對十四號如此嚴苛?或許他當時都無法理解自己。
【我不理解。】
你在說我是一個殘次品嗎,一個不合格的?所以我會被如此對待,父親?
“你不必理解。”
雄鷹想要翱翔,首先要被推下懸崖。
【莫塔裡安】相信【帝皇】直接把他踹下去了,他感到一個粗暴的力量直接撞擊上他的背部,隨後便是巨大的懸空感,暴雪如同刀片般颳着他的臉頰,懷着巨大的憤怒,【莫塔裡安】努力將自己反轉過來,看見了那立於山巔之上,逆着光的黑色人影。
那人影眼中的金色同黑色的陰影交織在一起。
但狂風驟起,凌亂吹起的黑髮遮蔽住了他的雙目。
你的本質是反抗,十四號。
記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