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巷子裡,衛燃沒跑幾步便發現了躲在巷子裡的車伕,顯然,他還惦記着自己的黃包車呢。
輕而易舉的將其打暈,他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速度追上了仍在踩着高跟鞋逃命的旗袍女人。
同樣將這女人打暈在地並且扛到了黃包車伕的身旁,讓這倆並排擠在一起,衛燃又用黃包車上禦寒的毯子仔細的給他們從頭到腳的蓋住免得凍壞了身子。
重新回到了黃包車的邊上,他左右看了看,見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裡,這才掀開那件皮草大衣,並且脫下了這大胖子身上的呢子風衣。架着他離開黃包車,將他攙扶到一個電線杆的邊上。
扯下這大胖子的領帶繞着脖子綁在電線杆上站好,他接着又解下這大胖子的腰帶,同樣繞過電線杆幫他重新綁在了腰上。
這還沒完,緊接着,他又拿來那件呢子風衣,同樣繞過電線杆幫他穿在身上,並且綁緊了繫帶。
“再幫你點顆煙吧,看見閻王記得幫我帶句話,接下來估計要送不少畜生過去,都是老客戶了,讓他老人家受累開個去18層的綠通。”
衛燃一邊神神叨叨的唸叨着,一邊幫對方重新點燃了一顆香菸夾在肥厚的嘴脣之間,隨後又將他的兩條胳膊揣在了風衣的口袋裡。
後退一步看了看,衛燃幫他把風衣的衣領立起來,甚至還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頭髮,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又走進了巷子裡,將那個旗袍女人扛回了黃包車用她自己的毛皮大衣裹嚴實。
再次回到巷子裡,衛燃將剛剛從大胖子身上搜刮到的一些錢財都塞到了那個黃包車伕的懷裡,隨後才一個巴掌拍醒了他。
“噓——”
衛燃趕在對方開口之前貼着他的耳朵壓着嗓子說道,“你懷裡的財物夠你買兩輛黃包車的,那個漂亮女人現在也在車裡,不想惹禍就拉着車趕緊跑。”
故意給這黃包車伕留出了反應時間,衛燃壓着嗓子繼續說道,“被抓了也不用怕,警察問你就幫我帶句話,張先生管教手下,不勞他們費心。記清楚了?”
“記記記清楚了”
這黃包車伕結結巴巴的迴應道,同時也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只憑那鼓鼓囊囊的手感就知道,這封口費絕對不少!
“拉着你的車滾吧”
衛燃故作兇狠的說完,也閃身躲進了巷子的深處,冷眼看着那個黃包車伕拉着車上昏迷的旗袍女人手腳發軟的跑向了遠處。
摸了摸兜裡的“戰利品”,衛燃掏出一條剛剛在那旗袍女人的包裡找到的帕子,將那兩顆眼珠和扳指包裹好,隨後不急不緩的取出行李箱,將剛剛穿戴過的風衣等物脫下來仔細的迭好放了進去,又換上了自己“出場”時穿戴的那套。
而他唯一沒有換的,便只剩下了腳上的鄉村靴子。
沿着這條不知道通往哪裡的巷子繼續摸黑走着,直到遇到了一個岔路口,他這才換了鞋子,轉身慢悠悠的開始往回走。
如此一番耽擱,當他重新從這條巷子裡走出來的時候,那大胖子仍舊雙手揣兜靠着電線杆子,倒是他嘴裡的煙已經抽完了。
取出之前在戲樓門口買的煙給自己也點上一顆,衛燃隨意的選了個方向繼續朝前走着,半途攔下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
“先生,您去什麼地方?”這黃包車伕問道。
“去去霞飛坊”衛燃說道,“路上看見賣煙的停一下。”
“您坐穩!”
這位黃包車伕說着,已經邁開步子跑了起來,並在不久之後,停在了一個煙販的旁邊,讓衛燃買了一包煙。
重新點上一顆煙,衛燃卻在暗暗思索着,現在是臘八節前後,按照金屬本子的記載,克萊蒙和阿曼尼這個時候大概已經來到申城了,但他們要在不久之後的除夕夜纔會去霞飛坊探訪虞彥霖的祖宅,並且還會邂逅黃佑澤。
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再看到他們
在他的期待中,黃包車最終拉着他又一次來到霞飛坊,他也又一次看到了那座破敗的房子。
可惜,這次既沒有對門的婦人找他問東問西,也沒有聽到槍聲,就連那位黃包車伕也都沒跑,只是老老實實的在街口等着他,將他又送回了那座戲樓附近。
此時,這座戲樓裡的表演仍未結束,衛燃進門之後駐足看了一會兒,順便也藉着裡面亮堂的燈光將自己的身上檢查了一番,直到確定沒有沾染任何的血跡,這才神色自若的走進了後臺,回到了那間單獨的化妝間。
此時,小五和六子已經回來了,化妝桌上,也放着十來個各式各樣的錢包。
“成了?”趙景榮問道,此時,他已經換上了一套上黑下藍的袍褂,手裡也多了一根包銀的文明棍。
“成了”
衛燃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煙盒放在了桌子上,趙景榮見狀,伸手拿起煙盒,抽出裡面的帕子打開,打量了一番包在裡面的眼珠和扳指。
“人在哪了?”趙景榮將這些東西收好問道。
“去百樂門的路上,靠着電線杆琢磨事兒呢。”衛燃隨口答道。
“這小夥子不錯”
趙景榮總算給出了他的評價,“二哥,剩下的你來安排吧,我就不多待了。”
說完,趙景榮拿起桌邊放着的禮帽扣在頭上,將那根文明棍夾在腋下走出了這化妝間。
“我也先走了”
已經換上一套西裝的張泰川說着,也站起身,並且親熱的拍了拍的衛燃的肩膀,拿上掛在衣架上的風衣離開了化妝間。
“戲樓對面有個照相館”
林喬安將一串鑰匙推了過來,“照相館的二樓有個空房間,白天的時候你就在照相館做活吧。”
“老闆是誰?怎麼稱呼?”衛燃接過鑰匙問道。
“從明天起你就是照相館的老闆”
林喬安說道,“保證白天有人就行,開不開店不打緊。”
“好,還有什麼別的需要注意的嗎?”衛燃問道。
“衛老闆晚上沒事兒記得經常來聽聽戲喝喝茶”
林喬安笑着說道,“偶爾我這裡需要衛老闆幫忙給女班拍些照片。”
“以後生意上就拜託穆老闆照顧了”
衛燃說着起身,和對方以及張正歧握了握手,轉身走出了化妝間。
獨自離開戲樓,衛燃回頭看了看這戲樓門楣上掛着的牌匾上“麗華戲社”那四個金字,隨後穿過街道,走到了“東羿照相館”的門口,打開了防盜的柵欄門,又打開了裡面對開的木門。
藉着外面的路燈燈光可以看到,這個鋪面委實不大,總共不過30平上下,守門的櫃檯佔了四分之一的寬度,其上還橫躺着一塊寫有各種照片拍攝價格的木板。
剩下的寬度,被一個掛着各種服裝的衣架遮擋的只剩下了不過一米五寬的通道,那衣架上掛着的,有男女樣式的鬼子和服,也有袍褂、旗袍、中山裝和西服洋裝。
櫃檯身後,兩側牆壁分別繪製着疑似華山的羣山險峰,以及鬼子的名畫“神奈川的海浪”。
正對着的大門通往二樓的樓梯,則被一塊從天花板一直到地板的白帆布遮蓋的嚴嚴實實。
摸索着找到燈繩輕輕一扯,頭頂僅有的一盞昏黃黯淡的白熾燈被點燃,衛燃這才轉身反鎖了防盜門和對開的木門,擋住了外面路燈的燈光以及路人的目光。
繞到櫃檯邊坐下,衛燃拉開抽屜看了看,這僅有的一個大抽屜裡只有個賬本一樣的大號相冊,裡面按照時間的前後,固定着一張張票據,以及對應的,裝在小號紙袋子裡的底片和相片。
除了這底片冊,這抽屜裡還放着一包蠟燭、兩盒火柴、一個小號手電筒,以及一盒一次性閃光燈泡和兩盒電池。
推上抽屜,衛燃穿過一道帆布簾子,走到通往二樓的木頭樓梯口,先去更裡側緊挨着樓梯的洗手間看了一眼。
這洗手間不大,但卻有個牙膏綠色的老式馬桶,以及一扇不足一米見方的小窗子。
踩着老式馬桶的邊緣湊到窗邊看了看,這窗外似乎是一條巷子,對面相距不足一米,便是同樣結構和大小的一扇窗子,顯然,那是另一條街的另一個店鋪。
關上窗子,衛燃踩着樓梯來到了照相館的二樓。
這二樓的格局幾乎差不多,只是洗手間裡多了個並不算大的浴桶。
二樓剩下的空間,一張牀兩張桌子兩把椅子,外加一個不大的衣櫃便是僅有的傢俱。
房間裡另外還有靠牆放着一個鑄鐵的煤球爐子,以及一個裝滿了煤球的木頭箱子,那箱子的邊上,還放着一個暖水壺。
這煤球爐子雖然有鐵皮煙筒延伸到了外面,但卻並沒有點燃,上面倒是放着諸如燒水壺、飯盒小鍋以及湯婆子之類的生活器具。
走到緊挨着窗子的桌邊,窗外正對着的剛好是路燈正下方。
也正因如此,他即便不開燈,也能將房間裡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自然,也能看到街道斜對面麗華戲社的門口,以及二樓一個同樣位於路燈之下的房間。
無論那盞路燈是不是藉口,這二樓的窗子裡側還多了一層木頭窗門,在將這厚實的窗門閂上之後,外面雖然能看到的依舊是窗簾,但卻已經透不進一絲的光了。
只是拉上厚實的同樣足以擋住大部分光的窗簾,衛燃打開了桌子上的檯燈。
這盞燈倒是足夠的亮,讓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不遠處那張單人牀下面的保險箱以及兩個木頭箱子。
拉動抽屜一番檢查,這抽屜裡除了幾本日語書籍之外,還放着一小筒茶葉和一個並不算大的紫砂壺乃至兩個李子大小的茶杯。
關上抽屜,衛燃將先從林喬安給自己的那串鑰匙裡找到了保險箱的鑰匙,隨後又輕而易舉的打開了這個老式保險箱——即便他原本根本不知道密碼,但他也知道,這或許也是個考驗。
這保險箱裡東西倒是不多,一沓法幣十塊銀元外加僅有的四五個膠捲。
剩下的空間,放着的便是當初在奉天的時候,那個裝有相機的小皮箱。
將這小皮箱抽出來打開,裡面的相機、閃光燈等物倒是一個不少。甚至當初他檢查這相機包的時候發現的那塊藏在夾層裡的小金條都依然還在。
同樣原封不動的放好,他又將牀下的另外兩個箱子小心的拽了出來。
第一個木頭木頭箱子裡,放着的是兩條用油紙和報紙層層包裹的火腿以及一罈子醬菜,剩餘的空間,則用大米填充的嚴嚴實實,其上還放着約莫三四十個雞蛋。
第二個箱子裡,有一罈子葷油和幾瓶紅白酒,剩餘的空間同樣由大米填充的滿滿當當。
除此之外,他也拽出來這兩口箱子的同時注意到,那保險箱的後面,還放着一小桶煤油。
起身走到帶有鏡子的衣櫃面前,衛燃拉開衣櫃看了看,裡面從裡到外的衣服迭放的格外整齊,裡面的小抽屜裡,甚至還放着一把馬牌擼子和一些子彈,乃至幾個形制各異的碼子。
雖然這房間裡的生活氣息如此的濃厚,但衛燃只是隨意拿起一件襯衣聞了聞,又回到窗邊撈起枕巾聞了聞,隨後便可以肯定,這裡或許從來就沒住過人。
也不知道這裡是幹嘛的
衛燃壓下心頭的疑惑,脫了身上的呢子大衣,隨後在煤油的幫助下點燃了鑄鐵爐子。
在房間裡的煙氣排淨之後,隨着爐火的蒸騰,這房間裡也逐漸溫暖起來。
先給湯婆子裡的水燒開擰緊塞進被子裡,衛燃將緊隨其後燒開的第一壺水倒進洗手間的浴桶,趁着第二壺水燒開的功夫,將行李箱中染血的羊皮手套以及戰壕風衣染血的口袋仔細的洗乾淨。
他這邊忙完,第二壺水也差不多燒好,衛燃也脫了衣服,坐進浴桶裡仔細的洗了個澡。
等他赤條條的從洗手間裡走出來坐在爐火邊的時候,第三壺水早就已經燒開了。
慢條斯理的找出茶葉給自己泡了一杯茶,衛燃直等到將全身烤乾,這才從衣櫃裡翻出一套厚實的睡衣穿上,繼續一邊喝着茶一邊耐心的等待着。
他可以肯定,等下一定會有人找自己,而且極有可能是張正歧,他甚至能猜到,對方也許還會帶着些宵夜。
果不其然,當他第四次給杯子裡蓄滿熱水的時候,一樓傳來了些許窸窸窣窣的動靜。
放下茶杯下樓,衛燃也立刻注意到,聲音是從洗手間傳過來的。
打開洗手間的門,他一眼便看到,那扇小窗的外面,正有一隻手在輕輕敲打着玻璃窗。
踩着馬桶打開窗子,窗外的人最先遞進來的卻是個四方四正的三層食盒,緊隨其後又遞進來一個蓋着粗布的籃子。
接過這兩樣東西,衛燃往後退了幾步讓出空間,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張正歧便利索的翻了進來。
“去樓上聊”
張正歧說着,已經踩着馬桶,關上了那扇窗子並且從裡面鎖好。
二人上樓,衛燃剛剛招呼對方在火爐邊坐下,張正歧便開口低聲說道,“我去看了那個狗漢奸的屍體了,他還在路百年靠着電線杆站着呢,都沒人注意到他的,衛大哥,你是這個!”
說着,張正歧還比了個大拇指。
“你就別誇我了”
衛燃一邊打開食盒將裡面的幾樣吃喝拿出來一邊低聲問道,“這一年你過的怎麼樣?”
“別提了”
張正歧說完卻是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和穆我和林小叔趕到申城的時候,鬼子多的那真是拉個屎都能踩着他們尾巴,當時淞滬會戰剛結束,江陰那邊打的正激烈呢。
我們就忙着籌槍籌藥的支援前線,這一整年差不多都在忙活這個。”
“眼下呢?”衛燃一邊將食盒裡擺着的幾個飯盒拿出去擺在爐子上一邊問道。
這個長方條的鋁製飯盒裡放的都是各種硬菜以及兩大盒白米飯。而那個藤條籃子裡放的,除了兩瓶白酒之外,還放了一把擼子和滿滿兩大飯盒的子彈。
“眼下咱們準備清理漢奸和鬼子”
張正歧低聲說道,“申城開始缺米了,我們時不時的從游擊區弄來大米低價賣給票友,順便也會運送一些武器彈藥和藥品去支援游擊區。”
“我看那牀底”
“那些可都不能吃”
張正歧連忙提醒道,“那些吃的,除了雞蛋和大米,剩下的都抹藥了,衣櫃裡的擼子也是開槍就炸膛的樣子貨。”
“這是防備誰的?”衛燃問道。
“這裡是我們平時集會談事兒的地方,鬼子抓我們,漢奸抓我們,尤其安清幫的那些野狗更是找我們找的緊呢。”
張正歧一邊說着,一邊招呼着衛燃跟着他走進二樓的洗手間,指着窗外對面的窗子說道,“我就住那邊,那棟房子的一樓是個書局,我在二樓租的房子,小五也住那邊。”
他這話音未落,對面的窗子便被人從裡面打開,緊隨其後,小五也朝着他熱情的招了招手。
“書局也是”
“是洪門一位白紙扇的產業”
張正歧關了窗子,一邊往火爐走一邊說道,“那裡的二樓有倆房間,我和小五一人一間。
衛大哥,接下來你要乾的基本上都是刀口舔血的活兒,萬一出了事兒,就往對面逃,那邊二樓廁所的窗子從來不上鎖的。”
“你殺了不少人吧?”
重新坐下來的衛燃一邊給兩人倒酒一邊問道。
“我銘鄉戲班子上下19口,趙家上下連傭人32口。”
張正歧攥着酒杯,咬着牙壓抑着痛苦低聲說道,“我殺多少都不夠給他們償命的。”
“別急”
衛燃端起杯子和對方碰了碰,“我來了,咱們哥倆一起殺,殺夠了爲止,殺光了爲止,殺到他們不敢再朝着咱們呲牙爲止。”
只是這一句話,不知壓抑了多久的張正歧卻已經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