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七年六月,崔源這南下巡視河道的船隊一路走走停停,自有不少地方官員得到消息,早早就準備着迎候和配合着查賬檢修河道等事兒。
到了六月汛期,過了黃河以南,越到南邊,這雨水便越多,有些地方堤壩又再被沖毀,百姓家園被毀,自是怨聲載道,而到了江浙境內,崔源終是沒忍住,狠狠發了一回官威。
他也不和人廢話,哪個地方官管轄下是決堤死了人的,帳目不對的,一律抓人扯掉官帽,一面私下暗訪,一面往京中遞摺子,誰都別想遮遮掩掩的,當真是一抓一個狠。一時間,崔源這雷厲風行的作派,讓好些收到風聲的地方官都人心惶惶。
在江浙停留了十來天,王元兒帶着幾個孩子隨着宋二太太逛遍了不少地方,也買了不少東西,這幸好是坐船來,不然,這東西多得,只怕也裝不下了。
崔源收拾了地方各個貪官,陪着王元兒逛了兩天,便又開始啓程。
到七月,天氣已是極熱,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江南,住進了宋二太太的別院。
到了江南,崔源照例是查賬巡視,王元兒身上有些不爽利,歇了幾天,才隨着宋二太太各處拜訪。
江南好風光,文人士子更是多不勝數,江南的女子亦是多婉約,不比京中的民風,大家閨秀是大門不出二門不入,江南的民風雖也保守,可比起京中亦要開放些。
所以王元兒等人亦見了許多姑娘小姐,不戴帷帽就在外走動,不拘小節。
適逢乞巧節,江南城每年都舉辦乞巧比賽,由各家小姐穿針引線,做出各種繡品,誰奪得魁頭,自然是家族以及當事人臉上添光的好事兒。
據說這乞巧節夜,也是許多少年郎和姑娘定情的日子,這在街上行走的,若遇有小郎君表白,女方應了,可以把手上戴着的花環送給對方,女的亦然,但接到的,卻是荷包。
爲了區分這已成親或已定親的男女,則是在手腕上綁上一條紅絲帶,已表示自己已名花或名草有主。
乞巧夕夜,崔源撇下了家裡的三個小鬼頭,帶着王元兒悄悄的溜出了別院,來到城中湊熱鬧。
此時的江南城,燈火通明,恍如白晝,人流如潮,姑娘們穿着新衣戴着新首飾笑意晏晏的在行走,手腕上皆佩戴了一隻海棠花環,而小郎君們,則是清一色的戴着青色的荷包,一邊指着花燈吟詩作對,一邊打量着這走過的姑娘們。
崔源拉着穿着一襲淺紫色滿繡玉堂春衣裙,頭戴玲瓏簪寶步搖的王元兒也出現在大街上,兩人的手腕,均是繫了一條紅絲帶,所以,這有人往王元兒這邊看來,可在看到她手腕上的絲帶後,便微笑着把頭轉開。
佳人再好,亦已名花有主。
“我打聽過了,前面正陽大街搭了一個戲棚,戌時一刻就開始唱戲,今晚爲了應節,演的是牛郎織女,現在還有的是時間,我們慢慢的走過去。”崔源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唯恐兩人被人羣衝散。
王元兒笑着嗯了一聲,心持嚮往。
既是乞巧節,這大街上,小販兒擺賣的,大多都有乞巧的物事,當然,也少不了各類小食首飾。
王元兒這活了兩輩子,也是頭一回在異地過這個乞巧節,也沒想到會這麼熱鬧,情緒也在不經意間被撩動得興奮起來。
“炸餛飩咧,新鮮滾燙,吃過我老何家的炸餛飩,求得如意快婿,美貌佳人,夫妻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心想事成嘍喂。”
兩人路過一個小攤,一股子酥香味兒撲鼻,王元兒不由頓了步看過去。
“這個在咱們那邊好像沒有呢。”她舔了舔小嘴。
“想吃?”崔源被她那饞樣兒逗得笑了出來,招呼老闆:“來一份。”
“好嘞。”小攤老闆麻溜的用牛皮紙裝了一小袋遞了過來,道:“吃過炸混沌,你們夫妻和和美美,白頭偕老嘍。”
王元兒聽得雙眉挑起,這老闆倒是會做生意,這嘴上的好話,就讓人覺得從心裡歡喜。
崔源更是歡喜,遞過銀子,道:“承你吉言了,再給點醬。”
“好嘞。”
“這個炸餛飩,蘸着這酸甜醬吃,極是香……哎喲,你慢點,燙。”崔源才說了沒兩句,王元兒就嘶嘶的張着口,不住的往口裡扇風。
王元兒艱難的吞了那餛飩,香脆中又帶着甜,味道十分的可口。
“又沒人跟你搶。”崔源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額頭。
王元兒吐了吐舌頭。
兩人用竹籤戳着,很快就吃完了那一袋炸餛飩,又相攜着往前走。
燈影如夢似喚,人聲鼎沸,不住有人從身邊經過,高聲說笑着,人潮絡繹不絕。
王元兒忽然覺得有些感慨,她重活一世,前世的那些慘痛的過去,隨着世仇之人的死去,隨着自己越過越好,已經漸漸的變得有些模糊了。
在一次次的謀算,一回回的抗爭和妥善經營,她從一個唯唯諾諾的軟弱村姑,逐漸的蛻變成如今的四品官太太,被人巴結,被人恭維,可以睥睨着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可以不屑他們。
好像是夢一樣,到底現在是前世的她在做夢,還是真的就重活了一世呢?
莊周夢蝶,夢蝶莊周!
王元兒忽然有些恐慌,看向身側的人,看向兩人十指緊扣的雙手,想要從中找出那最真實的東西來。
眼前的人,面部五官菱角分明,嘴角微微勾起,從他手上傳來的,是真切的暖意,一直傳到心裡去。
這是她的夫,她孩子的父親,她的天,她要廝守一生的人。
王元兒心頭微鬆,他在的,真真切切的在她身邊,在她手心。
“怎麼了?”崔源見她有些恍惚,不由關切地問:“累了嗎?”
王元兒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我很幸運,老天爺給了我那樣一個機會,讓我重活一世,讓我遇見了你,有時候我在想,這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真實的呢?會不會夢醒了,我就回到了前世?你和孩子們都不在的地方?”
崔源心中一緊。
“胡說什麼呢?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身邊嗎?”他低聲輕叱,語音裡也帶着一絲半點的輕顫之音。
“嗯,你在,我也在。”王元兒眼中有淚光閃爍。
兩人雙手緊緊交握。
“你知道我自出生生母就沒有了,我被抱在太太名下養育,最初幾年,大哥視我如親弟,愛屋及烏,我又沒有了生母,太太也視我如己出。直到五歲那年出了那件事後,我就沒有了家,大哥不識世事,再沒有人護着我,甚至被下人踐踏。後來我就跟着皇上四處征戰,家對我來說,是極虛幻的。”崔源牽着她的手緩緩向前走着。
“……我一個人四處飄泊,孤單無依,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日子麼?是逢年過節,別人家都是團團圓圓的,有笑有鬧,只有我是一個人。後來娶了你,我纔有了家,知道家是那樣的溫暖,有了你,有了孩子們,我不再是一個人,我有家。”
王元兒聽得淚盈於睫,道:“是的,你有我們,有家,你不是一個人了。”
崔源停下來看着她,將她的髮絲捋到耳後,笑道:“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王元兒一愣,想了想:“是在大力的那個小院?”
崔源搖了搖頭,道:“是那年你在鎮子賣那個茶葉蛋的時候,我和皇上經過時,給幫襯你買了兩個。”
王元兒張大嘴巴,他和她的緣分竟然這麼早了麼?
“想不到吧?”崔源笑着道:“我和你早已姻緣註定,我們是月老早就係好了紅線的,你我的小指,早已有一根線連着彼此,我們是天生一對。”
王元兒噗哧一笑,俏皮地捏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會貧嘴。”
“戲棚開戲了,牛郎織女要見面了。”
“走,快走,去看戲去。”
“哎哎,你別擠,你擠個啥,急着幹嘛去呢?”
“我要看織女去。”
這人潮一衝一擠,崔源和王元兒兩人粹不提防,就被衝散開去。
手中的溫度驟失,那個人卻已經是不見了,王元兒急得團團轉着,不住的踮着腳尖,高聲叫着崔源的名字。
“元兒,元兒。”崔源同樣大急,推着身邊的人,踮着腳不停的張望,可是,人擠着人,他根本看不到她在哪。
崔源大急,忽地急中生智,從荷包裡掏出一把剛剛買東西時兌回來的銅板,往空中一撒:“有銀子撿了。”
擠着的人果然沸騰,紛紛低頭彎腰去撿,崔源左顧右盼,卻都沒瞧着他孩子的娘,她哪去了?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只是一場夢?
崔源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空了的手心出神。
“喂,謹之。”
忽地,有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恍如天籟。
崔源驀地回首。
璀璨的燈火閃爍,不遠處,忽地嘭的爆出了煙火,璀璨絢爛,而她則是站在人羣中,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四目相對,繾綣溫情,他和她,是彼此廝守一生的對象。
有士子自身邊搖着頭唱起了詞: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正文完)
——景平和景盛年總寫錯,見諒。文中最後詩詞引自南宋詩人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番外還會有前塵後事。
番外(一)
崔源這一趟南下本打算着悠哉悠哉的一直玩到寒冬臘月纔回轉,然後他就再向皇上遞摺子請個外放,然而,計劃趕不了變化,崔家老太爺在秋末的一個秋夜睡沉後就再沒醒過來,於睡夢中駕鶴仙逝了。
崔老太爺已是高齡,這會仙逝,崔源這作爲孫子的自然要回去披麻戴孝,王元兒和孩子們也不例外,一行人和來時淡定遊玩的不同,急哄哄往回趕,崔源甚至先王元兒他們一步,騎着快馬往京中趕。
回到京中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王元兒白着臉下了馬車,府中的人上前,還沒等遞上白麻孝服,目光落在王元兒的腹部上,很是一愣。
二奶奶又懷上了,這都顯懷了,可真能生啊!
王元兒看着那婆子目瞪口呆的,露出一個苦笑,摸了一下肚子,這孩子是在六月末的時候懷上的,如今都快將近五個月了。
說好的過兩年再生,可架不住兩人恩愛,在墨哥兒他們一歲三個月,這又懷了,也難怪這些下人目瞪口呆,便是自己的乾孃,何嘗不是說自己的肚皮見風就長呢!
好吧,她也承認,確實生開了就接踵而來了!
崔老太爺已經停靈十一天了,再過一天就要先送去寺裡停靈,然後七七四十九天後,再扶靈回去祖籍地壽州府安葬。
王元兒早就卸了簪環,換了素衣,穿上孝服,拿了冬雪遞過來的帕子抹了抹眼角,帕子上傳來的辣意讓她一下子滲出了眼淚,一路就這麼‘哭’進了府。
府中處處掛着白燈籠和白幡,顯得有些驚秫,初哥兒倒還好,緊緊拉着王元兒的裙襬,小嘴抿成一條直線,一聲不吭,而墨哥兒和鈺哥兒還小,兩人扁着嘴,把頭埋在奶孃胸前。婆子引着王元兒等人去了靈堂,還沒進到靈堂,崔源就穿着一身大孝麻服走了出來,一看王元兒那蒼白的臉,眉頭皺了一下,悄聲道:“你懷着身子,注意點,若是不舒服就要叫人,不要強撐。”
王元兒點了點頭。
進了靈堂,也有好些族人在那守着,一看她進來,目光都刷刷的投了過來,很是不滿的樣子,可目光落在她微凸的腹部,均是一愣。
這崔源的媳婦兒可真能生,這肚皮可真是見風就長啊!
崔太太的眼睛更是粘在了王元兒的肚子上,又懷上了,竟又懷上了?
王元兒一路哭到靈前,有人上前勸了幾句,便扶起了她,上香,又對崔太太說:“你這媳婦已是極有孝心的了,懷着身子也前來送了老爺子一程,老爺子也是心有安慰嘍,你瞧她這會又懷着身子,子嗣爲重,不能衝撞了,這就打發了她回去吧!這孝心到了就是。”
崔太太心裡跟吃了蒼蠅似的,難受不已,自家的媳婦總不見懷,她倒好,跟點豆子似的,放下去就懷上了。
“回去院裡歇着吧。”崔太太擺擺手。
王元兒趕了一段路已是累極,又哭了兩聲,先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丫頭自都忙活起來,捧熱水,熱帕子,伺候王元兒換了一身素衣,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又往她腰後墊了一個軟墊,她這才舒服的長吁一口氣。
幾個孩子頭一回碰着這樣的大事,也是嚇壞了,送回來的時候,都往王元兒身邊湊,安撫了許久才肯跟着各自的奶孃去休息。
王元兒歇了一個時辰,這才叫了鍾嬤嬤過來說話。
鍾嬤嬤給她行了一個禮,看她肚子凸起,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可很快的就意識到自己的行徑不對,忙的斂了神,可心裡也是高興不已。
二爺娶的這個媳婦,雖說是寒門小戶出身,可這生養上,可真是讓人無可挑剔的。瞧這,又懷上了,要是又生個少爺,可就了不得了。
王元兒問起老太爺的仙逝,這好好的,怎就突然去了呢?
“入了秋,老太爺就病了,時好時壞的,中秋好全了,哪知道去的那天,他在夜裡突然說想吃一碗豆羹,大廚房的都歇下了,聽說了就趕緊起來做了。老太爺吃了鬥雞後,又吃了一隻雞腿,這才心滿意足的睡下了,哪知道第二天這小廝去侍候時,老太爺都已經斷了氣了!”鍾嬤嬤說着抹起了淚,道:“想來老太爺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纔想要吃飽了上路的。”
王元兒打了個激靈,自重活一世,她對神鬼這事,是敬畏多過不信的,乍聽得老太爺這般,也覺得有些滲人。
她抹了抹眼角。
“奶奶也別傷心,老太爺是在睡夢中走的,聽說還是面帶着微笑,他老人家也是高齡了,又是兒孫滿堂的,這也是喜喪了。”鍾嬤嬤見她抹淚,連忙勸了一句。
王元兒點了點頭。
正說着話,丫頭來報崔源回來了,鍾嬤嬤站起來,給崔源行了一禮後就退了下去。
王元兒想要起身,崔源按着她,道:“你別起了,我回來和你說說話,歇一會,一會還得去靈堂那邊守着。”
“你可也要顧着身體,這都瘦了。”王元兒摸了摸他的臉頰。
崔源應了,道:“明兒送去寺裡停了靈,這喪事就算完了,等四十九天後再扶靈回鄉。”
“我聽嬤嬤說老爺子是笑着走的,你別太難過。”王元兒握着他的手安撫。
崔源一笑,低下頭道:“老爺子其實最疼愛的是大哥,他對大哥寄予了許多的厚望,只是後來出了那個事,纔沒法子,我知道,他心裡頭,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我的。”
王元兒皺起眉,緊緊的握着他的手。
崔源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沒事,他都仙去了,我不怪他。”
“嗯,你有我和孩子們呢。”
“對,我有你們就心滿意足了。”崔源微微一笑,又道:“我歪一會,一個時辰後,你叫醒我。”
王元兒連忙侍候他歇下,看着他睡夢中皺起的眉頭,輕嘆一聲。
十一月初三,崔老太爺停靈在城外的普陵寺,景帝給崔老太爺封諡號忠武公,這也是死後尊榮了。
崔府辦了一場喪事,主子們都跟脫了一層皮似的,人就跟沒了半條命一般,這崔太太和程氏都病了,累病的。
難怪都說,這辦喪事是最要人命的事,畢竟事務繁多。
崔太太和程氏這一病,中饋又落在了王元兒頭上,經歷過從前王元兒掌過中饋的發威後,府裡的下人都不敢使絆子,知道王元兒是暫管的,又有從前的規矩例子在,一個個都十分配合,可以說,這是王元兒接中饋接得最爽利的一次了。
便是如此,程氏也不敢病太久,歇了幾天,就把中饋就接回去了,畢竟王元兒懷着身子呢。
崔老太爺這仙逝,崔源和崔老爺都要遞摺子丁憂,爲老太爺守孝。
崔源是巴不得的,他早就想跟皇上撂挑子了,如今丁憂正是好時機,可崔老爺卻是不情不願的,他已經五十了,這一丁憂,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到朝堂上都難說了。
可這守孝是必定要的,他再不情願也只能遞摺子,不然,就等着御史給他一籮筐的彈劾摺子,被世人所恥笑吧。
所以,崔老爺這遞了摺子後,也理所當然的‘病’下了。
崔源從皇上那裡回來,想到皇上那略帶鬱悶的表情就覺得好笑。
“這丁憂像你這麼歡喜的,估計也是頭一個了。”王元兒給他遞上一碗燕窩粥,嗔笑道。
“自皇上登基後,這都七個年頭了,你看我什麼時候閒過?去了一個又一個的衙門,還差點把命都完沒了,我這命苦哇!如今丁憂,就當放個大假了。我都想好了,等你生了後孩子百日了,我就帶你和孩子們回去壽州府守孝,壽州也是個好地方,咱們在那邊住上個兩三年,等丁憂期滿了,皇上要還想用我,那就求外放,如果不用,咱們就再去其他地方可好?”崔源說着自己的打算。
王元兒挑眉:“你這是一心要逃離京城了?”
他總說外放外放,她心裡清楚,他是不想自己和孩子們在這府裡受委屈。
崔源斂眉:“京城有什麼好的,外面的世界才精彩呢,咱們有幾個兒子,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我這也是給咱兒子教學。”
王元兒嗤了一聲。
崔源靠了過去,摸着她的肚子道:“這一胎,生個閨女吧,咱們嬌養着,不讓人欺負她,將來再萬里挑一的給她挑個好郎君。”
王元兒笑了出來,沒好氣地道:“這還沒生出來呢,你就想着她嫁人了。”
崔源嘿嘿直笑。
王元兒想了一會道:“你說的明年去壽川府恐怕不成。”
“嗯?”
“庭哥兒今年秋闈考中了舉人,舅母的意思是臘月就給他和蘭兒定親,明年庭哥兒若是春闈能中,就成親,來個雙喜臨門。”王元兒解釋道:“明年蘭兒及笄了,若真是庭哥兒真能考中進士啥的,雙喜就雙喜吧,把她嫁了,我這心事也能了了。所以這一時半回,只怕也離不了京城的。”
崔源皺了皺眉道:“好吧,那後年,咱們再去。”
王元兒點着頭:“那你可要盼着皇上到時候別奪情纔好。”
崔源一怔,哀嚎了一聲倒在炕上,心裡默默盤算開,怎麼才能讓這丁憂一定要夠期纔好。
番外(二)
景盛十四年秋,濃郁的秋色使得文人酸士三天兩頭就舉行文會,吟詩作對,畫畫填詞。
今年秋閨的人才輩出,大家的眼睛都落在來年春閨時,到底能出幾個進士,狀元是出自京城人士還是江南士子?
不管是誰,都是北國的幸事,今上登基近十五年,重農事,興工商,精益求精,又驍勇善戰,過去征戰三回,將北國的版圖擴大四分一不止,還使得多個小屬國俯首稱臣。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這讀書人自然都多了,誰中狀元,都是北國的子民不是?
而在這樣的秋意中,京城的城門迎來了一行車馬,浩浩蕩蕩的,竟有二十來輛,守城門的兵將查過通行書,恭恭敬敬的放行,引得百姓引頸相望。
有小兵不知這馬車隊的來頭,便好奇地問起老將,這是哪個貴人的仗儀?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個老兵一臉莫測地道:“你可知道論百官來說,這最得今上歡心的是哪個?”
“這還用說,肯定是樑相和陳相,哦,如今還有宋相了。”小兵輕嗤一聲。
能封侯拜相的,自然是能得皇上歡心的,這小老兒莫非是欺自己新丁入職,拿了這些三歲孩兒都曉得的事來考自己麼?
“錯。”老兵搖了搖手指,道:“這最得今上歡心的,是崔家如今的二老爺,崔尚書大人。”
“崔……尚書?”
“哦,現在還不能叫崔尚書,只是代的,但這代嘛,遲早也是變成正的。崔大人啊,打小的時候,就跟着今上征戰沙場,兩人可算是一塊玩兒大的交情,今上登基後,他自然而然也成了肱股之臣了。這麼多年,從市舶司使到工部侍郎,後來崔家祖老太爺過了後,丁憂三年,又去了湖廣任這布政使,如今任期滿了回來,就是戶部的尚書相公了!”老兵徐徐的說着。
那小兵呀的一聲:“你不是說是代的麼?”
“呔!你這小娃兒就不懂,這代不過是說辭,你看着,沒兩個月,就是正尚書了,進了六部,又是二品大員,將來指不定就要入中書省,拜相入閣了。”老兵一敲那小兵的額頭道。
“難怪這麼隆重。那剛剛都是崔尚書家的家眷嘍?”
“必然是了,當年崔大人去湖廣的時候,可是把一家子都帶去任上的。他們家可了不得,這崔二太太可是真正的全福人,夫君官拜二品,她自己也爭氣,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還個個都是嫡子,聽說如今……”
城門處,老兵和小兵絮絮的說着閒話,也引來一些聽八卦的圍着,說起這崔大人的家事來。
什麼鶼蝶情深,房裡清淨,一個小妾通房都沒有,生的幾個嫡子,個個都是聰明伶俐的……
而被當成話題中心的崔大人,哦,崔源一行人剛到崔府門前,侍立在府門前的崔大總管一見車子停下,馬上迎了上來。
“卸了門檻,讓二太太的馬車直接使進二門去。”崔源吩咐着。
崔大總管一愣,看向行二的車子,連忙讓人遵了吩咐。
那載着王元兒的車簾子忽地被扯開,露出一個四五歲的扎着總角的男童來,大急地吼:“爹,娘又吐了。”
他的話音才落,這頭一個車子呼啦的簾子一掀,下來三個年歲相當,九歲十歲左右的小郎君來,一個個急切的跑到這車前。
“孃親如何了?又吐了?吐了幾回?”一個濃眉大眼的小郎君急切的問。
“這是進城第三回了。”最初那小童掰着胖乎乎的手指頭回道。
“快快,進府歇着去,你。”那濃眉大眼的小郎君指着崔大總管:“卸個門檻咋這麼久呢。”
“二郎,不得無禮。”一個穿着青衣長衫,身姿頎長的,年歲看起來最大的郎君淡淡地掃了那叫二郎的一眼,又對崔大總管微微拱手:“二弟年少失禮,大總管見諒。”
崔大總管連稱不敢,看一眼這圍在馬車旁的幾個小郎君,擦了擦額上的汗,這可都是二老爺的兒子……們。
崔家的子嗣其實並不算旺,但到了二老爺這一代,卻是例外,大爺成親多年,在前兩年才終於得了一個嫡子,金尊玉貴的寶貝着,三房也有兩個嫡子,可都不及二房。
二老爺這一支,二太太是個真正能生的,嫁給二老爺多年,先後就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全是嫡出,其中雙兒雙女都是雙生子,誰不說二太太是個福氣人,只怕這趟回京後,這京中的人家嫁娶,這多的是人家來請二太太去當個全福人呢。
如今看這陣仗,又是吐,難道二太太又有了?
崔大總管暗暗掐指,二太太今年也有三十好幾了吧?
“孃親。”第三輛馬車裡,下來兩個奶孃,分別抱着兩個兩三歲玉雕一般的女娃娃走上來。
崔大總管眼睛一亮,這就是二老爺在任上得的雙生女了?果真生得一模一樣,好像玉人兒一般,真是漂亮。
“大妹妹,兒妹妹,母親身上不舒坦,你們隨着奶孃一道。”大郎君,也就是初哥兒笑着對那兩個女娃娃說道。
女娃娃乖巧的點了點頭,伏在奶孃的懷裡,大眼睛看着馬車一眨不眨。
崔大總管看得出奇不已,又覺得感概,誰能想到當年那下人都敢踐踏的妾生子,如今有這樣的福氣呢?
位極人臣,正直壯年,兒女雙全,以後多的是富貴!
門檻已拆下,載着王元兒的馬車徐徐進了崔府,其餘各人也都隨着進去安頓。
二房歸來的消息一直傳到了正房,崔老太太正逗弄着自己的寶貝金孫,一聽下人來報,臉色便有些發沉,再聽到王元兒可能又有了的消息,拿着撥浪鼓的手僵在了半空。
又,又有了?
老太爺去的隔年,她就生下了四哥兒,因爲丁憂守孝,肚皮好歹不見鼓起來了,哪知出了孝,隨着崔源去了任上,沒到一個月,就又有了,這次一舉生下了雙生女,錦姐兒和瑟姐兒,這會回來,又懷上了?
她,她到底是什麼人啊,這麼能生,又不是母豬!
且不說崔老太太如何在心裡腹誹王元兒,正主如今歪在自己屋裡的炕上,一張臉蒼白得很,神情懨懨的,身形也有些消瘦。
“太太,您含顆蜜餞吧?這是奴婢婆婆做的,醃得酸酸的。”已經梳了婦人頭的冬雪,如今應該叫岑大中家的,也叫岑嬤嬤了,捧了一個五福骨瓷碟子並一個銀叉子遞到王元兒跟前。
王元兒口中也是一片幹苦,拿了叉子戳了蜜餞送進嘴裡,酸甜的味兒一下子充斥了整個嘴裡,讓她舒服得喟嘆出生。
懷這一胎也太遭罪了,天天吐,啥也吃不下。
王元兒撫摸着肚子,鬱悶的吐氣。
“母親可歇下了?”門外,有少年的聲音響起。
“太太,是大爺。”岑嬤嬤笑着道。
自崔老太爺去世後,家裡的排行和稱呼自然而然的更改,所以這下一代的,如子嗣,都叫大爺二爺這般排了。
王元兒也聽出是長子的聲音,微微一笑:“讓進來吧。”
岑嬤嬤親自去打了簾子,初哥兒率先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串的孩子,最小的兩個女兒,也由奶孃抱着進來,一進屋,就掙扎着下地,要到王元兒身邊來。
王元兒眉開眼笑,心滿意足。
一如當初和崔源的打算,兩人努力耕耘,一連串的生了幾個孩子,其中四個都是雙生子,倒是省了不少事,四男二女,本說不生了,哪知道這臨回京,又懷上了一個。
“大妹妹,不能跑,母親懷着身子,可撞不得。”初哥兒連忙拉着兩個妹妹,柔聲勸道。
錦瑟兩姐妹果然不敢再跑,乖巧的跟着大哥緩緩走着,兩雙大眼睛都瞪着王元兒看。
王元兒心裡軟成了一灘水,再看初哥兒,他沉穩持重,果真有長子風範。
“你們都來了?這一路舟車勞頓,怎不去歇着?”王元兒拍了拍炕上,示意他們都坐上來。
墨哥兒是衆兄弟最跳脫的一個,鞋一踢,身子利落一翻,就上了炕。
鈺哥兒有些嫌棄地瞟他一眼,慢條斯理的摘了鞋子放得整整齊齊的,這才上炕盤膝坐下,還把衣服都整理得順服,而老四濤哥兒年紀不過四歲多,也踢了鞋子爬上炕坐着。
兩個小丫頭,自然都歪到了王元兒身邊坐下。
至於初哥兒,坐在炕尾,看着幾個弟妹都坐好,纔看着王元兒道:“父親去給祖父請安了。我來看看母親可還好,我們可要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王元兒淺淺地笑,道:“咱們去了湖廣幾年也不曾回來,這次回京了,自然是要去給你們祖母請安的。但也不急,你們且都去梳洗一番,一會孃親再帶着你們過去。”
初哥兒聞言便點了點頭,沒等說話,墨哥兒就道:“孃親,那老……祖母好像不喜歡我們。”
初哥兒皺起了眉。
王元兒也是怔了怔,道:“這是誰在你們跟前嚼的舌根?祖母是長輩,沒有喜歡不喜歡的理,不喜歡,咱們就不去請安了嗎?墨哥兒,你要記住,甭管喜歡不喜歡,祖母是長輩,禮不可廢。”
墨哥兒見她微惱,忙的應是,初哥兒瞪他一眼,心中暗付:看來二弟身邊的人要捋一捋才行。
番外(三)
崔老太太看着屋子裡黑壓壓的,那一字排開的小郎君和姑娘,明明屋裡安靜得很,卻只覺得腦袋鬧哄哄的。
從大到小,從男到女,她又把目光移向那侍立在一旁,嘴角微彎的女人,她穿了一襲桃紅百子石榴衣裙,臉色頗有些不好,已是三十多的年紀,可看着也就跟二十來歲的樣子似的,這麼多年了,她似乎還是當初的那個模樣,可又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是了,滿足,她那雙眸子裡,所溢出的,不就是心滿意足的味兒麼?
只有日子過得順心順意,人才會年輕,纔會越顯溫和,眼前的女子不就是這樣麼?
她也確實順心啊,夫君位極人臣,自己兒女雙全,而且這全……
崔老太太又看一眼那幾個孩子,實在是全得不能再全了,肚子裡還有一個!
甭管她肚子裡的這個是男是女,都是錦上添花的事,若是個男的……
五男二女,真正的子孫繁衍,是個有大福氣的人!
崔老太太只覺得牙齦發酸,眼風掃一眼自己的嫡親媳婦,雖說終於給自己生了嫡孫,可和二房一比,那真是沒法比的。
程氏看着王元兒的幾個孩子,何嘗不是覺得心裡發酸和羨慕,她估計是京中最受羨慕的女人了吧!
“這是你們大伯母,見個禮吧!”王元兒笑指着程氏對初哥兒他們道。
“見過大伯母。”初哥連忙拱手請揖。
一個個都像個小大人似的行禮,就連最小的錦瑟兩個姑娘都似模似樣的把手放在腰間請着安。
程氏見了,歡喜不已,連聲叫起,又送了見面禮,然後拉過自己的長女妍姐兒和兒子奮哥兒給王元兒行禮。
妍姐兒和初哥同年,都是景盛五年的時候生的,如今已經滿了九歲,生得極像程氏,性情很是溫婉,一絲不苟的給王元兒請安。
王元兒對程氏一般,可是真正的喜歡妍姐兒,拉過她仔細打量了一番,誇了幾句,然後就從身後丫鬟的托盤那裡取了一副五彩的瓔珞送給她。
那副瓔珞用五彩的寶石串成,一串串的垂着十分精緻好看,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妍姐兒心裡十分高興,羞澀的謝了。
崔老太太瞄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便垂下了眼簾,程氏則是歡喜不已,王元兒大方她是知道的,如今給了女兒這麼一副瓔珞,那必定是好東西了。
王元兒還沒有見過奮哥兒,他和自己的雙生女兒同年,而且生在年頭,也快三歲了,小孩兒生得也挺漂亮,她送了一隻五蝠羊脂白玉佩,也叫名貴了。
崔老太太對此也還算滿意,便道:“你們剛回來,先歇着吧,老太爺說了今晚家宴,到時候都去正廳用膳。”
王元兒笑着應了,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程氏看着那一串的人走遠,笑道:“二弟妹可真是福氣人,幾個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可真是……將來嫁娶可不得了,依我看吶,這嫁妝聘禮可得現在就要準備着了。”
崔老太太聞言眉頭一皺,嫁娶,她還沒想到這點呢!
是啊,沒分家,這嫁娶自然都是公中出的錢,二房,那麼多孩子,大房……
她看了孫兒一眼,眉頭皺得深深的,到底是輸在了人數上,便看向程氏,道:“奮哥兒都快三歲了,你這還沒有消息?”
程氏臊得臉一紅,她都這把年紀了,比王元兒還要大上幾歲了,說句不好聽的,都快四十了,就連王元兒這三十好幾的都叫老蚌生珠,自己這個年紀又叫什麼事兒?
更別說,老爺又是那樣的,她可沒指望過,反正如今已經有了哥兒,她可沒敢想那再生一個的事!
崔老太太似也想到了這點,心裡更覺煩躁,擺了擺手道:“下去安排晚膳吧,奮哥兒先放我這!”
程氏順從的曲膝去了。
……
熱鬧的家宴後,王元兒已是疲憊不堪,躺在牀上昏昏欲睡,崔源回來了,帶着一身的酒氣。
王元兒推着他去洗,自己則是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間,有個溫暖的身子貼在自己的身後,她不禁向後靠了靠,抓住了那搭在腰間的手。
“睡了吧?”王元兒迷糊的說了一句。
“嗯。”
待得天大亮,王元兒醒來,胸臆間又是一陣翻天倒海的,捂着嘴不住的乾嘔,崔源被驚醒,連忙拿了牀邊的痰罐遞過去。
王元兒吐得臉都青了,崔源心疼不已,連忙叫人。
丫頭進來收拾,又送了水,崔源順着她的背問:“可好些了?”
王元兒點點頭,渾身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裡,想要掐他一把,都覺得沒力。
“這孩子怎麼這麼鬧,到底要吐到什麼時候?”崔源懊悔不已。
“過了三個月再看看吧。”王元兒苦笑,她懷了幾胎,就數這一胎最是痛苦。
“生完這一個我們就不生了,再不生了。”崔源擁着她。
“避子湯也不是能常吃的。”王元兒白他一眼。
就是因爲沒吃避子湯怕傷身子,纔沒有吃,這才又懷上了一個。
“我回頭就去太醫院,問了太醫看有什麼藥吃了就不再有子的。”崔源道。
王元兒心一沉。
“是我吃,不能讓你吃,你吃了身子不好,我去問男子吃了不會有子的藥。”崔源又道。
他要自己絕了自己的子嗣?
王元兒驚訝地看着他,世間上那個男子會願意絕了自己的子息,他卻要?
“我們已經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了,這個不管是男是女,都夠了,生孩子也是在鬼門關走一轉,我不願意你再冒險,左右咱們已經有兒子了,不生就不生了!”
王元兒感動不已,一頭撲進他的懷裡,竟是哭了起來。
“這,怎麼就哭起來了?別哭,別哭,你要是想生那就生,不哭!”崔源小意的哄着。
王元兒又哭又笑的擡起頭,嗔道:“誰想生了?我這是感動的。”
崔源嘻嘻地笑。
兩人膩歪了一會,又受了幾個孩子進來請安的禮,崔源便去了宮裡,畢竟他是任期滿回京報告,而且是準備接任戶部尚書的位置,自然是要去皇上那裡打個照面的。
王元兒也沒閒起來,她離京幾年,也要拜訪好些人,但如今也剛剛回來,也不急,只先打發了人帶着禮物去自己要好的幾家打個招呼。
沒等她去拜訪,王蘭兒便帶着兒子和女兒過來見她了。
景盛八年的時候,庭哥兒中了進士還是第四名,謀了個外放,從知縣做起,如今已經是同州知府了。
而他和王蘭兒於景盛八年冬成的親,隔年,王蘭兒就生下了長子棟哥兒,如今又得一女筠姐兒,也纔剛剛一歲,也是兒女雙全了。
王蘭兒也跟着庭哥在任上,只是她聽說王元兒回京,又快過年了,家裡老人也想孫子得緊,乾脆就先帶着兒女回來過年。
姐妹也有幾年不見,如今見了也是歡喜得很,幾個孩子分別序了齒,排了行,被各自的奶孃陪着到隔壁的廂房玩耍。
“大姐你竟又有了?這叫我說什麼好,你這也太能生了。”王蘭兒看着她的肚子,彷彿能盯出一個洞來。
王元兒歪在榻上,摸着肚子,道:“你姐夫說,生了這個就不再生了,我也是這個意思,太累了。”
王蘭兒失笑,道:“也確實是累,端看初哥他們幾個,也都隔的年紀不大,仔細算算,大姐你十年就生七個孩子呢,你和姐夫……咳,也太恩愛了些!”
王元兒被臊得臉紅,伸手去掐她:“你這丫頭,嫁人了就沒臉沒臊了,連大姐都要笑話。”
王蘭兒笑嘻嘻地躲避。
姐妹倆鬧了一會,又說起了家中的閒事。
“入秋受了涼,如今倒無甚大礙,還能教棟哥兒練書了,我和夫君商量過了,明年就去任上了,老爺子老太太都老了,想重孫子,母親年紀也上來了,都是含飴弄孫的時候,我再貪懶就不是了。”王蘭兒說起樑家的情況。
王元兒想了想,點頭道:“也該是這樣,你是長媳,敬哥兒也還沒到娶媳婦的時候,家裡是要你張羅着。只是延庭那邊,他一個人在……”
王蘭兒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夫君一個人在,總是諸多不便,便道:“夫君也說了,明年他也任期滿了,便申請調回京中,左右姐夫都回京了,大姐你且讓姐夫留意一下,可有什麼合適的位置?”
這事關自己妹妹的幸福,她可不會故作大度的勸說什麼安排個通房侍妾去侍候,調回來自然是更好,夫妻在一塊才叫和美。
“你放心吧,沒有你姐夫,還有娘娘呢。我往宮裡遞了牌子,你與我一起進宮給娘娘請個安吧?”王元兒又笑着道。
“那感情好,我也有些年沒見三姐了。”王蘭兒眼睛一亮。
姐妹二人又商量起去宮裡的事,話題轉了轉,又轉到了老宅那邊。
“阿爺的身子是一天不比一天,如今聽說已經下不來牀了,只怕也是明年的事。”王蘭兒臉上一陣黯然。
王元兒雙眉一皺,也沉默下來,阿爺,也是快不行了麼?
番外(四)章
慶貴嬪,不,現在已經叫慶妃娘娘了,慶貴嬪在景盛十三年生下皇五子夏琰,晉位爲妃,封號不改。
此時的慶妃娘娘也就是王清兒牽着兒子的小手站在殿門前翹首以盼,看到那徐徐走來的兩人,眼睛頓時溼潤了。
“走,和母妃接你姨母和小姨去。”王清兒微微彎着身拉着兒子道。
姐妹幾個數年不見,這一見自是激動不已,又是哭又是笑的,彼此見過禮問過安,才坐下說話。
王元兒和王蘭兒都仔細瞧過五皇子,看他面目如畫,渾身貴氣,端的就是皇家子弟的尊貴氣質,心中感概不已。
“定陽公主像皇上,五皇子倒是像你多,這樣很好,挺好的。”王元兒嘆道。
皇上自然都喜歡像自己的孩子,一個公主也就罷了,將來十里紅妝的出嫁就是,可若是皇子,那就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了。
王清兒在宮中爲妃多年,自然知道長姐這話是爲何,笑道:“我和皇上說,也不求什麼的,一雙孩兒將來公主嫁個如意郎君,皇兒能得個富貴閒王,這一生也就彌足珍貴了。”
王元兒眼神一閃,悄聲問:“如今宮裡爭的狠了?”
皇長子已經成親在外開府,嫡皇子也十來歲了,還有其他幾個皇子,個個身後都是牽着無數的家族,榮寵系在一身,自然都想那個位子。
王清兒時隔多年才生了這個皇子,也不是意外,而是若真爲孩子着想,皇子越晚生越好,再說了,那個位置,豈是她這樣出身的能肖想的?
“宮鬥哪有不狠的,人人都想更尊榮,自然是見血的。”王清兒淡淡地道。
王元兒心中一凜,道:“你,要仔細點,五皇子還小。”
王清兒聽了這話,眼中迸射出一絲精芒,道:“他是我的命,誰要是奪我的命,我就先奪了她的命。”
王蘭兒年紀最小,又是被保護着長大的,夫君雖也爲官,但到底沒經過多少大事,乍然看三姐這般狠厲,心中微顫。
“總之小心爲上,你出身雖然低,可是現在,你身後有的,也不比誰差,只怕背後瞪着你的,也不在小數,沒有人願意看到一個大威脅成長的。”王元兒說得意味深長。
從前王清兒只有一個公主,倒還算拉攏,可如今她也有皇子了,她出身低,也已經是妃位了。最重要的是,她在內有個深得帝寵的公主,在外,有文的姐夫和妹夫,武有姐姐的義弟,這樣的威脅,宮裡的那些人,怎會放心?
王清兒自己也很清楚,聽了長姐的話,心中微暖,道:“大姐,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王元兒心中輕嘆,有時候不爭也是爭,在他人眼裡看來,這怎麼可能是不爭?
宮裡素來是危機重重,屍骨成堆,登上那個位置,都是踩着千萬屍骨上去的。
皇上早立太子,倒是好些,如今盼就盼着五皇子有着皇家人那說不出的精明勁吧。
……
王元兒一家子回到京中,崔源到皇帝那裡點了個卯,就去了戶部衙門走馬上任了。
而他這個新鮮出爐的代理尚書一上位,還是戶部,雖說是代理,但大家心裡頭都清楚,這個代字,最遲也就明年,必定就會去了,成爲名副其實的戶部尚書。
所以,崔源這升了官,王元兒那邊,也迎來了不少拜訪攀關係的各家夫人。
崔老太太那裡,送走一撥先過來請安然後急哄哄去見王元兒的人,那笑着的臉瞬間就垮下來。
這些天,幾乎天天都有人上門,偏偏不是來探望她的,而是來見王元兒的,論規矩,家中有老太太,自然都先來她這邊請安。
看着這些人虛情假意的說着漂亮話,自己還得陪着笑,崔老太太就覺得心裡煩躁不已。
果然,這一家子回到家裡來,她的日子就沒個清淨。
今兒的人還提到了幾個孩子的親事,話裡都是想和崔家,不,是和二房的幾個孩子結親的。
那纔多大的孩子,最大的初哥兒這實歲也還十歲不滿呢!
崔老太太牙齦一陣發酸,這麼多孩子,嫁娶,張羅,那得該多麻煩!
除非分家!
分家……
崔老太太微微坐直了身子,仔細的思量起來,大房不比二房人多,她的孫子,可不能虧了去!
臨臘月時,崔太太突然提出了分家,這讓崔老太爺和崔源以及三房的人都十分驚愕。
老人在不分家,這是慣例,他們兩個老人都活得好好的,她提什麼分家,這分家叫什麼事兒?
更別說目前崔源做了這二品的戶部尚書,明明是形勢大好的事,這會兒提分家,她莫不是失心瘋了麼?
崔老太爺差點沒指着崔老太太的鼻子罵她老糊塗,自丁憂回朝後,他就只領了個閒職,等於是半退的分位,崔家如今就靠着崔源支撐門庭,難道她不知道?
而換做崔老太太的話說,樹大分支,家裡本就不大,如今孩子漸漸的都大了,分家也是應該。
三太太蔣氏惶恐不已的找到王元兒說話。
他們三房是低位最低微的一房,不如大爺的嫡長子身份來得尊貴,也不如崔源官運亨通,雖說崔華如今也領着個差事,可到底不如崔源這般位極人臣,這要是分家的話,三房也不知道能分到什麼。
她人笨和軟弱,卻也知道,崔老太太斷然不會給他們三房什麼好東西的。
王元兒笑着道:“這老祖宗要分家,咱們做小的也不是說不分就不分。這分了家,老祖宗也有我們的一份兒,也就分開了府住,自己當家做主,也沒什麼不好的,三弟妹也不必驚慌。”
“二嫂你也知道,家裡孩子多,這嚼用……”蔣氏有些羞愧,三個房頭,他們三房嫡庶都有,孩子足有七八個之多,他們也不是多有錢的主兒,要是搬出去,什麼都要靠自己。
“三弟不也是領着個差事?”王元兒遞了一個裝着蜜餞的碟子過去,道:“這家,遲早是要分的,早分遲分的事,現在分了,自己掌着家,日子也未必就過不起來。”
蔣氏嘆了一聲,哪有這麼容易?
“你那房頭確實是人多,若真是分了家,該打發的你就和三弟商量着打發了,省着點用,還會比現在差麼?”王元兒想了想又道:“你讓三弟仔細當差,將來也未必就不能挪個油水好點的位置,都是親兄弟,有他二哥在,總能幫一把的。”
蔣氏聞言大喜,忙的起身福禮:“那就多謝二嫂和二哥了。”
王元兒謙虛地笑着擺手。
“也不知老太太怎麼突然就想起了分家。”蔣氏嘆道。
王元兒捧起自己的紅棗茶,嘴角微勾,怎麼想的?
興許就是看着二房三房人多而大房人丁單薄,怕家產上虧了吧!
不管崔老太爺怎麼黑臉不同意分家一事,崔老太太爲了這分家鬧得幾乎要絕食,這才讓崔老太爺點了頭。
崔老太太立即來了精神,也不管是不是寒冬臘月,就請來了族中老人以及德高望重的中人,還有幾個兒子媳婦的孃家人也請來了,把這家分了好過年。
按着崔老太太的意思,崔宏是嫡長子,又是身殘有疾,理應占家產的七成,其餘三成,就由崔源和崔華兩個庶子平分。
分家時,嫡長佔大頭,而庶子得不到什麼好家產,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崔老太太這個分法,倒也還不太算出格,而且崔宏確實身殘沒有收息。
崔華和蔣氏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驚惶,下意識地看向崔源。
一成半,着實是沒有什麼東西,他們兩房的人還這麼多。
所有人都看向崔源,崔老太太更是雙目如炬的瞪着他,一旦他說個不字,她就能有大條道理在等着他。
崔源清了清嗓子,道:“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分,只是三弟他們這房孩子多,出息也少,我這一成半就再給三房半成,另外再給大哥半成,我們這房就要半成祭田就好。”
他的話音一落,廳中靜悄悄的。
“二哥,這怎麼成?說好平分,我,我哪能再要你的半成!”崔華意外不已,連忙拒絕,他已經從自家媳婦那裡得知崔源會幫他挪個差事,這會又得這半成家產,可怎麼好?
“沒事,我心裡有數,就要半成,另外一成你和大哥分。”崔源笑着道。
“二嫂,這……”崔華又看向王元兒。
王元兒眼觀鼻鼻觀心的,她早就和崔源說好了,分家的時候都聽他的,擡頭笑道:“我聽你二哥的,他說怎麼分就怎麼分!”
崔華張了張口,羞愧不已,蔣氏則是滿面感激。
“難爲你還記着兩個兄弟,不枉你如今身居高位,這纔是做兄弟的樣子。”崔老太太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就是看着二房三房孩子多,怕着將來嫁娶公中出的銀子多,這才提出分家,可沒想到,二房壓根不屑一顧,半成,這滿京城只怕也找不出這樣分的吧!
族中有老太爺就擊起掌來,將崔源誇了又誇,幾房都沒有異議,就這麼着,平平當當的就把家給分了,三房還分了個五進的宅子,立即就張羅着搬出去,而二房,也張羅着買宅子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