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傍晚,已經走過了白雲洲。
走在山林間,方徹有些迷惘。
這裡,就是當初風雪路,遇到孫元的那條路。
方徹依然記得,在道路旁邊,有一棵被截斷的大樹;當時孫元的一部分殘骸,就是在這個樹樁子下找到的。
所以方徹專門留意着。
終於找到了那半截木樁子。
上面斷掉的地方,已經生出來雜亂的樹枝,從一棵大樹變成了灌木一般。
枝葉蔥蔥。
在夕陽下折射着金閃閃的光芒,映入眼簾,似乎有什麼在躍動。
“樹枝都有胳膊這麼粗了。”
方徹撫摸着樹枝,淡淡的笑着,神識悠悠,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個風雪夜。
輕輕爲這棵樹清理了一些雜枝,然後捏碎一小塊靈晶,碎末撒在樹下。
將旁邊的影響這棵樹光照的幾棵樹清除,整理出樹頭。
方徹退後幾步,微笑。
“希望再次成長爲,足以抗衡天災,足以遮風擋雨的大樹!”
方徹深深鞠躬。
雁北寒和畢雲煙站在一邊遠遠看着。
並不說話。
再次上路後,雁北寒才問起來:“這就是當初孫師父……戰死之處?”
“不錯,就是在這裡。焚心大法!”
方徹淡淡道:“李夢雲等人在他死後,砍了他的頭,剖開了他的身體,更一腳踢散了屍體,用他的刀,插着他的頭,插在了白雲洲城樓上!”
雁北寒和畢雲煙輕輕的嘆口氣。
想到當初那一幕,一夫當關爲弟子拼死擋住追兵的師父,屍體被如此糟蹋……
“所以你在神京,變着法子折騰王李兩家?”
“是。”
方徹神情蕭索,淡漠的說道:“我只感覺,折磨的還不夠狠。閉上眼睛,就是孫元師父被刀插着的頭,那已經成兩個血窟窿的眼睛在狠狠地瞪着他們。”
雁北寒挽住他一邊胳膊,畢雲煙挽住他另一邊胳膊,都是無言的傳遞自己的體溫給他,默默地陪着他行走。
“回首山河依舊!”
方徹看着四周風景,輕輕說道。
下一句,卻沒有說出來。
雁北寒和畢雲煙都是心裡清清楚楚,下一句必然是‘已經人事全非’。
但是,都沒有說出口。
都知道現在方徹的心中,恐怕是蒼涼若秋。但,卻又不忍打攪他此刻心中的那種意境。
“沉浸一會吧。”
雁北寒擡頭,極目看向遠方,悠悠說道。
“那是你的來時路。”
走出這條路,方徹心情就緩緩恢復。
開始和雁北寒畢雲煙兩人賞略山河景色。
這一路上,畢雲煙雁北寒和方徹三人都是有一種清晰的感覺,似乎是小熊在自豪,在驕傲,在歡欣。
看吧,這就是因爲我而依附的星球世界!
這就是因爲我而存在的壯麗山河!
這就是我的生機之心依然在這裡跳動的最後脈搏所造就的生靈棲息之所。
在這種莫名的意境籠罩下,三人甚至沒感覺怎麼累,一路往前趕路,居然不知不覺在這一天出去了八百里。
這若是不算武者加成的話,對於普通人來說,純粹用兩條腿走路,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距離。
然後在即將停車找個地方打尖住宿的時候,卻發現前面一個車隊,居然也在緩緩的停下。
“天下鏢局!威揚天下!”
這邊鏢頭一聲大吼,喊出過門。
對面瞬間如同對暗號一般爆吼出聲:“天下鏢局,四海朋友!後面是天下鏢局哪一局的兄弟!?”
“天下鏢局東湖鏢局雙星鏢頭王大錘!對面兄弟是?”
“天下鏢局白雲總局三星鏢頭霍天豐!王兄辛苦!”
“霍大哥辛苦!”
安全保鏢三百次不出任何事故,提升三星,待遇薪水提升極其可觀。其他各星依次類排。
二星對三星,立即分出高下,王大錘馬上改口叫大哥。
都是同一個系統,都是天下鏢局的,又是同樣在荒山野嶺的露宿,自然而然兩個鏢隊就在一起宿營了。
“你們這次什麼情況?怎麼也沒在城鎮宿營安歇?”王大錘一邊扎帳篷一邊問道。
“別提了,接了四個神經病,說是被搶了迷路了讓我們護送回去,卻又非要自己用腳丈量大地……這不一路陪着遛彎呢,已經遛了一千二百里了。”
霍天豐嘆口氣:“兩位公子兩位小姐毛病多,不願意在人煙聚集地宿營,只要宿營必須是荒山野嶺的露宿。這特麼折騰……”
“咦?你們也接了這種活兒?”
王大錘頓時愣了:“咱們接的這位少爺和倆媳婦也這樣…閒得蛋疼用腳量大地,然後不在人煙聚集處宿營,必須山林之中,據說要接近壯麗山河……”
“對!”
霍天豐一拍大腿,滿臉扭曲無語無奈:“那四個奇葩也是這樣。”
兩位帶隊鏢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覺到了怪異。
“這咋回事兒?怎地現在都這樣了?難道是有什麼習俗?”
“不懂。”
“我也不懂,但沒敢問。”
“我也沒敢問。”
雖然都沒敢問,但是兩隊鏢師的心裡簡直是好奇壞了。
而且還都有一種‘原來接到這種任務的不只是我們自己,還有別人也在受折磨’這種奇異的平衡心理。
剎那間感覺露宿山林,都不是什麼苦差事了。
隨後兩個鏢隊開始安營紮寨,搭帳篷搞野炊。
“咱們玩咱們的,喝咱們的。我們這邊的公子和夫人不和我們一起吃,人家晚上宿營也不跟我們在一起,而是去山頂看星星。”
“哎喲臥槽了,我們這邊兩位公子和兩位小姐也是這個逼樣子……”
“緣分啊。”
方徹帶着雁北寒和畢雲煙,在商量晚上怎麼住,怎麼吃。
對於那邊的四個人,三人很默契的連提都沒提。
不感興趣。
這一趟乃是等於半個化生紅塵,對於除了自己感受天地之外的所有事情,都沒什麼興趣。與我無關!
各自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但是,方徹三人想要井水不犯河水,別人卻很好奇他們。
“大師兄那邊那三個,一男兩女,應該和咱們一樣的,都是從雲端榜上剛下來的。”
一個少女好奇的眨着眼睛:“您能看出來他們是誰嗎?”
年長青年皺着眉頭,道:“遇到他們我就一直在想,但是,到現在無法確定是什麼人。這一波上榜的高手太多了。”
“但他們肯定和我們一樣是可以確定的。”
“是的。”
“唯我正教大家族的應該不可能,守護者的應該也不可能;但是仔細想一想,卻也可能……因爲這種事,也只有大家族或者真正的絕頂高手才能懂,小家族的天才反而不知。”
“很難推算出他們是什麼人。”
“除非是挑釁一下,就能知道。”
“唯我正教的一般暴戾;遇到挑釁會生死反撲;而守護者比較溫和,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不過我們也沒必要惹他們。”
“大家安安穩穩參悟自己的就成。”
這位大師兄顯然是很老成持重的。
但是兩位師妹一位師弟就有些不服氣了:“大師兄,二師兄,您二位好歹都衝到了五百三十之內,在這一批上榜的人之中,也都算是佼佼者了。既然遇到同榜,攀個交情互相交流一下怕什麼?咱們又不做什麼。”
“就是,說不定咱們能結個善緣,交個朋友,從此留下一段江湖佳話呢?”
“這次遇到,難道不是冥冥中的緣分嘛?”
不得不說這種說法也有道理。 四個人開始商議起來。
“而且我感覺這三人很親切,我對他們都很有好感,一看就是正道人士。”
一個女子說出來自己的感覺。
其他三人都是紛紛點頭。
包括那位大師兄也是皺着眉頭沒有反駁。
因爲這是大家共同的感覺:莫名就印象極好。都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產生這樣的感覺,四個人也都是第一次。
都不認識更不知道身份莫名其妙就產生了好印象這是咋回事?
很奇妙。
在四個人考慮這一點的時候,就忍不住多關注了一下,結果越關注,越感覺好感更強了。
而且感覺那三人非常親切,越來越想接近。
“認識一下,結個善緣也好。”
四人終究還是形成了這樣的共識。
“老二你去,不要用本來姓名。”
畢竟,‘有緣相見有緣相識,萍水相逢,肝膽相照,知己朋友,義氣如山,生死相依,終生佳話,江湖傳頌,萬世流芳’實在是……太吸引人了。
前輩們的傳說,不都是這麼來的嗎?
而方徹和雁北寒正悠閒地坐在另一邊,看着瘋丫頭捉螢火蟲。
畢雲煙縫了個布袋,然後完全不動用靈力,在山林間抓螢火蟲玩。
雖然不動用靈力,但是畢雲煙的身手卻也要比一般人要矯健靈活很多,一會兒功夫,就已經抓了不少。
輕紗布袋裡面,已經是光芒閃爍,如繁星點綴。
畢雲煙笑的跟一朵花兒一樣,就像山林間的精靈,甚至不自覺的開始起舞兩下子,嘴裡哼着歌謠,說不出的心情舒暢。
雁北寒嘆口氣:“難怪這丫頭一直想要做小妾,也就只有小妾才能這麼無憂無慮的。啥都不操心……再說以這個性格,就算是當了大婦,也不是主宅之人啊。”
方徹道:“雲煙的陣法不是很厲害麼?年輕一輩排名第一的陣法大師,應該還是能定下性子的。”
“但是定下性子,她會不快樂的。”
雁北寒溫柔的笑了笑:“還是現在這般,家裡大事小事兒,有你我來掌舵,她就可以在咱們倆的呵護之下,這一輩子,永遠都快活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樣纔是最好的!”
雁北寒道。
方徹攬着雁北寒細腰,輕聲道:“其實我希望你也能在我呵護之下,和雲煙一起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最好。”
雁北寒笑起來:“我?我不可能了。從我出生開始,就不可能了。”
她淡淡的笑了笑:“雁家人丁單薄,就我一個女孩子,從小就擔負起來家庭小一輩的重任,而且,必須要壓過其他家族的天才,爺爺纔會有面子。”
“未出孃胎,已經接受先天胎教練功,還沒睜眼,經脈就已經先天貫通;尚未滿月,星辰靈髓淬體已經九次。滿月之後,更是每天泡在星辰靈髓裡洗澡,一直到一週歲。”
“三個月顱骨閉合,就開始星辰神液服用增強神識底蘊,一週歲半後,就開始用星辰神液泡澡。”
“在我三歲之前,在我身上耗用的材料的價值,就足夠拖垮一個守護者的五級家族!在我十歲之前在我身上耗用的材料價值,就足夠讓莫敢雲那樣的四級家族傾家蕩產。”
“一直到現在,只是我個人耗費的材料價值,足可以媲美風雨雪任何一家大家族的財富值總和!”
“什麼先天道骨,什麼先天神魂,什麼混沌之體,什麼不滅之靈……這些,風雨雪家族想要出現任何一個都難,而我全部都具備。”
“所以我如何能天真爛漫。”
雁北寒輕聲道:“我說這些,你能懂不?”
“能!”
方徹嘆口氣:“就算再不懂事,這麼多資源砸下來,也能懂自己身上揹負着什麼了。更何況你這麼聰明。”
雁北寒笑了笑,道:“所以我不知道我的本來的天性是什麼;但是我卻本能的知道,我這一生要做什麼,要掌控什麼,要達到什麼,要努力什麼。”
“而這樣長久下來,在外人眼中,就是步步爲營。但是他們卻很難了解,他們眼中所謂的深謀遠慮步步爲營,其實只是我們這種人的隨手操作,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只是習慣使然,甚至不需要動腦筋就那樣做了。”
“所有人都認爲我們這樣的人會很累,但是實際上……真心不累。因爲這已經是本能。”
“就如封雲的操心,其實也是和我一樣,從小培養的。到了現在,你不讓他操心,他反而不快活。而這樣的人,就算是我們這樣的大家族,想要培養出來,也需要碰運氣。”
“如我和封雲這般培養的,還有畢鋒,辰贇,吳帝,白夜等……縱然資源比我倆稍有欠缺,卻也差不到哪裡。但是很多人會被壓廢掉。”
“比如畢鋒辰贇,在外人看來他們依然是一大家族年輕一輩領袖,但是在爺爺他們眼中卻能明白,其實他們早已經被壓廢了……而且是小時候已經壓廢了。”
“只不過是各自的家族沒有別的選擇而已。”
“而後來逐漸的發展,一直到他們各自落幕,也證明了幾家人在相同的方式教育孩子上的各自成功與失敗。”
雁北寒說到這裡,感覺自己說的太遠了,抿嘴一笑道:“其實用普通人家的孩子打比方就好理解了,比如同樣的高壓,有些孩子能成長爲棟樑,但有些孩子卻能成爲瘋子和紈絝。”
“而云煙不同,畢家在確定天才培養人員的時候,雲煙還未出生。出生後雖然資質超羣,同樣按照天才培養,卻沒當做接班人培養。而且還是女孩子……所以雲煙可以無憂無慮!”
“所以,雲煙這樣的天真爛漫的快樂的日子,讓我和封雲來過的話估計我倆都會崩潰發瘋。我還強點,封雲肯定會瘋掉是一定的。”
“所以有些時候,你也不用非要逼着你自己揹負太多。”
雁北寒目光柔柔的看着方徹:“我知道夫君心意,但你老婆……實在不是個吃素的人。就讓我護着雲煙……讓這丫頭,一輩子當個小丫頭吧。”
方徹沉默一下,然後嘿嘿一笑,摟着雁北寒的腰嘴巴湊到耳朵邊道:“我知道,我媳婦不是吃素的人,那今晚上……讓你吃肉。”
“呀!”
雁北寒面紅過耳:“流氓!正經不了三句話!”
畢雲煙在一片螢火蟲包圍下起舞,美輪美奐。
方徹看的目不轉睛,色心大起。
便在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簌簌的聲音。
一個清朗的聲音道:“這位……兄臺,和兩位姑娘。在下水成海,有禮了。”
水成海?
方徹一臉黑線。
你給自己取名字,還能更敷衍一些?
同時心裡還有些不耐煩。
正看着佳人舞蹈呢,哪有心思交什麼朋友?大家都是在步量山河增加天人感應度,你不去感應你自己的卻來打攪老子幹毛?
畢雲煙停止了舞蹈來到雁北寒身邊。
兩女都沒有轉頭,而是並排坐着,一動不動。
身爲唯我正教公主,豈是別人可以隨便搭訕的?
再說了,我倆身爲別人妻妾,自己男人就在旁邊,當然是自家頂樑柱去處理。
方徹只好轉身,彬彬有禮:“水兄你好,在下冷墨凡。”
這位水成海頓時愣了一下。
冷墨凡這個名字初聽沒啥,但是諧音就不一樣了。
冷!莫煩!
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簡直不能太明顯了。
水成海淡淡一笑:“冷兄,雲端榜上曾相見,江湖何惜交一友?萍水相逢多佳話,緣何吝惜我一人?”
身後兩個姑娘同時眸中光芒閃亮:二師兄果然是二師兄,這出口成章的文采真是迷死人了。
方徹身上卻沒有什麼雅骨,道:“大道朝天,不好麼?”
水成海長身玉立,笑容淡淡:“大道朝天千萬裡,終究還需同路人。同爲雲端逍遙客,結伴攜行又何妨?”
雁北寒和畢雲煙幾乎是同時噗的一笑,笑吟吟道:“好文采。”
說不出是揶揄還是嘲諷或者讚賞。
方徹嘆口氣:“話說在明處,大家心境不同,機遇不同,際遇不同,來路不同,去路不同,感悟不同,何必呢?”
他算是看出來了對面這位,又是一個奇葩。
這種人應該是屬於那種‘不裝逼會死’的類型。
忍不住心裡就有點無奈:難道我是那種‘專招奇葩’的體質?怎麼遇到的每一個,都是如此的……與衆不同?
人家拒絕意思很明顯,按照一般情況,水成海也早就退了。
但是水成海心裡那種親切感覺在接近後反而越來越強烈了,居然感覺人家拒絕就是自己誠意不夠。
於是厚着臉皮慨然道:“茫茫四海人無數,舉目人間千億餘;道左相逢雲端客,來日佳話添一席。冷兄,在下是誠心相交,赤誠相見。無論未來如何,莫要辜負此刻天賜的緣分。”
方徹煩得要死,就要生硬拒絕,自己身邊奇葩實在是已經不少了。若是再加上這位‘詩人’,天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雁北寒的傳音悄然到來:“確定了,是金龍殿的人,這四個都是!既然湊上門來了,不妨探查一下金龍殿的底細!”
方徹愣住。
“你怎麼確定的?”
方徹都驚了。我都沒看出來。
雁北寒道:“身上一股大海的腥味。”
方徹忍不住使勁的抽了抽鼻子,然後還是一臉懵逼:我真是啥也沒聞到!而且對面這幾個人肯定是處理過他們自己身上的味道的。
但雁北寒卻依然能聞出來。
女人的鼻子與男人的鼻子靈敏度相差這麼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