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菲蒂蒂大聲狂笑着,她的臉上沾染着猩紅的鮮血,斑駁點點,猙獰可怖。
這是唐川的鮮血。
幾萬年來,尼菲蒂蒂第一次遇到了這樣強大的對手,幾乎與她一般強大的對手,可是,她仍然戰勝了他,仍然將他的鮮血塗抹在臉上!
“愚蠢的傢伙,你以爲你手中的武器能徹底殺死我麼?”尼菲蒂蒂大笑着。
她的胸口鮮血流淌,鋒利猙獰的死神之鐮像鋸刀一樣撕裂着她的肌肉,可是尼菲蒂蒂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似乎這具身軀只是一個寄宿體,她隨時都可以拋棄。
“除了我手中的地獄火神劍,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用任何武器殺死我!”尼菲蒂蒂得意的大笑着,她欣賞着面前唐川這絕望的眼神。
“所以,你的前任們都是帶着你這樣的眼神死去的,你也會和他們一樣,再一次墜入絕望的輪迴之中。”尼菲蒂蒂大聲笑着,她得意的聲音震動着天空,可很快,她的笑聲突然間戛然而止。
不遠處,一個人影像一道驚鴻一樣突然間在山崖邊一躍而起。
騎在吞噬者身上的周羣,手持着地獄火神劍,從天而降,黑色的長髮如瀑鋪灑,剎那間佔滿了唐川所有的視野。
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僅是唐川,就連尼菲蒂蒂也突然一驚!
“是啊……”周羣手持着地獄火神劍,劍尖拖在地上,發出一陣陣錚錚的摩擦聲,鏗鏘有力,似命運的鼓點“這一次,一切都會結束!”
唐川的目光落在周羣緊緊握住地獄火神劍劍柄的手指上,他的心像被人用鐵錘重重的砸了一下,整個人都在顫抖了起來。
她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保護她,讓她遠離這可怕的一切,讓她不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她不是已經喝過了孟婆湯麼?
唐川體內的鮮血飛速的流淌着,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的變涼。
可是,在這一刻,再也沒有什麼比他的心更冰冷的東西了。
周羣渾身燃燒着熊熊的烈焰,她體內深藏着的靈魂封印似乎因爲地獄火神劍的蒙喚而重新被激發了出來,
她和尼菲蒂蒂遙遙的對視着,像一個人在照着鏡子,用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目光打量着鏡子中的自己,臉上的神情充滿了值得玩味的深奧含義。
“終於,你觸摸到了你心中最深邃的靈魂印記,你終於明白,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是一個人……”尼菲蒂蒂大笑了起來,她渾身開始流溢着充沛的白色光芒,漸漸的看不見了人影。
就像三千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樣,尼菲蒂蒂想將她的力量與靈魂全部轉移到周羣的身上去,這樣她將變得更加的強大,更加的無法匹敵。
“嗡”的一聲,尼菲蒂蒂身上的光芒沖天而起,直貫天幕,然後又像一道閃電一樣直劈在周羣的身上!
剎那間,光華流轉,極光刺目,天地間一片刺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簾的白色光芒!
尼菲蒂蒂的聲音迴盪在空中:“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了,現在,我們將合而爲一,讓我們來結束這一切吧!”
唐川在這一刻,渾身如同墜入地獄一般冰冷。
他看見了這最讓他絕望的一幕!
尼菲蒂蒂終於和她的分身,同樣也是他的最愛,合二爲一了。
她將變得連神也無法匹敵!
周羣的身影站在這片光幕之中,隱約之間一個絕美的輪廓與弧線,風姿絕代。
她站在這片極光之中,遙遙的對唐川淡淡的一笑,嘴脣張了張,像是在對唐川說着什麼,可是唐川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彷彿整個世界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唐川呆呆的看着周羣的嘴脣一上一下的輕輕觸碰着,雖然他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可是幾千年輪迴宿怨的糾纏,唐川和周羣心心相印,情緣糾纏,他們之間的感情就連孟婆湯都無法阻隔,無法割斷。
年輕的死靈之王呆呆的看着周羣的眼睛,從她的眼中讀出了一個又一個充滿了深邃愛意的字詞。
“從來都是你在默默的保護着我,我匍匐在你寬敞而堅強的背脊上,感受着你的強大與溫暖,卻始終看不見你的面容,始終看不見我們之間的未來所在。你一次又一次的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回來,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將你遺忘。我不喜歡這樣,你知道麼,小川子?”
“就像你曾經對我說,想永遠和我在一起一樣,我也想和你永遠的在一起啊!”
在這寂靜無聲的天際之中,唐川眼睜睜的看着周羣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手中的地獄火神劍高高的舉起。
可就在這個時候,尼菲蒂蒂的聲音突然間響徹天地:“愚蠢!!你是我的分身,怎麼能在這虛僞可笑的愛情之中墮落?”
周羣的身上傳來一股極其強大的威壓與控制力量,她握着地獄火神劍的手臂被這股力量壓得劍尖漸漸的指向唐川,渾身毀天滅地的力量隨時會狂涌而出。
而這個時候,唐川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抵抗力量。
周羣無法抵擋尼菲蒂蒂的威壓,就算她能短時間的抵抗尼菲蒂蒂佔據她的身軀,吞噬她的靈魂,但她終歸會淪陷在這絕對的力量面前。
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中,仍然對身體保持着一定控制程度的周羣已經足夠做許多事情了。
一個懷着決死之心來結束一切的女人,是沒有人能夠阻擋的。
周羣的臉扭曲着,一半的面孔滿是猙獰的表情,這是對這個世界最冷酷最殘忍的恨,而另外一半的面孔則充滿了溫柔與憐愛,這是這個世界最無私最溫暖的愛。
她遙遙的對唐川笑了笑,說:“一直,都是你保護着我,這一次,該輪到我保護你了……”
“讓一切結束吧,永遠!”
突然間,她手腕一翻,地獄火神劍噗的一聲直入她的胸口!
“不!!!”
尼菲蒂蒂幾乎同時和唐川一聲大吼!
年輕的死靈之王跪倒在地上,仰着頭,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嚎!
他的靈魂幾乎在這一瞬間被殺死了!
周羣胸口被地獄火神劍橫貫而入,渾身轟的一聲被火焰所繚繞着,她的身上,一個淒厲慘嚎的靈魂沸騰扭曲着在火焰中變化出各種猙獰恐怖的面容,看起來說不出的恐怖。
可是,不管火焰如何熾熱,這個靈魂如何慘嚎,周羣站在這片火焰之中,臉上帶着平淡而恬靜的笑容,似乎她下一秒鐘迎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次嶄新的新生!
唐川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在火焰中漸漸消失……
唐川淚流滿面,他清晰的聽見腦海中古德里奧的聲音低沉的傳來:“終於結束了,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不,我不要這樣的結束!!”唐川嘶吼着“我不要她死!!”
古德里奧長嘆了一口氣:“這一切,起始於這把地獄火神劍,也結束於這把地獄火神劍。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唐川,我年輕的學生,這一切都結束了!我沒有猜到的是,最後終結尼菲蒂蒂的,竟然會是她自己……”
周羣的身影在火焰之中漸漸的變成一掊煙塵,消散在空中,彷彿仍然有那動人的笑容依然暗香浮動。
陰暗的天空,有幾縷金色的陽光掙扎着從濃厚的雲層中刺透而過,照射下來,彷彿黑暗的舞臺上打下的一道頂光。
漸漸的,地獄火神劍引起的最後一團火苗熄滅了,納米比克山巔上的空氣突然間發出一聲輕輕的嗡聲,然後爆裂開一個輕微細小的波環。
大海漣漪,雲層消散。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可是,唐川跪在這片廢墟之中,他張了張口,想放聲痛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悲苦失聲,心中悲痛欲絕,他彷彿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已經離他而去。
尼菲蒂蒂死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這樣一個最強大的強者,再也沒有人能與他相匹敵。
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在世神,孤獨寂寞,形單影隻!
高聳入雲的納米比克山就像一張冰冷的巔峰王座,唐川靜靜的佇立在那裡。
世界爲之失聲!
我們是誰?
我們是死靈法師……
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我們更強大,沒有人比我們更寂寞!
古德里奧的聲音穿越了時間與空間,殤殤而來,震動着唐川的靈魂與肺腑,讓他痛不欲生!
難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難道,我命中註定要與孤獨爲生,與寂寞而行?
當我拾取了死靈權杖時,我就命中註定成爲一個孤獨的死神?
“我不要這一切!!!”唐川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他體內的死靈之氣沖天而起,像一道龍捲颶風一樣絞得天空沸騰翻滾,彷彿下一秒鐘就會崩塌!
周羣死了,尼菲蒂蒂也死了,失去了目標,失去了劍鞘,唐川這把絕世的利劍下一個目標就是這讓他痛苦無比的世界!
可就在唐川一聲痛苦淒厲的大吼之後,一道柔和的白光輕輕的撫上了他的臉頰。
當週羣用地獄火神劍與尼菲蒂蒂同歸於盡之後,她的身影消失的地方,一塊青玉跌落了下來,它在空中翻轉着,將一縷陽光投射到唐川的臉上,彷彿周羣溫柔的撫摩。
唐川愣了一下,目光癡癡的看着這塊六道輪迴陰陽玉。
“她沒有死……”張天心緩緩的來到了唐川的身旁,他被尼菲蒂蒂一次重擊後,雖然沒有死,但是也披頭散髮,身上衣衫襤褸,說不出的狼藉。
唐川聽見張天心的話,猛然間轉過頭,滿臉猙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她怎麼會沒有死?這一次我再也無法把她從黃泉地獄帶回來了!!你告訴我,她爲什麼會沒有死?!”
張天心神色淡淡的說道:“死,只是生的開始。這一切的結束,只是另外一切的嶄新開始。她的靈魂已經被六道輪迴陰陽玉引導着進入了輪迴之中,只要你拿着它,總有一天,你會再一次看見她的轉生的。”
彷彿,高霽萍被尼菲蒂蒂殺死之後,這個被寄於厚望的新人王終於幡然醒悟,他終於明白他這一輩子要追求的是什麼,終於明白一切的真諦。
可是,這個代價太大了。
即便是擁有不死之身的高霽萍也死在了地獄火神劍之下,尼菲蒂蒂與周羣也一樣……
可是,唐川還可以通過六道輪迴陰陽玉去尋找周羣的轉世,他卻註定只能自己一個人孤苦的走下去了。
這是對他以前所做過的事情,最嚴厲最殘忍的懲罰。
唐川凝視着面前這個他曾經最痛恨的人,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切的仇恨,一切的恩怨都因爲他們深愛的女人的死亡而化作了煙塵,消散在空中。
張天心對落在地上叮噹作響的道家至寶,招了招手。
這塊青玉飛到了他的手掌心之中。
張天心輕輕撫摩了一下這塊張遠河最看重的龍虎山鎮山之寶,他曾經最想得到的神器,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將它放進了唐川的手掌心之中。
“去找她吧,當有一天你遇到她的時候,它會告訴你的……”
唐川只覺得手掌心之中傳來一陣溫良的感覺,柔膩而舒服。
當初他在香港遇見張遠河的時候,龍虎山的掌門人就想將這塊玉送給他,可是因爲種種原因先是傳到了何麗莎那裡,然後傳給了周羣,最後再傳到了他的手中。
這一切,都是註定好了的麼?
唐川忍不住心中想着。
“不,我的學生,這一切不是註定好的!”古德里奧的聲音說不出的感慨“你創造了屬於你自己的命運,你打破了束縛與牢籠!”
“爲什麼這麼說?”唐川沉聲反問。
“因爲,如果按照死靈法師的宿命來說,你會失去所有的朋友與親人,就連我也包括在內,最終你會成爲死亡世界的絕對王者,這個世界將不會剩下一個生命!你將是永遠孤獨下去!可是,很顯然,你不會毀掉這個世界,因爲你還會等待着她的再次出現,然後和她一起活下去。不管你要等多久,你都會等下去的,對麼?我的學生?”古德里奧輕聲的笑着。
唐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是啊,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我一直以爲是我在改變着你的命運,是我在引導着你走下去……”古德里奧緩緩說着“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是你改變了我,是你把我們的命運引導向了一個新的方向……”
唐川擡起頭,看着陰霾的天空中,昏重的雲層中穿透出來的金色陽光照亮海洋,照亮大地,他輕輕的說道:“要多久才能再見到她呢……”
張天心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像看着一尊入定了的神像,他也擡起頭來,看着烏雲漸漸消散的天空,他淡淡的笑了笑:“天晴了……”
說完,他仰頭哈哈一聲大笑,像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一樣,洋洋灑灑而去,走到納米比克山巔,化作一道流虹,消失在天邊,再也不知去向。
從一出生便帶有異象的張天心,從小就揹負着衆多的期望與期待,在凡世塵俗中經歷了衆多的劫難,他終於大徹大悟,繼承了張遠河的衣鉢,成爲了龍虎山真正意義上的繼承人,日後東方修真界少了一個飛揚跋扈,眼高於頂的年輕人,而多了一個看破紅塵,逍遙於世的散仙。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一間陰暗的房間中傳來一聲吱呀的推門聲,門外的燦爛陽光爭先恐後的擠進了幽暗的房中。
鄭霞擡頭一看,卻看見一個男人緩緩的走了進來。
一縷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張英俊不凡的面孔。
正是高登雲。
高登雲進了房間,皮鞋踩在厚厚的紅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他目光掃了一眼鄭霞,臉上極其罕見的流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你,回來了?”鄭霞匆匆上前兩步,卻又突然間停下了。
這個男人身上糅合着令人絕望痛苦的憎恨與令人傾心愛戀的孤傲,他就像是一個毒品,令鄭霞心生恐懼,卻又忍不住想去接近他。
高登雲走到窗邊,緩緩坐下,身子深深的陷入到了沙發之中,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你可以走了……”
鄭霞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手指指着自己:“我?可以走了?”
高登雲笑着點了點頭:“走吧……”
鄭霞走近了一步,試探性的問道:“我,我真的可以走了?你,你不殺我?”
高登雲笑着低聲反問:“我爲什麼要殺你?”
鄭霞又愣了一下,吃吃的說道:“我看見了你的臉,知道了你們很多的事情,你會這樣放過我?”
高登雲呵呵笑了笑:“我說過,只要我和那個老傢伙的決鬥,我贏了,我就會放你走……”
鄭霞驚道:“你贏了?你不是說過他比你厲害麼?”
高登雲低聲嘿嘿笑着:“這個老東西,還是那麼迂腐頑固,食古不化,他始終認爲他欠了我的,就連這樣的生死之戰也在讓着我。豈不知,高手過招,毫釐之間便見生死。嘿嘿,張遠河啊張遠河,你一世的英明就這樣毀了,你後悔不後悔?若你九泉有知,你會是什麼表情呢?”
高登雲喉嚨裡面發出一連串的汩汩笑聲,他對鄭霞揮了揮手:“走吧,這裡不屬於你,回到你的世界去……”
鄭霞不自覺的退後了幾步,這個房間被高登雲佈下了靈符結界,她無法逃脫,自從她完成了高登雲的命令,引導着唐川從三千年前的埃及回來後,就一直被囚禁在這個地方。
被囚禁的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咒罵着這個男人,不止一次的想從這裡逃脫出去。
可當她再次看見這個男人,得知自己獲得自由以後,卻又發現自己竟然不想走了,不再憎恨害怕這個男人了。
她在這個幽暗的房間中,藉着窗戶外一縷金色的陽光看見了他臉上柔和的笑容,那眉宇間不凡的氣概令她怦然心動。
她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見高登雲突然間臉色猙獰的一聲大吼:“你還不滾,是想等我反悔麼!!”
這一聲大喝,震得房間地板都在晃動!
鄭霞臉上煞白,手掩着嘴巴,轉身就跑。
高登雲這一聲大吼之後,渾身劇震,身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鬆軟了下來,他強頂着的一口氣因爲方纔的大喊而全部泄了個乾乾淨淨。
一片暗紅色的鮮血順着他的身子流淌而下,將沙發浸染得透溼,然後流淌到地上,與血紅的地毯混雜在一起,難分彼此。
我要死了麼?
老東西故意不躲我的最後一擊,可我是躲不開這個老東西的最後一擊……
高登雲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張遠河的法術破壞了他的不死之軀,讓他的再也無法再生,他只能靜靜的等着體內的鮮血流淌乾淨,然後慢慢的死去。
隨着鮮血的流淌,他覺得身體慢慢的變冷,眼前的一切開始慢慢的變模糊,一個熟悉的人影突然間出現在眼前。
鄭霞紅着眼圈站在他的面前,看着浸泡在血泊中的高登雲,澀聲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鄭霞方纔衝出門的一剎那,才陡然間發現,整個東海市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而她所在的房間,恰恰是沒有遭受地獄火海衝擊的唯一建築。
高登雲的靈符結界保護了她。
高登雲擡起沉重的眼簾,看着面前晃動的模糊面孔,他笑了笑:“因爲,你長得實在是和她很像啊……”
他擡起手,想要去撫摩一下這張讓他深愛而癡狂的面孔。
五十多年前,你挽救了身負重傷的我。
五十多年後,你陪伴着我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截路程。
冰冷的指尖觸碰着鄭霞的臉頰,帶着一絲最後的眷戀,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重重的跌落。
在憎恨與宿仇中痛苦活着的高登雲,他臨死前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
二十年後。
深夜的都市,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一場浩劫毀掉許多的城市,東海市正是其中之一。
雖然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依然沒有記住多少教訓,他們依然愚昧自大,墮落腐朽。
但是,人類仍然有着他們特有的美德。
在廢墟中重建一個寄託着全新希望的城市,正是人類的美德之一。
東海市在經歷了那一場幾乎已經被人遺忘的浩劫之後,又經歷了十五年的重建,花費了大量的資金,它終於再一次繁榮了起來,再一次人丁興旺了起來。
繁華依舊,甚至遠超往日。
人類不僅僅擅長於欺騙他人,更擅長於自我欺騙。
他們最偉大的品德之一就在於,他們往往能夠選擇自己想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去相信,而並不管他們所相信的事情是否是真實的或者是虛假的。
當年那樣一場恐怖的災難,經過二十年的洗禮,他們終於將傷疤忘得一乾二淨。
但,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畢生堅持着自己的信念,堅持着自己層看過,經歷過的事情,併爲此奔走疾呼。
東海市大學今天迎來了又一批的大學生,他們充滿了青春活力的身影讓這個校園看起來朝氣蓬勃。
這個學校其實並不算出名,但是它有一個系在全國大名鼎鼎,而這個系的一名女教授在全世界都享負盛名。
鄭霞整理着自己講臺前的課本,擡起頭,對講臺下的學生們說道:“這節課就講到這裡,同學們還有什麼疑問麼?”
這是一次晚間的客座講課,可是講臺下仍然座無虛席,連走道上都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學生,他們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像是聽了整整一節課的童話,滿臉的不可思議與不可置信。
鄭霞的話音剛落,教室裡面的學生們便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羣情鼎沸的大聲問道:“鄭老師,你說的都是真的麼?埃及以前真的有魔法?”
“鄭霞老師,你認爲尼菲蒂蒂纔是導致埃及沒落的主要原因麼?”
“鄭霞老師,你怎麼解釋曾經出土的尼菲蒂蒂的屍骨?”
“鄭霞老師,你說的那個叫唐川的男人他還活着麼?那個叫高登雲的呢?”
學生們吵吵嚷嚷,像一鍋沸粥。
鄭霞微微一笑,眼角隱約可見一抹魚尾紋,她將課本夾到自己的胳膊底下:“你們的問題寫成作業交上來,我會一一過目的,現在,下課!”
學生們一陣譁然,一邊簇擁着鄭霞往外走,一邊像記者一樣連珠炮式的發問,這個女老師的講課太震撼太顛覆他們所知道的一切了!
作爲一個對世界滿懷憧憬與好奇的大學生,這樣的講課最能讓他們精神一振了。
鄭霞在擁擠的人流中走出了教室,外面豁然開朗,滿天的繁星點點,像一雙雙的眼睛在注視着她。
鄭霞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離開,卻聽見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你這樣講課,很讓我們困擾啊!”
鄭霞轉過頭,卻看見一個身着黑西裝的男人正對她笑着。
鄭霞也淡淡的笑了笑:“那是你們六處的事情,和我管不着,我只管說我曾經看見過,經歷過的事情……”
說完,她扭頭就走。
“嘖,挺難伺候的一個主兒,不是麼?”在黑西裝的旁邊走過來一個穿着黑色職業裝的女人,嘖嘖而嘆。
他們是六處的外勤人員,專門負責監視這片土地上可能會對國家產生危害的人羣。
黑西裝笑了笑:“她很有個性,上面也有人罩她,換了另外一個人,只怕早就消失了……”
“她什麼來頭?”女人滿臉狐疑。
“上面的事情不要多打聽。”男人一臉高深莫測。
“嘖,又裝!”女人別了彆嘴,轉過了頭。
可是當她一轉頭,卻看見有幾個個黑髮飄飄的女人從她面前一掠而過。
其中的一個女人,長着一張秀美絕倫的瓜子臉,一雙笑起來極美的杏花眼讓人一見難忘,她的美麗能讓最刻薄最毒舌的女人都爲之震撼驚歎。
其他在她身旁的女人雖然也都不俗,但是和她比起來,就簡直如繁星比之皓月,螢火比之旭日。
“真漂亮……”女人結結巴巴的感嘆道。
“你相信鄭老師的課麼?”瓜子臉女孩旁邊有一個女同學轉過頭,問她。
瓜子臉的女孩歪了歪腦袋,眨巴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講的東西,我好像有點熟悉……”
“哈,當然熟悉了!埃及豔后的故事誰不知道?”另一個女同學哧的一聲,笑道。
幾個女孩在放學的林間小道上走着,身形漸漸的變得模糊,路旁的路燈讓她們的身影搖曳多姿。
女人看着女孩的背影,愣愣的出神,她正要說話,卻突然間看見一個男人正目光癡癡的看着女孩的背影,像一座亙古存在的雕像一樣,立在那裡,一言不發,彷彿石化。
這個男人有着一頭黑色的長髮,臉頰削瘦如刀削斧刻,面容英俊之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冷峻,他的周圍像是繚繞着一股淡淡的黑色氣霧,與周圍的世界清晰的隔離開來,隨時隨刻提醒着人們,他的威嚴與不可侵犯!
他像一個古老王國的君王,靜靜的屹立在那裡。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的,也許是一直就在這裡不曾離開過,也許是上一秒種的不經意間。
他身旁的每一個男人都用一種敬畏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個冷峻而殘酷的死神,他身旁的每一個女人也在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個優雅而桀驁的貴族。
“他是誰?”女人震驚了,她閱人無數,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一個具有君王般威嚴氣勢的男人!
西裝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一種極度恐懼和敬畏的語氣低聲說着:“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麼?”
女人扭過頭,滿臉詫異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何突然這樣一問。
西裝男人用目光點了點靜靜立在原地的男人,緩緩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神,那他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在世神了……”
女人倒吸一口冷氣,再望向男人時,卻見那裡已經杳無蹤影。
彷彿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柳姐姐,你快點啊,唐川哥哥不是說就是這裡麼?”
雖然二十年過去,可是何麗莎卻彷彿依然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她一點也沒有變化,只是身材長高了一點,體態豐滿了一些,眉宇之間的狐媚之氣越發的妖嬈。
東海市大學的林間小道上,走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步伐款款,優柔如同舞蹈。
柳琴看着何麗莎微微笑了笑:“多少年了,還跟長不大一樣……”
女人依然恬靜如水,只是她的眉宇間已經有了淡淡的魚尾紋,可是這依然無減於她溫柔一笑的魅力。
在她的身後,宋佳輕盈的走出,彷彿一隻輕巧的靈貓,體態優美,她目光炯炯的注視着柳琴:“柳姐姐,就是這裡麼?”
柳琴笑了笑:“是啊,他說六道輪迴陰陽玉告訴他,就是這裡了……”
何麗莎回頭對她們喊了一聲:“哎呀,唐川哥哥到哪裡去了?我都找不到他了,你們快點來啊!”
說着,她突然間和幾個人撞成了一團。
“哎喲!”幾個女孩同時的一聲輕呼,摔倒在地上,課本掉落了一地。
何麗莎齜牙咧嘴,揉着屁股,她正要道歉,卻看見面前坐着一個女孩,皺着眉頭拍着身上的灰塵。
何麗莎霎時目瞪口呆,一把抓住女孩的雙臂,大聲道:“周老師!!”
女孩嚇呆了,她使勁掙扎着:“你說什麼?你認錯人了!”
何麗莎緊緊的抓着女孩的胳膊大聲道:“周老師,是我啊,麗莎啊,你不記得我了?”
女孩驚聲道:“你認錯人了!我不姓周!”
女孩旁邊的同學也紛紛說道:“你這個人有毛病啊?哪跑出來的瘋子神經病?認錯人了吧?”
何麗莎一臉焦急,扭過頭想找柳琴說話確認,卻發現柳琴對她微微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
何麗莎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滿臉狐疑的在女孩的臉上掃了一眼,彎身鞠了一躬,道歉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女孩一臉驚疑的看着她,邊走邊看,身旁的女同學低聲道:“真是有毛病,神經兮兮的!”
身後也傳來何麗莎嘟嘟囔囔的聲音:“柳姐姐,那明明就是周羣周老師啊,你爲什麼……”
女孩還想再聽,卻發現這幾個女人的身影已經漸漸消失在樹叢之中,她已是漸行漸遠,聽不清了。
她們到底是誰?
爲什麼我看見她們,會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感?
女孩眼神迷離,她的腦海中隱約間像有一段若隱若現的旋律在輕輕奏響。
彷彿遙遠的天邊,一道黎明的曙光破開烏雲。
彷彿綠油油的天際,一座寂靜的教堂傳來一聲清澈的鐘聲。
唐川?
爲什麼我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胸口會痛,就像剛剛我聽見鄭霞老師的講課一樣?
女孩緊蹙着眉頭,用課本緊緊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她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緊緊的捏着,裡面激盪着令她心潮澎湃淚流滿面的驚天巨浪,一種難以言語的悲傷令她窒息難言。
“你哭什麼?”
女孩身旁的同學奇怪的問道。
女孩搖了搖頭,笑着將眼角的淚水抹乾淨。
由於是晚自習的放學時間,東海市大學的女生宿舍樓下有許多的女生進進出出,顯得人影匆匆,只有路旁幽暗的路燈照亮着清冷的石板路面。
女孩茫然的回過頭,似乎想要尋找着什麼,可最終在人羣中只看見熙熙攘攘的潮流。
她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卻發現一個黑髮男人冷峻如山的站在她的面前。
他像一座冰山,高傲而不可親近,可是他的眼神卻溫柔得像和風細雨,幾乎將她融化。
“你在找誰?”男人輕聲問着,聲音充滿了磁性,略微有些顫抖。
女孩看見這個男人的臉,渾身猛的一顫,她像是聽見了自己腦海中一把緊鎖的門鎖喀喇一聲被人打開,然後無數的畫面像奔涌的激流一樣狂涌而出!
女孩癡癡的問:“你是誰?”
男人並不答話,只是默默的注視着她,手掌心中捧着一塊青玉,對她微微一笑:“你上次走的時候,好像忘記了一樣東西……”
女孩目光落在青玉之上,只見這塊青玉晶瑩剔透,中間像有一團緩緩流動的氣團在涌動着,令人目眩神迷。
像是被一種冥冥中的力量牽引着,她緩緩的伸出手,眼淚不自覺的已經流淌而下,滴灑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啊,我想起來了……”
“我找了你二十年,這一次,你還會走麼?”
“不,再也不走了……”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男人和女孩彼此對視一笑,穿越了時間,穿越了空間,兩個人的目光在這疏影橫斜的月色下緊緊的纏綿在一起,再也不曾分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