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妥妥能決定國家未來幾十年走向的重要協定，本該是有幾天時間討論的。然而，淵人自然不可能給他們這麼長時間做決斷，在將近兩個小時不休不止的討論後，以霧影公爲代表，一衆羽族老臣終於將意見統一。
“請恕我們無法全盤接受……貴方的條件，缺乏誠意。”
“是嗎？”迎餘君好像早就料到他們會這麼說，散漫地笑笑，聳肩道，“真的缺乏誠意嗎？還請貴方仔細考慮一下，如今的戰場，佔據優勢的是哪一方？資源匱乏的是哪一方？繼續打下去，最終會全線崩盤的，是哪一方？”
“所有答案都指向你們，一個衰敗的王朝，能夠在戰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還有機會往後退兩三步，已經算是很幸運了。我們更應該珍惜這份幸運，你說是吧？”
“……”
霧影公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堅持道，“確實，就戰局上來看，是我方落於頹勢，但……也請不要忘記，戰爭持續到現在，貴方也並非毫髮無損。此時此刻，兩方和談的消息已經傳到前線，士卒中不乏有傾向和平之人。聽說和平的希望陡然破滅，必然以死相拼，屆時，恐怕於貴方也有所不利啊。”
“聽霧影公的意思，倒是我們欠考慮了。”
其實，從一開始，迎餘君就沒指望他們會全盤答應。談判嘛，本質上就和菜市場買菜差不多，是一個添加還價的流程。機會就這麼一次，必須得來回拉扯幾天，一直耗到雙方精疲力盡，再也耗不動爲止，最終的利益分配纔會被確定下來。
不過，沒關係，他們不是急的那一方。
“依諸卿所見，這樣沒問題嗎？”
“這是在場所有羽族大臣討論出來的結果，方纔也未見你參與，這個時候，又來發表什麼不同意見？”霧影公極其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們沒時間和你過家家，如果你不籤，所有大臣會聯名上書，視作你已經同意該文書。”
“……”
“這是我方重新草擬的文本，望壑王冕下過目……”
戰爭中落入下風的那邊，可博弈餘地天然就會矮一截，這是古來有之的道理。
起碼現在……談判還沒結束。
迎餘君粗略一看，心中暗喜，臉上去沒有表露的太明顯。在原先的預案中，他們一直是把雲中鶴也算進談判人員裡的。
如果她大吼大叫，歇斯底里，他們的負罪感或許還小一點。接下來就會是所有人齊上陣，解決掉她這個內部最大的問題。這些人都是靠嘴皮子吃飯的，只要時間足夠，在這兒磨她三天三夜，肯定也簽了。分利益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打算帶上這位名義上的羽王，她真正的作用，是在這份對羽族而言刻骨銘心的敗北宣言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雲小白最後一次看向她的大臣們，這裡面不乏一些熟面孔，有些更是輔佐過她的父親、兄長。
“諸卿都認爲，這麼做沒問題，是吧？”
言下之意，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就要上不那麼體面的辦法了。反正今天這字，無論如何都得簽下來。
但……
“依諸卿所見，這樣沒問題嗎？”
第四，羽族可以保留一部分武裝，但相應的，需要將已經掌握的各種技術公開給淵族，作爲補償。
“也就是說……”
……
寂靜的沉默，連淵人那邊也不發一言，好奇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戲劇。
第一，羽王發佈官方文書，承認北境就此立國，從羽族的合法疆域中分離出去。同時，停止在任何場合使用“淵人”這一稱呼，一律改爲“淵族”。從此之後，淵族將升級爲和羽族對等關係的羣體，並且允許淵族在羽族疆域內，宣傳大淵的信仰。
“羽王冕下，不要再拖延時間了，事情已經定下，不會再有迴旋餘地。”反正已經撕破臉皮，霧影公索性以完全脫離臣下的語氣命令道，“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份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這是最體面的辦法。”
第二，羽族需要向淵人賠償足以支撐一年年日用的流炁。
“……”
第三，保留長虹，三素，彩熾，三座城市，剩餘兩座城市割讓給淵人。
這是她第三次問同樣的問題，不知是不是錯覺，譙興公覺得心臟略有些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絞住了。他想要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結局，是在很早之前就定好的，甚至在定下的時候，自己也有參與。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他只能在心中幽幽一聲長嘆，感慨這位新上任的羽王生不逢時。改朝換代的大事，偏偏讓她一個弱女子給攤上了。
“請吧，羽王。”
她終於笑了，那是一種卸下所有包袱的笑，無比燦爛。這讓衆多大臣感到困惑，都這時候了，爲何她還能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呢？難道她以爲，戰爭結束後，她可以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繼續過回無憂無慮的日子嗎？
壑王粗略掃了一眼，嘴角已經抑制不住浮動。他拿起筆，在這張極其難得的文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將其推給雲小白。
有那個人在，羽族討價還價的力度必然還會再強一些。哪裡想到，羽王因爲頂不住壓力，直接把他給踢走了，與會的全都是一羣投降派的老骨頭。他們壓根就不想再繼續打下去，自然很容易妥協，最後談出來的結果，甚至比預想的還要好。
雲小白出乎意料的平靜，好像早在來之前，就已經預見了這一趟的結局。
雲小白沒有理他，沉默片刻，將這份長長的文書拿起，抖摟兩下，展示給身後的所有人看，口中問道，“依諸卿所見，這樣沒問題嗎？”
他似笑非笑地說道，“到您爲子民履行義務的時候了。”
……
拉扯了整整一天，等到虛假之天鑲嵌着的擬態星斗墜向地平線時，總算是把一些條目給敲定下來了。
隨着這一句話，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個身形纖弱，甚至無法斷定是否當王的少女身上。
衆人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不，還不能笑出來。
這四條下來，割地的割地，賠錢的賠錢，基本上就宣告了羽族這邊是戰敗國了。
這份奇恥大辱的投降條約，怎麼可能沒有一個合適的背鍋位？！
“……”
雲小白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眼珠一轉，似乎掃了一眼文書上的東西，立刻就沒有興趣了。她忽然轉過頭，一一看過坐在她身後的臣下，但凡是被她目光所觸及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適，主動挪開視線。
————
“在此，我謹代表羽族王室宣佈……”
她拿起筆，放在手上轉了一圈，又將其隨手拋開。“刺啦”一聲，將這張條款撕成兩半，臉上的笑靨如花。
“在場的所有羽族官員，均以‘叛國罪’，處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