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凌清宵還像以前一樣冷漠強勢, 洛晗肯定不會理他,但最致命的就是強者突如其來的脆弱,他這樣悲傷地、脆弱地說“我們和好吧”, 洛晗一下子就心軟了。
明明錯的人不是她, 她卻有種自己做了某些十惡不赦之事的愧疚感。洛晗態度軟下來, 說:“這並不是爭吵, 我也並非想威脅你什麼……我只是覺得, 在一些事情上,我們有分歧。”
“不會有分歧的。”凌清宵說,“無論你想要什麼, 我都可以爲你做到。”
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分歧。洛晗有點難以表述,斟酌着說:“感情是互相付出、你來我往的事情, 並非一個人一昧遷就。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 可以和我說, 我不知道你的內心,怎麼能做出正確的決定呢?我希望你在我們的感情中, 感受到的是信任和快樂,而不是疲憊。”
就是因爲感受到信任和快樂,凌清宵纔會更恐懼失去。洛晗從小生活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雖然父母不太管她,但是她生活富足, 社會安穩, 成績優異, 很得師長、朋友喜歡, 她得到的都是正反饋, 所以從不害怕主動付出感情。但是對凌清宵來說,不是這樣的。
他的父親偏心, 生母寵愛另一個孩子,養母對他抱有惡意,身邊唯有冷冰冰的叢林法則,沒有得到過任何溫情。這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愛與支持,他曾經以爲自己不需要感情,後來得到了,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想要別人的愛呢?
人生於羣體中,天生就需要愛。他就像溺水的人,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許久,一旦抓到救援,第一反應就是緊緊纏住。因爲糾纏得太緊,往往連施救的人,也會被拖入水中。
他害怕任何變故,所以自作主張,瞞着洛晗將魔神和心魔的事用暴力解決。他不想告訴她心魔的事,彷彿這樣,他們的感情就風平浪靜,安全無虞。
然而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凌清宵自己都知道,此非長久之計,心魔只會越滋生越大,最後難以收場。
心魔是一個人心底最恐懼的東西。他恐懼的,就是失去洛晗。
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局。凌清宵沒有選擇,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樣做。
凌清宵更用力地圈住洛晗,他手臂上用力太大,洛晗都覺得有些痛了。洛晗真是受不了這種絕望又無助模樣,她最終心軟,說:“好了,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以後的日子還長,我們慢慢找機會,一定會有兩全的辦法的。”
這場無聲無息的分歧以洛晗心軟而告終。凌清宵又探出了一個邊界,洛晗吃軟不吃硬,他如果示弱,她似乎很不忍心。凌清宵沒有將這個發現表現出來,而是問:“你會一直這樣嗎?”
洛晗還沒來得及回答,凌清宵就自己說出來答案:“我不該這樣貪心。只要你在我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就夠了。”
洛晗對他這種疑神疑鬼還自己否定自己的習慣很無語,她轉過身,說:“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何況,一段感情不該以強求爲底色,如果兩個人感情變淡,那就該一別兩寬、各找姻緣,而不是強行留着對方,相互折磨……”
洛晗沒有說完,忽的被凌清宵堵住嘴脣。凌清宵以往的親吻是淺嘗輒止又剋制的,但是這次,他攻勢極其強勢猛烈,近乎掠奪。
洛晗被他吻得窒息,她大腦一片空白,竟然還有空想,他學習能力真的很強,這才幾次,就學會了這麼多技巧。第一次的時候,他連碰到嘴脣都會緊張,更不知道可以用舌頭。
如今,已經可以熟練地撬牙關、纏繞和吮吸了。
洛晗被迫後仰,半個身體都倚靠在窗戶上,洛晗不斷後仰,凌清宵就不斷壓下,最後,兩個人一起撐在窗沿上。
外面的海浪一聲接着一聲,洛晗幾乎要喘不上氣的時候,他終於鬆開了。兩人都氣喘吁吁,洛晗恢復氣息第一句話,就是質問眼前的人:“你是不是偷看那種書了?”
凌清宵單手撐在洛晗身後,明知故問:“哪種書?”
“就是你現在大肆蒐集的那種。”
“你是指各界婚禮記載嗎?”凌清宵眸中帶着光,輕輕含笑,彷彿二月梢頭,檐上的雪悄悄融化,“你若是喜歡,我們現在就可以選擇。”
洛晗木着臉,伸手去擰凌清宵腰上的肉。凌清宵莫名緊繃了一下,立即捉住她的手:“別鬧。”
以前他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次爲什麼攔住她?洛晗沒有多想,說:“起來吧,我的腰有點累。”
凌清宵依然撐在窗沿上,就這樣看了她許久,才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洛晗後背驟然落空,雙手下意識環住凌清宵的脖頸。她靠在凌清宵胸膛前,自然而然將頭顱倚在他肩上。
“你剛纔爲什麼突然那樣激動?”
“因爲不想聽到那句話。”
洛晗想了想,纔回憶起來,凌清宵指的是“一別兩寬,各找姻緣”的話。
洛晗無聲嘆息,說:“那只是個假設。”
“不會有假設的。”
所以,果然他並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吧。她說了那麼多要對感情信任、包容,凌清宵依然認準了一人一生只會和一個人在一起,如果不愛了,那就將對方鎖住。
明明龍族多情,凌清宵卻比鳥族還要死腦筋。或許,應龍有翼,真的會沾染些許鳥族習性吧。
一生只認一個伴侶,伴侶死後則哀鳴不絕,絕食至死。
宿飲月也是如此,某種程度上,凌清宵和宿飲月一樣偏執,執着,無底線。
凌清宵將洛晗放到塌上,手按到洛晗後腰,緩慢爲她揉捏。他的手指修長,力道拿捏好,還不斷有冰靈氣注入。洛晗被按摩的很舒服,都想睡覺了。
安靜間,外面響起侍女的腳步聲。王宮的侍女停在門前,恭聲說:“洛姑娘,您在裡面嗎?”
凌清宵道:“何事?”
侍女猝不及防在洛晗的屋子裡聽到凌清宵的聲音,全體嚇了一跳。侍女聲音一下子變得戰戰兢兢,小心說:“回上仙,王在花園裡設了接風宴,命我們來請上仙和洛姑娘出席。”
侍女說完後,心驚膽戰地等着裡面的應答。她們站了許久,才聽到裡面傳來那個清清冷冷的聲音。
“知道了,退下吧。”
聽凌上仙的聲音,似乎並不高興。侍女想到這是洛姑娘的屋子,而且一直沒聽到洛姑娘的聲音……
侍女不敢再想下去,道了安後趕緊退下。
洛晗都快睡着了,她懶得說話,完全沒料到片刻功夫,外面的侍女已經腦補了好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等人走後,洛晗依然閉着眼靠在凌清宵身上,問:“你不想去?”
“不想。”凌清宵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情願,“都說了不要興師動衆,結果還是設了宴。到底有什麼可宴的?”
洛晗忍不住笑:“你天生冷情,不需要社交,但是對別人卻未必。東沙國難得見外界的人,他們想要設宴情有可原。反正晚上也沒事,我們一起去吧,就當見識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
有了洛晗的話,凌清宵才應下。任何事情有洛晗和沒洛晗,完全是兩個評價標準,如果洛晗也在,那自然去哪裡都可以。
宴會設在花園裡,此時太陽已經沉下海面,沙灘上既有白日的餘溫,又有海風的清爽,非常舒服。
東沙國王將宴會設在這個時候,也是精挑細選。
洛晗和凌清宵一同到場,他們到時,鄒季白已經在了。洛晗坐下後,好奇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葉梓楠呢?”
鄒季白也很困惑:“不知道啊。”
這一下午鄒季白過得很無聊,洛晗和凌清宵自不必說,鄒季白沒有膽量去試探凌清宵的耐性,鄒季白去找葉梓楠,葉梓楠也不在。
鄒季白莫名其妙就被剩下了。
宴會快要開始的時候,葉梓楠和風羽嘉才一前一後而來。東沙國王見人齊了,站起身,舉杯道:“今日凌上仙遠道而來,下榻東沙國,本王不甚榮幸。這一杯,本王敬幾位貴客。”
另外幾人舉杯相和,葉梓楠等人道謝後,將酒一飲而盡。凌清宵舉杯意思意思,就原封不動放下。
當然,在場也沒有任何人敢勸凌清宵喝酒,他僅是坐在這裡,就是不可多得的殊榮了。
東沙國王十分得意,凌清宵入住東沙國,還參加了他的宴會。有凌清宵的聲名在,想來接下來二三十年,其餘諸國都不敢和東沙國爭高下。他成爲海上霸主,指日可待。
東沙國王志滿意得,高興之下,連酒也喝得格外暢快。國王開心,妻妾們纔敢跟着開心。
妃嬪們席位上也漸漸熱鬧起來,一個穿着水紅色衣裙的妃子站起來,嬌笑着給國王敬酒:“王英明神武,雄韜大略,東沙國能有今日,全是因爲王。這一杯,妾身敬給王上。”
東沙國王哈哈大笑,誰都愛聽奉承話,如果這樣的話是從佳人口中說出,愉悅感就更加倍了。
寵妃討了喜,囂張地朝王后身上掃去一眼,得意洋洋坐下。即便在這種喜慶場合,王后看起來氣色也弱弱的,她被寵妃當着衆人面挑釁,毫無反應,只是微微垂下頭。
雖然這些事情和洛晗無關,但是洛晗看着還是本能厭惡了。風羽嘉也不舒服,她是鳳凰,鳳凰族同樣追求一夫一妻,忠貞不渝,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鳳凰女王貴爲國家主宰,但是在丈夫死後,也再未成婚。
鳥族都生性忠貞,別說風羽嘉,連葉梓楠看着東沙王的後宮也不斷皺眉。風羽嘉臉上的排斥顯而易見,洛晗低聲和風羽嘉說話:“東沙國王的後宮到底是什麼關係?堂堂王后,就這樣被妃嬪欺壓?”
風羽嘉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下午時聽侍女們說,王后和國王青梅竹馬,那時候國王還是個不受寵的王子,王后家族卻在東沙國勢力很大。原本國王是娶不到王后的,可是王后以絕食抗爭,硬是不顧家族阻力,嫁給國王。他們過了一段安穩日子,後來國王登基,內外交困,爲了平衡勢力,國王無奈納了其他家族的女子。之後王后的家族衰落,後宮美人也越來越多,慢慢就成了如此。”
洛晗挑眉,爲了平衡實力所以無奈娶其他女子?雖然身體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其實心裡只有髮妻?
都是放屁。
見異思遷就見異思遷,給自己貼什麼金,洛晗最煩這種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還要給自己貼深情人設的男人。背叛就是背叛,沒有苦衷。
洛晗聽完了國王和王后的故事,完全對國王沒好臉,但是這是國王和王后的家事,王后都沒說話,她管什麼?不過這並不影響洛晗對國王印象降到最低,洛晗如今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顏面,她不喜歡,就完全不理。風羽嘉對這種男人也很噁心,但是她當了多年公主,即便厭惡,也能維持着笑意。
凌清宵對別人的情情愛愛是完全不關注的,他察覺到洛晗不高興,立刻站起身說要離開。東沙國王見凌清宵中途離場,再三挽留,最後說:“上仙不急着離開,今日東沙島的特產紫星沙開放,偌大東海,唯有東沙國有這種花。紫星沙百年只開一次,每次開放不過一夜,對突破心境大有助益。上仙不妨再等待片刻,隨本王移步紫星沙。”
凌清宵毫無波瀾,依然拒絕,但是洛晗聽到東沙國王說紫星沙對突破心境大有助益,悄悄心動了。凌清宵如今有心魔,任何和心境相關的事情,洛晗都不願意放過。她拽了拽凌清宵的衣袖,說:“國王盛情,我們去看看吧。”
凌清宵低頭看了洛晗一眼,用密語傳音道:“你既然不喜歡他,那我們離開就好了。你無需忍耐任何人。”
“沒什麼。”洛晗同樣傳音道,“天底下渣男多了去了,我又不是道德衛士,還能要求每一個人?管好自己就夠了。能突破心境的花海難得一見,而且只開一夜,我們既然遇上了,就去看看吧。”
既然洛晗這樣說,凌清宵全盤同意。他剛剛纔說了拒絕,此刻面不改色推翻自己的話,說道:“好,有勞國王了。”
東沙國王看出來凌清宵興致不高,他不敢再耽誤時間,趕緊帶着衆人去紫星沙海等候花開。國王如此,後面的鶯鶯燕燕更是大氣不敢喘,全提心吊膽地跟着。
他們到達後沒等多久,紫星沙就開花了。此刻一輪月圓懸掛在海平線上,潮聲一陣接一陣,沙灘上發出細碎的銀光。朦朧的光中,大片大片紫色的花展開花瓣,在月色下,像夢境一樣。
紫星沙只開一夜,等清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紫星沙也凋零了,下一次開放需要等待百年。它的花瓣最開始是淺紫色,開的越濃烈,花瓣顏色就越深,等它墨紫近黑的時候,往往也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花至荼蘼,綻放到極致的那一瞬間,也是凋零的瞬間。
紫色的花海慢慢綻放,空氣中瀰漫出似真似幻的清香,如此美景,許多人都沉醉了。妃嬪們蠢蠢欲動,想去賞花,東沙國王對凌清宵說:“上仙,從外面只得其形,走到花海里面纔有提升心境的效果。您要去裡面走走嗎?”
凌清宵點了下頭,道:“好。不過你不用來了,我們自己去。”
說着,他執起洛晗的手,說:“走吧。”
“……”東沙國王笑容僵硬了,勉力笑道,“既然上仙自有安排,本王不敢叨擾。請上仙自便。”
洛晗和凌清宵相攜朝紫色花海里走去,他們兩人都穿着白衣,紫色的花瓣沾在他們身上,如細碎的光塵。
這副背影好看得如同畫卷,周圍人都看呆了。鄒季白忍不住和葉梓楠吐槽:“他們兩人總是黏在一起,真是受不了,幸好還有你陪我。以後,就靠我們兄弟兩人相互扶持了。”
葉梓楠頓了片刻,禮貌道:“不,只有你。”
“嗯?”鄒季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葉梓楠伸長脖子望了一眼,匆忙道,“你自己待着,我還有約,就先走了。”
鄒季白愕然地看着葉梓楠走到另一邊,風度翩翩地邀請鳳凰公主一起去花海里感悟心境,完全忘了他還有一個兄弟,此刻孤獨寂寞冷地站在風裡。
鄒季白看看遠去的洛晗、凌清宵二人,再看看葉梓楠、風羽嘉二人,猛地發現他被剩下了。
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叛徒。
鄒季白嚥下悲傷,獨自帶着滿身單身狗的清香,朝花海內走去。
不就是提升心境麼,一個人走是不能修煉還是怎麼的,爲什麼非得兩個人?呵,無聊。
夜色漸深,海面上起霧,連花海也變得朦朦朧朧。洛晗走了一會,回頭,發現後面空空蕩蕩,偌大的花海里,彷彿只剩他們兩人。
他們確實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但是這片刻的功夫,不至於連人聲都聽不到。洛晗問身邊的凌清宵:“我們是不是又踩坑了?”
洛晗說完,久久不見凌清宵回答。她回頭,發現自己獨自站在紫色花叢中,哪裡還有凌清宵的影子。
洛晗挑眉,十分意外。這就是紫星沙提升心境的原因,編織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