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都是趙有財嚷着要上山,而王美蘭橫扒豎擋地不讓。
今天王美蘭主動說讓趙有財上山,趙有財心裡卻不以爲然、不屑一顧。
七八月份,山裡的草比人都高,再加上滿山滿樹的葉子,根本啥都看不見、啥都打不了。
而且王美蘭讓他跟着去,也不是讓他去打獵,而是讓他跟着去放山。
是,去年秋天,趙有財是先後兩次跟着趙軍去放山。
但那兩次都是被錢勾的,即便兩次加起來,到趙有財手裡也沒超過二百塊錢,可當時的趙有財缺錢愛財呀。
不過,自從雪夜宿深山之後,趙有財彷彿一夜就想通了。他不再着眼於金錢,而是有了更遠大的追求。
想想去年自己敬山上貢、磕頭的經歷,趙有財不禁臉紅。
正當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就聽“咯鐺”一聲看,李寶玉撂下碗筷,用手背一抹嘴,道:“大夥吃着啊,我先回去了啊。”
“嗯?”衆人聞言一愣,但凡來趙家聚餐,李寶玉向來都是最後一個走,今天咋反常了呢?
“李哥。”解臣問李寶玉道:“這麼晚了,你還看對象去?”
聽解臣這麼問,大夥都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李寶玉。
“什麼看對象?”李寶玉瞪了解臣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有正事兒呢,我得給我哥哥寫演講稿呢。”
“啊……”聽李寶玉如此說,衆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似乎都有些失望。
“寶玉呀!”趙軍出聲,叫住李寶玉道:“你寫字啥的,可別整太繁瑣的。”
趙軍知道他這幾個兄弟,都是看兩眼書就顯擺的主,萬一寫點什麼自己不認識的字或是繞口的話,那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
“放心吧,哥哥。”李寶玉一邊把胳膊往棉襖袖子裡伸,一邊對趙軍道:“我懂。”
說完,李寶玉就往外面走。
“爸,這兩個給你吧。”眼看他哥出去,李如海起身,把自己碗裡的元宵和湯都倒在了李大勇碗裡。然後李如海抓起他的棉襖、中山裝,就追李寶玉而去。
李家兩兄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但在大夥眼裡,這不過就是兩兄弟打打鬧鬧罷了。
吃完元宵,女人們幫王美蘭收拾完,食客們就陸續回家了。
在王、林兩家和兩個李家離去後,張援民一家和解臣、解孫氏、老太太卻留了下來。
老太太留下,是爲了等解臣、解孫氏一起走。而張、解兩家,是留下來分錢的。
之前分的錢,是商會的錢,而賣豹子皮和金熊膽的錢還都沒分呢。
豹子皮是趙家幫的戰利品,裡面有王強和李寶玉的股。但李寶玉回家奮筆疾書去了,少一個人就暫時沒分那六萬塊錢。
人家分錢,趙威鵬、趙金輝沒留下看熱鬧,父子倆抱着小黑熊、小猞猁,到東屋跟老太太、趙虹、趙娜、小鈴鐺看電視去了。
此時西屋裡,就剩下趙軍一家三口、張援民兩口子、解臣母子,還有邢三。
炕桌都被推到了角落了,趙有財、王美蘭、張援民、楊玉鳳、解孫氏、邢三等人圍坐一圈,看着趙軍、解臣一人拽着一個麻袋到炕沿邊。
靠邊坐着的張援民、邢三連忙伸手,幫着趙軍、解臣託了麻袋一把。
“慢點兒啊!”趙軍叮囑道:“都是打捆的。”
大團結百張一沓、十沓一捆,就是一萬。
成捆、成捆的大團結倒在炕上時,給予人視覺上的衝擊力是巨大的。
之前趙家商會開股東大會的時候,也拽過去兩麻袋錢。但由於大夥要繼續入股投資,所以那錢就沒分,也沒往外倒。
眼下,四十四捆外加七沓的大團結堆在衆人面前,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這……這……”楊玉鳳拿起滑到自己腿邊的一沓大團結,眼睛卻看着那一捆捆錢,一臉難以置信地問道:“這都……都是咱的?”
聽楊玉鳳這話,趙軍笑着點頭,道:“嫂子,這錢都是咱的。”
說着,趙軍邊往兜裡伸手,邊道:“我們這回上安國,賣了倆金熊膽。”
說到此處,趙軍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張紙,並將其打開,道:“當時我大哥和小臣都沒在,他們賣皮子去了,但我趙叔和金輝在呢。完了,這是回春堂黃掌櫃給寫的條。”
說完趙軍把手中的紙遞給了張援民。小的金熊膽是趙有財一個人的,但大的可不光都是趙軍的,還有張援民、解臣和邢三的。
賣熊膽的時候,張援民和解臣都不在,所以這些話必須得說清楚。
從安國到常山,哥幾個見面的時候,趙軍就跟張援民、解臣報過賬。此時到家分錢,還得再說一遍。
關於錢的事就得這樣,必須得說的清清楚楚。
張援民接過那張紙後,他沒看而是將其遞向瞭解孫氏。
“你給我幹啥呀?”解孫氏性子直,但她可不傻,她沒接張援民遞過來的紙,而是一擺手道:“還給小軍。”
“給你,兄弟。”張援民回手,將紙塞在趙軍手裡,道:“你是把頭,啥事兒你做主就行。”
“那行。”趙軍拿着紙,道:“那我念叨、唸叨。”
趙軍說完,眼看解孫氏要拍巴掌,連忙道:“行啦,大姨,不用鼓掌啦。”
解孫氏一笑,眯着眼睛看着趙軍。
“這倆金熊膽呢,有一個是我爸殺出來的。”趙軍道:“這個沒破皮之前,是一兩九錢,但人家就要那膽粉。等破開以後上秤呢,是一兩五錢八分,按八千一錢出……”
“多少?”趙軍話沒說完,就被趙有財打斷,此時趙有財昂頭望着趙軍,小眼睛鋥亮!
“爸,你殺出那個膽,品質特別好。”趙軍道:“人家說金星達到六成,就按八千一錢的價格收。”
“我的媽呀!”楊玉鳳驚呼一聲,道:“八千塊錢一錢啊,那……那一兩多得賣多少錢吶?”
“一兩五錢八分。”趙軍道:“總共是十二萬六千四百。”
即便看着這麼多錢,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聽到這個價格時,所有人仍都有一種在夢中的感覺到。
“唉呀!”最先回神的,竟然是趙有財,只聽他嘆口氣,然後對身旁的王美蘭說:“我一要山,你就叨叨叨、叨叨叨。咋樣?我上對了吧?”
“對,對,對!”這時候,王美蘭哪會跟他計較啊,只樂呵地在趙有財肩膀上拍了兩下。
“爸、媽。”趙軍招呼趙有財、王美蘭,道:“給咱那錢,先拿過去。”
“哎!”
“哎!”
兩口子樂呵地應下,然後雙手並用地自己身旁拿錢。
一手一捆,很快就拿完了十二捆。
散的七沓大團結,也有六沓給了王美蘭。並且還從最後一沓,抽出了四十張。
眼看趙有財、王美蘭兩口子把屬於他們的錢拿走,張援民、楊玉鳳、解臣、解孫氏、邢三都滿眼期待地看着趙軍。
趙軍也不廢話,語速飛快地說:“剩下那個金熊膽呢,是我、我大哥、小臣,我們哥仨去打的。但那大熊瞎子的消息,是三大爺給的。所以當初去的時候,就跟我三大爺說了,得有他一股。”
說到這裡,趙軍看向張援民和解臣。
“兄弟,有這麼回事兒。”張援民如此說,解臣也附和地點頭。
見二人都沒有意見,趙軍繼續說道:“這個熊膽,陰乾後帶着皮兒是五兩二錢,破開那粉上秤是四兩五錢八分。完了呢,這個品質不如我爸打的那個,金星佔四成就按七千塊錢一錢賣的。”
“價差這麼多呢?”這話是王美蘭問的,但她是替張、解兩家問的。
“按品質,媽。”趙軍道:“差一成,就差五百塊錢,差兩成就是一千。”
“妹子,七千就不少啦!”解孫氏激動地道:“這……這都不敢想啊!”
聽她這麼說,張援民兩口子還有解臣都直點頭。
趙軍一笑,繼續說道:“這個熊膽呢,總共是賣了三十二萬零六百!”
趙軍此話一出,所有人齊刷刷地在吸氣。
“三……三、三十二萬!”楊玉鳳磕巴着說:“我是不是做夢呢?”
“做夢也是美夢。”張援民說着,伸手摸着面前的成捆大團結,道:“這回看屯子人,誰還敢瞧不起我。”
不怪張援民這麼說,一年前他還因爲三兩塊錢的藥錢,被人追到家裡要賬呢。
一年後,就成十萬元戶了!
“咱是四個人的股的嘛。”趙軍道:“一家就是八萬零一百五十。”
說完,趙軍把紙一迭,對衆人笑道:“別瞅啦,動手拿錢吶!”
大夥紛紛動手,一家八捆。然後,又將剩下的六十張大團結分了。
“兄弟!”張援民抱着四捆大團結,喊了趙軍一聲。但緊接着,他卻看向解臣。
“軍哥!”解臣與張援民對視一眼,然後轉頭對趙軍道:“我跟張大哥,我倆商量好了,我倆這錢有你一半。”
“你倆可快拉倒吧。”趙軍聞言一擺手,道:“別扯那沒有用的,該你倆的,就是你倆的。”
“兄弟!”楊玉鳳一手抱着錢,一手伸向趙軍,道:“那天聽小虹念課文,什麼吃水不挖井人的,你大哥掙這錢,不都是你帶的嗎?要沒有你,我們家吃口肉都費勁。”
“嫂子,你可別說那些了。”趙軍道:“那天咱在這屋,咱不都說了嗎?那次要沒有我大哥和小臣,我整不好都得讓那大黑瞎子踢蹬了。
我們兄弟在一起,啥都是互相的。他們能豁出命救我,我也能豁出去分給他們這錢。”
“鳳啊!”趙軍話音剛落,王美蘭出聲攔住楊玉鳳,道:“別這個、那個的啦,你就聽你兄弟吧。”
跟楊玉鳳說完,王美蘭看向趙軍,壓低聲音問道:“兒子,這錢咋整啊?”
說這話時,王美蘭臉往東邊一撇,趙軍瞬間心領神會,道:“包車皮!”
“包啊?”王美蘭又向趙軍確定,就見趙軍點頭,道:“包!幹啥不包啊?”
說完,趙軍看向張援民、解臣。
“兄弟,你幹,我就幹!”張援民如此說,解臣道:“軍哥,咱幹吧。”
見兩兄弟都同意,趙軍道:“你們要不留花的,咱就都投裡。你們一家出八萬,完了……”
趙軍話沒說完,就被邢三打斷,只聽老頭子道:“小子,你給我這錢也投裡。”
“嗯吶!”趙軍應了一聲,然後說道:“咱一共是四十四萬,正好咱再包兩列車皮!”
“那可太好了!”張援民聞言,臉上露出笑容,道:“一列車皮,一年就三十來萬吶。兩列六十萬,能使兩年就一百二啊!”
“哎呦我天吶!”解臣驚喜地對身旁解孫氏道:“媽,我感覺這屋快擱不下我了!”
解孫氏:“那你出去!”
……
就當趙家西屋一片歡樂的時候,李家西屋氣氛有些壓抑。
李家兄弟,一個在炕上,一個在地下。
李寶玉坐在炕上,伏在炕桌上寫着東西。李如海坐在他以前上學時的書桌前,同樣拿筆在紙上飛快地寫着。
這氣氛應該是很好的,可兄弟倆時不時地停筆、擡頭對視一眼。而視線碰撞時,似有火花擦出。
“艹!”再一次對視時,李寶玉忍不住爆粗口,道:“這小狼三兒!”
李寶玉剛說的是本地方言,意思跟白眼狼是一樣的。
“嗯?”李如海一怔,放下手中鋼筆,側身問李寶玉道:“不是?我咋就小狼三兒了?”
“你特麼打小擱外頭讓人家熊,不都是我給你出頭嗎?”李寶玉道:“要特麼沒我,那張來發不得天天揍你呀?”
聽他這話,李如海撇了撇嘴,歪頭笑道:“那他擁呼啥揍我啊?”
“擁呼你嘴欠唄!”李寶玉這話說的理直氣壯,可緊接着就聽李如海道:“他第一次給我推溝裡前兒,我特麼才四歲!我四歲,我嘴就欠啦?”
被李如海這麼質問,李寶玉咔吧下眼睛,道:“那誰知道你幹啥啦?”
“還我幹啥啦?”李如海瞪了李寶玉一眼,道:“不擁護你給張來寶推泥坑裡、推個跟頭,整他一身大泥,完了你還叫人家小泥猴兒,張來發才推我的嗎?”
“是嗎……”李寶玉拉長音,那疑問的口氣就弱了很多。
見李寶玉這樣,李如海撇了下嘴,指着李寶玉道:“你還說我呢,你最小狼三兒!”
“你放屁!”李寶玉梗着脖子,道:“我咋地啦?”
“你咋地啦?”李如海冷笑道:“這次你看我立功,你不樂意,你咋不尋思呢?那小被多賣錢,誰合適啊?除了咱大哥、張大哥、小臣哥,再就是你股份最多,你說誰合適?”
聽李如海這話,李寶玉快速咔吧兩下眼睛,不吭聲了。
見李寶玉不說話,李如海乘勝追擊,道:“我給你多掙錢,完了你瞅我像黑眼風似的?”
黑眼風是東北方言,是仇人的意思。
被李如海這樣指責,李寶玉感覺自己確實不對。
李寶玉是個爺們兒,意識到錯誤後,連忙湊到炕沿邊,誠懇地對李如海道:“如海啊,別跟哥一樣啊。”
說着,李寶玉從兜裡掏出一沓錢就往李如海手裡塞,邊塞邊道:“哥給你拿錢,你樂買啥就買啥,啊。”
李如海看了眼手裡的一沓錢,錢倒是挺厚,但最大票是一塊的,估計這一沓頂天也就十多塊錢吧。
不過李如海沒嫌棄,直接把錢揣在了自己兜裡。
見李如海收下了,李寶玉一笑,道:“弟啊,你這趟立那麼大個功,你也讓哥表現、表現唄?”
“你能行嗎?”李如海聞言,皺眉看向李寶玉道:“寫演講稿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你特麼瞧不起誰呢?”李寶玉瞬間變了臉色,道:“我這些年看書、看報比你少啊?再說了,大姐夫走之前,我都跟他嘮了。”
李寶玉口中的大姐夫就是周建軍,周建軍今天來,吃完飯就走了,並沒參加股東大會。
“行吧。”聽李寶玉這麼說,屬實也有些困了的李如海對他道:“那你可好好寫着,別讓咱大哥掛臺上!”
“哎呦呵!”一聽李如海松口,李寶玉笑道:“你就放心吧,你哥多大學問呢?寫這,不手拿把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