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趙有財接茬說,那外號叫胡瘸子的人,今天來賣了二十二張黃葉子時,他自己還有趙軍、邢三、王強這些有經驗的跑山人,立即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山裡黃葉子是多,但也不是個個都踩夾子。更何況每個跑山人守着一塊地盤、一撇河沿,一個冬天能打着的黃葉子,那都是有數的。
從落雪到雪化,以過年爲分界。像今年過年晚,從落雪到過年將近三個月。而從過年到現在,纔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
按今年的情況,年前打十幾二十張黃葉子都是正常,可年後能打十張左右,那就是運氣好了。
如果胡瘸子年前沒賣過皮張的話,攢到現在一起賣,也就罷了。
可邢三清楚的記得,他胡瘸子年前就賣了二十幾張,年後又來賣二十二張,那就不對勁了。
“三大爺。”趙軍緊忙問邢三道:“那胡瘸子是什麼人吶?”
“不知道。”邢三搖頭,道:“我在山裡跟他打過幾次照面,說過話、互相也認識,但沒有過來往。”
趙軍知道以邢三的性格,他很少跟人打交道,於是便轉向趙有財問道:“爸,你認識那人嗎?”
“我跑山前兒好像聽誰說過……”趙有財抽了口煙,道:“那人不在咱家屬區住,他好像……不是福泰的,就是榆樹溝的。”
福泰屯就是馬玲三姨夫家,青老虎也從那屯子出來的。而榆樹溝在永安屯南邊,也屬於榆樹鄉。
聽趙有財的話,趙軍就知道他對這個人不熟。他看向王強,見王強搖頭,趙軍又環視其他人。
視線掃過一張張茫然的臉龐,最後落在了滿臉笑容的李如海頭上。
“如海,你認識這人不得?”趙軍問,李如海笑道:“不認識。”
緊接着,李如海臉色一正,道:“不過大哥你要給我下任務,我保管給你打聽明白的!”
聽李如海如此說,趙軍當即搖頭,道:“拉倒吧,你再讓人給盯上。”
“不能啊,大哥。”李如海道:“我就打聽這個胡瘸子,又不提山上死那幾個人,不至於咋地。”
“那你咋打聽啊?”趙軍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李如海自信地一笑,道:“大哥你放心吧,這點事兒不用太刻意,我跟那幫大娘、嬸子閒嘮嘮嗑,就手拿把掐的。”
“嗯?”張援民一怔,就聽趙軍對李如海說:“那你可不行瞎說話呀,許長明、宋老歪他們死那個事兒,你不許說呀。”
趙軍倒不限制李如海說王久盛的事,因爲早都傳開了。
“你放心吧,大哥。”李如海笑道:“我是那嘴沒把門兒的人嗎?”
李如海此話一出,屋裡瞬間陷入那種針落可聞的寂靜。不僅如此,所有人還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李如海。
李如海臉上笑容消失,而這時趙軍道:“如海,你去可以,但我得打發個人跟着你。”
趙軍這話明顯是不信任自己,李如海剛要說什麼,但想起剛纔的寂靜,他又點頭道:“行,大哥,你說的算。”
趙軍看向李寶玉,跟李如海出去的,首選必是李寶玉。
李寶玉剛要答應,就聽李如海道:“大哥,我哥不行。”
“啊?”李寶玉一怔,急道:“誰不行?我咋不行?”
李如海瞥了他一眼,伸手揪住李寶玉袖子,輕輕拽他道:“來,哥,你說兩句鄰居家閒話,我聽聽。”
“我……我哪會呀!”李寶玉如此說,李如海看向趙軍,道:“大哥,你瞅着了吧?我出去打探消息,難免跟人家嘮嘮東家長、西家短的。你說,我跟人家嘮的熱火朝天,他傻掰地往旁邊兒一杵,給人的感覺就不對呀!”
聽李如海這話,大夥看看李寶玉,感覺李如海說的有道理。
這時的李寶玉也是這麼想的,他主動向趙軍請辭,道:“哥哥,你還是換個人吧。他跟那幫老孃們兒嘰嘰喳喳,我聽着腦瓜子都大。”
“行,我換個人。”趙軍也感覺不妥,他剛要往旁邊看,忽聽李寶玉一聲怒吼:“你說誰傻掰的吶?”
說着,李寶玉還給了李如海一杵子。
李如海正嘿嘿笑着,就見趙軍看向金小梅道:“嬸兒,那就得你跟如海去了……”
“我媽也不行。”趙軍話沒說完,就被李如海打斷,道:“我媽從來也不跟屯子那幫嬸子、大娘嘮嗑呀。”
衆人聞言,紛紛看向金小梅。見金小梅瞪了李如海一眼,李彤雲笑着問金小梅道:“大娘,你咋脫離羣衆呢?”
被李彤雲這麼一問,金小梅撇了下嘴,面露苦笑道:“我兒子天天出去跟人扯(chē)扯,我再出去扯扯,那成啥啦?”
衆人鬨笑,唯有李如海目瞪口呆。
這時,王美蘭笑着拍了李如海一下,道:“那年我跟你媽上苞米地除草,碰着老齊家嫂子她們幾個擱地頭嘮嗑。聽她們說人家閒話,具體啥事兒,我是記不起來了。你媽聽完,就問這事兒是真的、假的。人家老齊嫂子反過來問你媽,說你媽應該知道啊,這事兒是你家如海跟我們說的呀。”
“哈哈哈……”一屋子樂的都不行了,邢三笑得都直咳嗽。
李如海少有地用手掩面,而等笑聲落下,李彤雲撥開李如海捂臉的手,道:“行啦,如海,下午姐跟你去!”
“嗯?”李如海一愣,就見李彤雲問趙軍道:“趙軍哥,我跟如海去行不行?”
“行,那太行了。”趙軍連忙應下,然後叮囑李彤雲道:“但是妹子,你得看着他呀,他那嘴說高興了啥都說,別讓他說死那倆人的事。”
“我知道了,趙軍哥。”李彤雲甜甜地衝趙軍一笑,轉頭看向李如海時,漂亮的大眼睛中泛着寒光。
“大哥,怎麼還給我派個監軍呢。”李如海剛要叫苦,就聽李彤雲道:“如海,走啊。”
“嗯?”李如海微微一怔,隨即拽住李彤雲道:“小姐,咱吃完晌午飯再去。”
“回來再吃唄。”李彤雲道:“咱辦正事兒要緊吶。”
“咱不吃,人家還得吃呢。”李如海沒好氣地道:“這前兒,人家都回家了,誰搭理你呀?”
聽李如海這麼說,李彤雲不吱聲了。
王美蘭等人忙活做飯,中午吃完飯又休息了片刻,下午一點半時,李如海帶着李彤雲出門了。
出了趙家大院,李彤雲便問李如海道:“如海,咱上哪兒啊?”
“你就跟我走吧。”李如海說話時,把手背在了背後,慢慢地在屯子裡踱步。
就在李彤雲不耐煩時,就聽李如海喊道:“孫姨,吃晌午飯沒有啊?”
“吃啦。”東邊籬笆院裡的孫永榮應了一聲,道:“我這給鵝子飲(yìn)點兒水,如海你幹啥去?”
李如海也沒說幹啥,只道:“飲完上小賣店唄,孫姨,咱嘮嘮嗑伍的。”
“行,行。”孫永榮緊忙答應,道:“你先去,完了我馬上就到。”
李如海背在身後的右手抽出,擡起衝孫永榮示意了一下,然後繼續沿路往南走。
等李如海走到小賣部時,跟在他身後的李彤雲已陷入了呆滯。
這一路走來,李如海隨便招喚了幾聲,就有多達十三個婦女響應。
李如海帶着李彤雲進了小賣店,今天是林場上班的日子,小賣店沒有下象棋、打撲克的老爺們兒,只有王富兩口子和老齊大嬸兒在。
一看李如海來了,三人都熱情地跟他說着話。這三人也認識李彤雲,但跟李彤雲不熟,只是招呼一聲就拉倒了。
“王嬸兒啊。”李如海對楊雪道:“稱(yāo)二斤毛嗑,記我賬上!”
楊雪緊忙拿過盤子秤,準備給李如海稱瓜子。而這時,李如海把手伸向櫃檯上的木箱子。
這木箱子沒蓋,裡面是一個面口袋。面口袋開口處穿繩,一擼那繩就把口繫緊了,一扯那擼緊的繩,面袋就鬆開了。
李如海熟練地扯開面袋口,從中拿出一顆紅色的糖球,直接塞進了自己嘴裡。
緊接着,李如海又掏出一顆綠色的遞到了李彤雲嘴邊。
“你給錢了嗎?你就吃!”李彤雲往後一躲,而李如海拿糖球的手往上一推,示意李彤雲不用管那個。
李彤雲哪有那麼厚臉皮呀,而這時就聽王富道:“吃吧,閨女,沒事兒啊。”
這糖球便宜,五分錢一斤。屯子裡孩子從家長手裡要來一分錢,跑來小賣店就能買一把。兩個糖球連一分錢都夠不上,但再怎麼的,李彤雲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東西。
“記我賬!”就在這時,李如海豪橫的聲音響起:“九個糖球一算賬。”
九個糖球差不多就是一分錢,李如海說完,趁着李彤雲愣神的工夫,直接把那糖球塞進了李彤雲嘴裡。
回過神的李彤雲大怒,李如海這小子出門前,上完廁所好像沒洗手!
但當着外人的面,李彤雲怎麼也不好意把糖球吐出來。
“吃,大娘。”李如海說着,還給了老齊大嬸一顆,並笑道:“含(hēn)塊糖吃瓜子最好了”
這時,一個黃油紙包被楊雪攤在了李如海面前,紙上堆着好多瓜子。
“小姐,吃!”李如海抓起一小把瓜子,李彤雲緊忙伸手抓了一把,道:“我自己來。”
李彤雲話音落下,小賣店的門被人從外面拽開,李如海招來的老孃們兒、小媳婦兒陸陸續續進來。
李如海起身跟衆人打招呼,這時有人道:“如海,你都多長時間沒出來跟我們嘮嗑啦?咋地,你媽管的嚴吶?”
“家裡事兒太多。”李如海苦着臉,道:“大事兒、小事兒都得我拿主意,太鬧挺了一天。”
“你可拉倒吧。”有婦女戳穿李如海,跟其他人道:“他在家說句話,都不趕他老妹兒好使。”
“哈哈哈……”大夥樂,李如海也跟着樂。此時李彤雲看着李如海,就感覺這孩子跟這些婦女在一起,比在家時放鬆多了。
李彤雲這些年,大多時候都在外上學,不上學的時候也總是一個人在家。
到了這邊,在趙家混的時候,趙家那些人嘮嗑也不是啥都說。
而就在這小賣店裡,李彤雲見識到了什麼叫天南海北、談天說地。跟在場所有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說,從別處聽來的事也說。甚至他們有些話題的主人公,在場人沒一個與其認識,也能說。
這些人聚在一起,似乎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讓嘴閒着。
什麼這家老婆婆磋磨兒媳婦了,那家男的給小寡婦買罐頭讓媳婦兒抓住了……
各種八卦聽得李彤雲目瞪口呆、津津有味。
“我姐婆婆家不擱新星嗎?”這時,宋明月道:“她跟我說,年前她那屯兒有一家,那大牤子下牛犢子。趕上卡那旮沓就生不下來,這家也沒捨得花錢找人整,就找幾個人扯犢子。”
牛馬生崽子,很多時候都得靠人輔助着往出拽。拽小牛犢子的過程,就被這些人戲稱爲扯犢子。
這時的宋明月一笑,把手裡沒磕完的瓜子往黃油紙上一丟,然後雙手一拍大腿,問衆人道:“你們猜咋地?這幫人扯扯的,就聽牛犢子腿‘嘎噔’一聲。完了等牛犢子下來,那腿就咋站站不起來。
這回給那看牲口的大夫找來了,人大夫來一摸,告訴他們完犢子了。”
有笑聲響起,宋明月一擺手,道:“說是大胯骨頭碎裡了,誰來也不好使了。”
“這特麼不扯犢子嘛!”孫永榮隨口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笑道:“嗯吶,扯犢子真成扯犢子了。”
“可不咋地!”宋明月道:“說這給那家媳婦兒嚎的呀,蹦高兒罵她家爺們兒。”
“要直接找明白人都不至於!”有人跟着評論,而這時李如海不再含糊,直接問宋明月道:“明月姐,咱姐她們那屯子,有沒有個胡瘸子?”
“那我不知道啊。”宋明月如此說,有人就問李如海道:“咋地啦,如海?這人咋地啦?”
李彤雲看向李如海,她想看李如海咋說。
“哎呀!”李如海撂下瓜子,道:“今天他上我大哥家賣皮子,賣二十二張黃葉子,拿走特麼的小溜兒的一千塊錢。”
“哎呦,那真沒少賣呀!”
“打黃葉子的,哪個也不少整啊。就咱屯子魏鐵,哪年不都得逗扯一千來塊錢嗎?”
李如海沒由着婦女們議論,而是說道:“這人可不是一千多呀,他年前還來賣一把呢。那次賣一千二,我一瞅這上山壓窩棚,也太特麼掙錢了!”
李彤雲很驚訝地看着李如海,她沒想到李如海這麼絲滑地,就使胡瘸子成爲了衆人議論的焦點。
“哎?如海!”這時,王富問李如海道:“你說那人是不是擱北三班壓窩棚啊?”
“啊!”李如海應了一聲,道:“王叔,你認識他呀?”
“我不認識。”王富道:“頭午他上我家來買菸,我看他生人,我就問他一嘴。”
這年頭屯子來陌生人,誰都有權力過去盤問。如果不配合,直接當間諜拿下。所以年前李如海進楊家村打探消息,裝扮成要飯的,還得溜邊兒走呢。
“如海呀,那人不是新星的吧。”忽然,有個女人道:“那人是榆樹溝的吧?”
“是嗎?”李如海聞言,頓時來了精神。之前在家的時候,聽趙有財說那人不是福泰的,就是榆樹溝的。
而他剛纔問宋明月,新星有沒有胡瘸子,只是爲了引出這個人。
此時有人說那胡瘸子是榆樹溝人,那這不就對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