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的功夫。
這個手提金劍,宛如“金童”一般的小孩,就已經斬掉了宏偉巨大,雄壯威嚴,恐怖無比的蠻神大人的頭顱。
極度離譜的畫面,粉碎了鐵術骨的理智。
鐵術骨傻子一般笑了笑,心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是幻覺……”
“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虛幻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中了幻術,我中了某些邪術,我產生了臆想,我還在做夢,我跳了取悅蠻神大人的舞,我的癲狂還沒消退……”
鐵術骨一瞬間,有了理所當然的感覺。
然後下一瞬,他就見到金童手中的金劍一絞,金光如羅網,直接將蠻神大人巨大的殘軀,絞成了碎屑,而後紅光升騰,聖紋顯現,火焰焚煉,將偌大的蠻神,烤成了一縷半銀半青色的念力。
那金童張開血盆小口,“嗷嗚”一聲,將所有銀青色念力,全吞進了肚中。
這更加扭曲理智的一幕,讓鐵術骨更加釋然了。
“果然,我就說,我是在做噩夢……”
蠻神被一個小孩,一劍斬殺,本就是天方夜譚的事。
如今蠻神大人,不僅被殺了,還被一個小孩一口吞了,這更是荒誕至極,說出去只有弱智纔會信的事。
鐵術骨自認爲不是弱智,他是不會信的。
根據他三百多年,豐富的修道經驗判斷,他現在的的確確,應該是在做夢,是在臆想,是中了某些“邪症”,陷入了某種幻想。
而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估計是現實中,蠻神大人太可怕了,造成的恐懼太深了,所以在他的夢裡,蠻神大人才會被一個小孩,一劍斬了。
這是修士內心的自我調解。
經常陷入癲狂,產生癔症的鐵術骨,對此頗有研究。
恰在此時,那斬了蠻神,手持金劍的金童,回頭看了鐵術骨一眼。
一股陌生但純粹的神明威壓傳來,鐵術骨渾身一顫,當即熟練地跪在地上,以頭搶地,不敢出一點聲。
哪怕鐵術骨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是在犯病,是在臆想,一切都是幻覺。
但骨子裡對“神”的敬畏和恐懼,卻十分真誠。
墨畫泛着金光的眸子,看着鐵術骨,心頭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想着,如何處置這個術骨部的金丹頭目。
不過想了想,這不過是個金丹小頭目罷了,不必過多理會。
鐵術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過了一段時間後,夢境開始破裂,神念幻境扭曲,墨畫手持金劍的金童身影開始模糊。
鐵術骨也覺得一陣頭昏腦漲,腦袋似乎被擰成了麻花。
待神識中的痛苦消散,再睜開眼時,鐵術骨發現,自己仍在大殿之中。
大殿之上,白骨蠻神石像猙獰莊嚴。
但也僅此而已,如今的神像,已成“死物”,那股陰森邪異,不可直視的氣勢已經悄然無蹤了。
鐵術骨心頭咯噔一跳。
“蠻神大人離開了?還是說,蠻神大人從未降臨,適才的血霧全是自己的幻覺?”
“總不可能……”
鐵術骨連忙按捺下心頭大不敬的想法,繼而猛然一驚,轉頭看向墨畫。
墨畫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臉雲淡風輕。
鐵術骨端詳着墨畫的面容,越看越心驚。
像!
太像了!
這個惡毒的小白臉,與自己臆想中,那個手持金劍,一劍斬去蠻神頭顱的金童,實在是太像了。
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只不過是放大了而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鐵術骨心中驚惶,實在是理解不了。
墨畫也沒多說什麼,身爲巫祝,是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的。
話癆是做不了巫祝大人的。
如今蠻神殺了,也“吃”了,此行的目的也達到了。
整體過程,比墨畫想得要順利很多,當然主要是因爲,蠻神“墮落”的程度,遠沒有達到墨畫的期待,只墮落了一半,還無法稱之爲完整的“邪神”。
因此墨畫幾乎一劍就抹殺了,省了很多事。
即便如此,這也幾乎是,墨畫離開幹學州界後,遇到的最大的一隻“邪祟”了。
這已經是極強的對手,和極難得的“大餐”了。
待會找個安靜的地方,仔細鍊化之後,神識還能更進一步。
墨畫心中有些迫不及待,但眼下還有一些善後的事要做。
“救人……”
墨畫的目光,越過蠻神像,看向後面的一個山洞。
山洞內,有不少活人的氣息。
墨畫走近山洞,便見到了一排排生鏽的鐵牢,鐵牢之中,關押着的,是一張張悽苦絕望的面容。
這便是丹雀部,被擄掠來的小部落族人。
不只是丹雀部,還有一些其他中小部落的俘虜,全都關在了一起,用作“活口糧”。
這些活人,一用來災荒時充飢,二用來獻祭蠻神。
他們吃的食物,也全都是糟糠一樣,豬狗不吃的東西,純粹是爲了讓他們保持活着。
甚至一些帶毒的草木和樹皮,術骨部也餵給他們吃,完全沒將他們當做人。
這就是蠻奴的待遇。
這些活人“蠻奴”,看到墨畫,並沒有高興,反而是一臉的驚恐。
他們將墨畫,當成了術骨部的人。
而每次術骨部的人來,都是抓人去吃的,他們是索命的牛頭,是吃人的夜叉。
儘管墨畫看着俊秀面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準他也是一個吃“人”的惡鬼。
一衆蠻奴人心惶惶。
墨畫心中輕嘆。
這世上有些人,活着是真的難。
墨畫一臉溫和道:
“你們不必害怕,我是侍奉神明的巫祝,如今是奉神主之命,和丹雀部少主丹朱所託,前來拯救你們,脫離苦海的。”
墨畫面容如玉,神情莊嚴,俊美不似凡人,語氣清冽之中,也有着一股鎮靜人心的力量。
再加上,他提到了“巫祝”,還有丹雀部仁名遠揚的“丹朱少主”。
一衆蠻奴面面相覷之後,絕望的神情中,不由浮出了一絲希冀。
便有幾個丹雀部的族人,向墨畫叩拜道:
“多謝巫祝大人,多謝丹朱少主。”
有人帶頭,其他人心中的疑慮,便也漸漸消去,越來越多丹雀部的族人,向墨畫叩謝。
甚至一些,不屬於丹雀部的部落蠻修,也跟着向墨畫拜求道:
“謝謝巫祝大人,多謝丹朱少主,求巫祝大人,救我等性命。”
墨畫不喜歡別人跪他。
這種“跪拜禮”,本就不是什麼好的禮節。
但現在他要裝巫祝,也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硬生生受了這些蠻修的跪禮。
在衆人跪拜中,墨畫伸出白皙的手指,點了一下牢門。
“聖紋”彷彿受他號令,在他指尖生成,凝練於鐵牢之上,直接將那些堅不可破的鐵門給破開了。
此行此舉,在這些淪爲“蠻奴”的部落蠻修看來,恍若神蹟。
所有蠻奴噗通一聲,全都跪下了。
此前心存懷疑的人,此時也確信無疑,心懷大慈悲,指尖生聖紋,墨畫便是救他們性命,讓他們脫離苦海的“巫祝大人”。
衆人口呼“巫祝大人”,向墨畫叩首。
墨畫就這樣,在充滿絕望和鏽跡的鐵牢間走過,只輕輕點了點手指,一間間牢獄,便應聲大開,帶給了這些痛苦的蠻修,以生的希望。
越來越多得救的蠻修,口中奉着墨畫的尊名。
墨畫心裡有些彆扭,但裝作一副坦然的模樣。
終於,不到半個時辰,整個石殿地牢內關押的俘虜,就全被墨畫救出來了。
墨畫算了下,大約有五百多蠻奴。
其中一半多,是丹雀部的人。
剩下零零散散的,都是周邊小部落的蠻修。
這些都是術骨部囤積的“口糧”。
而除了這些口糧外,這石殿裡,還藏了一些其他東西。
在地牢更深處,有一些庫房。
這些庫房裡,藏着一些真正的“食物”,是一些菽粟,穀物,肉乾等等。
術骨部裡,還有正經食物?
墨畫心中有一點違和,但沒來得及細想,注意力便被另一批庫房裡的東西吸引了。
這些東西,是一些蠻甲。以及鑄造蠻甲所需的,妖骨,皮革,鐵石等等。
數量還不少。
“畢方部攻打術骨部,爲的莫非就是……這一大批蠻甲的庫藏?”
墨畫心頭有些詫異,還有一些垂涎。
他早就想,大批量“量產”蠻甲,投入蠻兵的打造,嘗試看看效果了。
只不過蠻荒這個地方,精通煉器的長老少,煉器材料更是稀有。
某種意義上,這都是“軍備”材料,基本上都被大部落壟斷,想弄到高質量,大批量,適宜鑄造“蠻甲”的妖獸骨骼和皮毛,十分困難。眼前這塊“肥肉”,怎麼着都得吃下來。
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得再從長計議。
當務之急,還是先將人救出去。
墨畫回過頭,看着一張張對自己懷着憧憬和希冀的髒兮兮的臉龐,緩緩道:
“神主會給你們賜福,救你們性命。你們現在,都隨我離開。”
衆人紛紛熱誠道:
“是,巫祝大人。”
墨畫便領着一羣人,往石殿的大門走去。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巨大猙獰的白骨蠻神像前。
這羣蠻奴無不神情驚恐,畏縮發抖。
他們恐懼“吃”人的術骨部,也恐懼於術骨部供奉的蠻神像。
而此時蠻神像前,還跪着一個臉上塗着白骨面妝,穿着術骨部族衣裝的鐵術骨。
“術骨部金丹?!”
被俘虜的蠻修嚇了一跳。
跪在蠻神像前,嘴裡叨咕着什麼的鐵術骨也嚇了一跳。
他是被墨畫嚇得。
自從見了金童一劍斬蠻神的畫面,跟金童的容貌相似的墨畫,便讓鐵術骨心中懼怕。
哪怕鐵術骨,心中篤定,那是自己做的一場夢,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對墨畫,他還是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墨畫看了眼鐵術骨。
之前雖然離得遠,但墨畫神識敏銳,耳聰目明,還是大概聽到了,鐵術骨跪在蠻神像前,嘴裡叨咕的話。
譬如什麼“先祖保佑”,“消災免難”之類的。
這些話,倒也沒什麼問題。
墨畫沒往心裡去,而是對鐵術骨道:“你隨我一起出去。”
此話一出,鐵術骨還沒說什麼,被俘虜的蠻修們,則紛紛神情驚恐:
“巫祝大人,此人是術骨部的金丹……”
墨畫便道:“此人,是術骨部的‘內奸’,是他通風保信,引我來救你們的。”
鐵術骨一臉震驚。
這小白臉巫祝在胡說什麼鬼話?!
自己纔不是內奸!
自己是鐵骨錚錚的術骨部“忠臣”,只是出於對蠻神大人的信仰,迫於嚴峻的形勢,和敵人的惡毒,這纔不得不委曲求全,替這個小白臉巫祝帶路。
自己不是內奸!
不是!
可一衆俘虜蠻修,卻用一種看“自己人”的目光,看着鐵術骨,甚至還有人面帶感激。
這讓鐵術骨十分難受。
“走吧。”墨畫淡淡道。
鐵術骨沒辦法,他害怕再遭到墨畫的“毒手”,因此只能再拄着殘缺的柺杖,一瘸一拐,跟在墨畫身後。
……
石殿之外。
已經等候了一個多時辰的丹朱等人,無不神情凝重,憂心如焚。
他們可以斷定,這石殿內,必然有什麼邪異的東西。
而巫先生已經進去那麼久了,卻還一點聲息沒有。
畢方部的畢桀,臉上也掛着輕蔑,冷笑道:
“不自量力的小鬼……我畢方部的兩個金丹,都折在了裡面,你一個區區築基,以爲頂一個‘巫祝’的名頭,就真的萬邪不侵了?傻子一樣……”
可他話音未落,石殿內便傳來腳步聲。
畢方臉色一變,便見自黑暗之中,隱隱約約,走出了一道人影。
這人並不高大,但氣質莊嚴,在背後邪異的黑暗氣氛襯托下,甚至顯得有些神聖偉岸。
面容白淨如玉,目光澄澈,氣質超然。
他自金丹殞命的邪異禁地之中走出,面色不改一分,氣度無絲毫慌亂,便連衣角,也不曾皺過一點。
經大劫而道心不破。
歷萬邪而一塵不染。
而在他身後,是一大羣被救下的俘虜。
這羣蠻修俘虜,隨着墨畫離開了石殿,擡起頭便見到了久違的陽光,知道自己得救了,無不喜極而泣。
他們紛紛,向墨畫跪下,口中狂熱高呼:
“謝神主大人賜福!”
“謝巫祝大人救命!”
“神主大人,永垂不朽。巫祝大人,既壽永昌!”
蠻奴虔誠的信奉聲,震耳欲聾。
而墨畫就孤身一身,平淡隨和,站在人羣中間。
他的背後是黑暗。
面前是陽光。
璀璨的光芒,灑在他的臉上,照得他面容如玉,恍若神人。
這一幕,攝人心魄。
丹雀部的丹朱衆人,也爲之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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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們心底中,“巫祝”的形象,與墨畫的身形,高度重迭。
在此前,他們心中的巫祝,各有不同。
但此時此刻,他們恍然間覺得,侍奉神明的“巫祝大人”,就該是墨畫這個樣子。
不少蠻兵心旌動搖,彷彿覺得此時的墨畫,便如同神明在世間的“代行者”。
一些丹雀部的蠻兵,受到這種神聖氣氛的影響,開始情不自禁,向墨畫半跪,虔誠禱告。
便是“敵對”的畢方部,也有蠻兵受到感染,下意識膝蓋一軟,便想向眼前這位莊嚴神聖的“巫祝大人”跪下。
畢桀恨極,眼睛如刀子一般回頭望去。
原本跪到一半的畢方部蠻兵,又硬生生止住,站直了身子。
這種神聖肅穆的氛圍,持續了很長一段的時間。
最終,是畢桀忍不住了,他按捺下心中的震驚與不解,直視墨畫,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石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畢方部的卓長老,還有那二十名精銳呢?”
墨畫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悲憫,緩緩道:
“石殿之內,潛藏着一尊背叛了神明之道的異端邪物,這邪物可蠱惑人心,畢方部的衆人,全都死了。”
畢桀臉色難看至極。
二十多精銳蠻兵,他雖然心疼,但也不是耗不起。
可兩位忠心耿耿的金丹長老,這可是極其寶貴的“人力”。
如此一眨眼全都折了,即便是畢桀,也不可能不心痛。
畢桀惡狠狠地看着墨畫,“那你呢?你爲何沒死在裡面?”
墨畫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他的無禮,而是目光堅定道:
“我說過了,身爲巫祝,當傳播神主的恩澤,以拔除邪物,蕩平惡墮爲己任,以匡扶蒼生,拯救蠻荒爲初心。”
“如今我的虔誠,得到了神主的迴應。”
“神主賜我無上神力,已然將悖離神明之道的強大邪物,徹底斬殺!”
此言一出,衆人面色震動,一片譁然。
這等神妙玄虛之言,他們無法親眼見證,因此不好斷定。
可畢方部的兩位金丹,不到半個時辰,慘死在石殿內是事實。
墨畫一個築基,能從石殿內安然無恙走出,還救出了被囚禁的一衆部落族人,同樣也是事實。
事實如此,說有神主賜福,有“神力”加身,可能也並非虛言。
衆人看向墨畫的目光,敬重之餘,已然帶了一絲對於“神道強者”,“巫祝高人”的敬畏。
既然是高人,定然不能以“築基”論之。
畢桀生性狂傲,在心中大罵墨畫巧言善辯,故弄玄乎,裝模作樣。
可這件事,他也根本弄不明白虛實。
畢桀想了想,索性不管了,而是直接看向丹朱,冷冷道:
“既然這位……巫祝,已經救出了丹雀部的族人,那你們丹雀部,是不是可以撤兵了?我們有言在先,你們丹雀部救人,但這術骨部的庫藏,卻是我們畢方部的。”
丹朱本想答應,可擡頭看了眼墨畫,卻見墨畫,不動聲色地對他搖了搖頭。
蠻將赤鋒也輕輕攥住了丹朱的手臂。
丹朱單純,可赤鋒交戰多年,經驗老道,不可能被畢桀糊弄。
戰場之上,口頭約定,都是假的。
帶兵作戰,只講利益。
畢方部如此在意,這個術骨部石殿庫藏,裡面定然有貓膩。
若是之前,丹雀部劣勢,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罷了。
可現在,畢方部死了兩個金丹。
而丹雀部實力卻完好無損,甚至還多了墨畫這一位手段神秘,且不知道到底強大在哪裡的“巫祝大人”。
兩相對比,丹雀部明顯佔據上風。
哪怕是結仇,也要跟畢方部爭一下,便是硬吃,也要將術骨部的庫藏給吃下來。
這庫藏裡,指不定藏着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