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目光微凝。
他就說,大荒這裡是邪神的大本營,按理來說,絕不可能沒有“邪神”的存在。
哪怕大荒的傳說中,神主沉寂了,再沒了迴應,也不可能一點氣息都沒有。
就是不知,這縷“邪神”的氣息,是老朋友“大荒之主”的,還是某個新的邪神。
墨畫又嗅了嗅鼻子,緩緩搖了搖頭。
可惜了……
氣味太淡了,饒是他這個經驗豐富的“吃貨”,都聞不出來。
“要想辦法,知道這是何方的邪神……”
墨畫心中默默道。
他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了小山洞,走到了丹朱等人面前。
丹朱問道:“先生,山洞裡……”
墨畫道:“沒事了。”
術骨部的那個頭目,原本臉色陰沉,變幻不定,可見墨畫安然無恙,從蠻神的山洞裡走了出來,他當即失色,心中動搖道:
“不可能!這是蠻神大人的禁地,你怎麼可能會沒事?”
“不可能……”
“蠻神大人,是偉大的,是不朽的,是不可冒犯的,他難道……”
術骨部頭目,內心的信仰,都有些鬆動。
他覺得,高高在上的蠻神大人,似乎也並非那麼……不可侵犯?
只是他很快就摒棄了這個大不敬的“異心”。
“不,蠻神大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蠻神大人,一定會降下詛咒,殺了這個小子……”
術骨部頭目,心中喃喃道。
另一邊,丹朱看了眼前,遍地的殘肢,以及篝火之上,掛着的人的胳膊和腿,心中既覺反胃,又有些痛苦。
這些都是他丹雀部的族人。
如今他這些族人,竟悲慘至此。
“將部落族人的屍體,都收攏起來,在山坡處合葬,立上部落族碑。”
丹朱神情沉重道。
“是,少主。”
其他部衆,開始按照丹朱的吩咐,進行斂屍合葬。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切忙完了。
丹朱心情沉重之餘,也輕輕鬆了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帶兵出來討伐,雖然敵人不算太強,但他總歸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剿滅了術骨部的殘部,也爲慘死的族人,討回了公道。
“少主,事情已了,我們回主部,向大酋長覆命吧。”巴川長老在一旁道。
“嗯。”丹朱點了點頭。
墨畫心中卻道不好。
好不容易,他把丹朱從丹雀部“騙”出來了,自然不可能,再讓他這麼簡單回去。
不然他的所有謀劃,全都泡湯了。
三品大部落的蠻神,守備嚴密。
想“吃”這些部落的蠻神,偷偷摸摸的已經不行了,只能光明正大地,攻寨略地。
這種涉及大勢力正面攻戰鬥,墨畫一個人,肯定沒那個實力,必須要依賴丹朱以及丹雀部的勢力。
而丹朱,丹雀部少主,天才修士,二十結丹,身披法寶朱雀玄火翎衣,是“攻城略地”的不二之選。
更何況,他現在還跟着金丹護衛和蠻將,手下還有一百精銳蠻兵。
這是一支,極強的戰力,只要不與大部落的主力作戰,足以在三品的山界裡,橫行四方。
這樣一來,丹朱攻佔部落,戰局地盤,發展勢力。
而後,改善民生,廣施教化,改變大荒格局。
自己在後面,偷吃蠻神,增強神識,爲結丹做準備。
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丹朱若回部落,那這一切謀劃,就都沒了。
墨畫環顧四周,忽然察覺出了一絲異常,道:“不對。”
丹朱有些詫異,“先生,什麼不對?”
墨畫道:“人數不對。”
“人數?”
墨畫目光微凝,“這些,拿來做‘人炙’的人數,太少了……”
術骨遊部,大概六七人左右,聚在一個篝火前,這六七人,頂多“吃”一個人。
哪怕他們吃上一天,算起來,頂多也就“吃”了三四十人。
可他們擄走的丹雀部青壯,卻要更多,估計至少還有近百人,而這些人,卻都不見了。
墨畫將自己的猜測說了。
丹朱一時恍然,可隨後看向墨畫,又覺得匪夷所思。
這等“吃人”的事,他們這些人,只覺噁心殘忍,根本不會去計算人頭。
可巫先生只一打眼,心底便將這“吃人”的事,算得清清楚楚,這等極端的冷靜,讓丹朱心底,有些莫名的寒意。
但巫先生這些話,對他而言,也無異於一個好消息。
丹朱道:“您是說,我丹雀部,還有近百倖存者?”
墨畫點頭。
其餘丹雀部族聽到,也都面面相覷,心中有一絲欣慰。
墨畫沉吟片刻,心中大概有了計較,便命人解了術骨部頭目嘴上的封布,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術骨部頭目,仍沉浸在對墨畫的困惑,和對蠻神大人偉力的質疑中,聞言臉色難看。
可此時的墨畫,目光凜冽,頗具威嚴,術骨部頭目緩緩道:
“我叫……”
他的口中,吐露出一串晦澀的蠻文。
墨畫根據語義,猜測應該是叫“鐵術骨”,在蠻文中,是鐵骨錚錚的意思。
“鐵術骨……”墨畫點頭,“我問你,你將丹雀部的其他人,送到哪裡去了?”
鐵術骨臉色一變,顯然被墨畫戳破了秘密。
但他嘴仍舊很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墨畫盯着鐵術骨,目光漠然,心中卻在不斷沉思。
找丹雀部的倖存者,其實沒那麼難。
但問題是,接下來,自己要去“抓”一隻邪神。
邪神肯定沒那麼好抓,否則就不可能是邪神了。
因此就需要一個“魚餌”……
墨畫目光轉動,忽而微微眯起,流露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鐵術骨不知爲何,被墨畫看得渾身發抖,骨頭也在打顫。
“你……要做什麼?”
墨畫轉過頭,道:“赤鋒大人。”
赤鋒沉默片刻,頷首道:“巫先生……”
經過這一路上,墨畫展現出的辨位,謀劃,談吐,氣度,手腕,以及適才,事先預料到並抑制住巴山長老的邪念的能力,蠻將赤鋒心中,也對墨畫多了幾分認可。
他雖未必真的覺得墨畫就是巫祝,但也知道,這個能得到少主認可的“少年”,絕對不是一般人。
有能力的人,自然值得尊敬。
是以,他口頭上,也稱呼墨畫爲“巫先生”。
墨畫便接着道:“赤鋒大人,你將這鐵術骨的兩條腿,再打斷一遍,最好骨頭露出來。”
鐵術骨一臉驚恐。
他完全不知,這個惡毒的少年,行跡如此惡毒,到底是什麼意思?
打斷了的腿,再斷一次?還要露出骨頭?
鐵術骨心中恨急,暗罵墨畫,當真是個天生的“壞種”!
赤鋒遲疑片刻,倒也沒手軟。
術骨部進犯丹雀部,屠殺丹雀部族人,本就該死。
部落間的戰爭,本就是殘酷的,這個名叫“鐵術骨”的術骨部頭目,死不足惜,只斷他骨頭,算是便宜他了。
赤鋒身軀高大,高擡大腿,將鐵術骨兩條大腿的骨頭,又完全踩斷了。
裂開的腿骨,甚至透過皮肉,露了出來。
墨畫看到他的骨頭,十分滿意。
鐵術骨疼痛難忍,心裡將墨畫從頭到尾,罵了個遍,可嘴角含血,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墨畫繼續問鐵術骨:“我剛纔問你的話,你說不說?”
鐵術骨剛想開口,只是疼痛難忍,一時張不開嘴。
墨畫便點了點頭,“很好,鐵術骨,骨頭很鐵,嘴也很硬,看來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說了。”
墨畫想了想,便又請赤鋒,將鐵術骨拖到小山洞裡。
墨畫取出陣法刑具,放在地上,讓鐵術骨跪了上去。
鐵術骨這下痛得,連罵墨畫的心思都沒了。
墨畫便神情嚴肅,對丹朱和赤鋒道:
“我們分頭行事,你們去外面,查查術骨部的行蹤,再審問下其他俘虜,這個鐵術骨,就由我來拷問。”
丹朱看了眼,換着花樣折磨鐵術骨,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墨畫,突然覺得,這樣的巫先生有些陌生。
跟他印象中,那個一臉悲憫,心懷友善,倡導部落平等的“先生”,有很大出入。
一念慈悲,一念冷酷。
丹朱心頭有些複雜。
赤鋒倒沒多說什麼,只道:“那便有勞巫先生了。”
丹朱想了想,也道:“先生,你……多小心……”
墨畫擺手,道:“放心。”
待丹朱和赤鋒離開,鐵術骨被刑板折磨得痛不欲生,而有小山洞遮蔽,四周也沒其他人能察覺到,時機剛好。
墨畫看着鐵術骨,露在外面的大腿骨,偷偷取出一瓶墨水。
然後他在心底,默默回想起,當初在荒天血祭大陣中,跟“屠先生”學的大荒骨刻法。
結合太虛掌門走後門,從白家本家給自己弄來的,“木白金玉”鑄骨之法。
再神識御墨,神不知鬼不覺地,以鐵術骨做“小白鼠”,隔空在他斷裂的腿骨上,嘗試着畫一些陣法。
在鐵術骨不知道的情況下,紅色靈墨化作遊絲,在空中蜿蜒,最後如一條條極細微的長蛇,爬到了鐵術骨的腿骨上。
第一筆陣紋剛“刻”在骨頭上。
幾乎是與此同時,“殺豬”一般極其慘烈的尖叫聲響起,震動了整片山林。
鐵術骨五官猙獰,發出了難以用言語表達的痛苦之聲。
就連墨畫都被嚇了一跳,耳朵被震得嗡嗡響。
之後鐵術骨,就這麼痛得直接暈厥過去了。
墨畫愣住了。
下一刻,丹朱和赤鋒,立馬趕了過來,問道:
“先生,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們便看到,塗着白骨戰妝,一臉陰沉如滾刀肉般的鐵術骨,如今五官扭曲,流着口涎,暈倒在了地上。
墨畫鎮定下來,擺了擺手,“沒事,我用刑重了那麼一點點……”
丹朱看着鐵術骨,又看看墨畫,心頭震驚,他很難想象,這重了那麼“一點點”的刑罰,到底是有多重,能直接讓一個金丹,疼得發出殺豬一樣的叫聲,生死不知。
蠻將赤鋒的眼皮,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那……”
“沒事,”墨畫一本正經道,“我下手輕點,你們去忙吧。”
“嗯……”丹朱遲疑片刻,沒多問,便離開了。
赤鋒也只看着墨畫,神情不由自主地,帶了一絲害怕。
二人走後,墨畫看着昏迷不醒的鐵術骨,忍不住心中嘀咕:
“在骨頭上畫陣法……有這麼痛的麼?”
他有點不信。
於是他喂鐵術骨幾枚補血止痛的丹藥,又施了一些小手段,重新將鐵術骨喚醒了。
鐵術骨醒來,腦子還是昏沉的。
墨畫又在他骨頭上,畫了另一筆陣紋。
極端的痛苦瞬間復現,鐵術骨又“嗷”了一嗓子,目眥欲裂,疼暈過去了。
好在墨畫,提前布了隔音陣,這次殺豬般的慘叫聲,沒有傳出去。
可墨畫的耳朵,還是被震得生疼。
墨畫看着鐵術骨的模樣,嘖了嘖聲,搖頭道:“看來沒錯,的確是很疼。”
不然這個金丹境修爲,信仰狂熱,對痛苦的忍耐也不弱的術骨部頭目,鐵骨錚錚的“鐵術骨”,不可能直接疼暈了過去。
“在骨頭上畫陣法,竟然這麼疼,跟‘酷刑’一樣……”
“那我怎麼辦?”
墨畫傻眼了。
他結丹的時候,是要在自己的骸骨上,畫上一副二品二十四紋的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的。
只一筆,鐵術骨就受不了了。
那自己結丹,可是要畫夠足足二十四道饕餮紋,這得多少筆?
那不得疼死了?
墨畫吸了一口涼氣,牙關都在打顫。
還好自己臨時起意,先用這鐵術骨的骨頭試了下,不然到時候,真的稀裡糊塗,在自己骨頭上畫陣法,恐怕當即疼得,命都沒了……
“怎麼辦?”
“服些麻醉丹?有這東西麼?”
“或者,自己直接疼暈過去算了,暈過去了,自己再給自己的骨頭上畫本命陣……”
“可……我還要畫陣法,我暈過去了,誰給我畫呢?”
墨畫頭疼不已。
修道也太艱辛了。結個丹,也太不容易了。
墨畫嘆了口氣,看向鐵術骨,琢磨片刻後,也沒再把他弄醒,沒再讓他體驗“骨刻陣法”的酷刑了。
畢竟自己又不是真的惡人,喜歡折磨人取樂。
墨畫趁着鐵術骨暈厥,沒有知覺,便在他骨頭上,刻下了一些陣紋。
之後,墨畫準備等鐵術骨醒來。
可很快,墨畫又發現了一個問題,似乎是因爲,骨頭上被刻了陣法的緣故,鐵術骨身上的血氣,流失得特別快。
甚至他的生機,也在不斷流逝。
墨畫皺眉。
他意識到了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於骸骨之上,鐫刻本命陣法,對道體的危害,似乎比他之前預想得還要大上很多。
不但整個過程,伴隨着極度難忍的痛苦。
而且破了先天生成的骸骨經脈格局,一定程度上,還會造成血氣和生機的大量流逝。
陣紋越多,痛苦越深,對骨骼損傷越大,血氣和生機的流逝,恐怕也會越快。
墨畫眉頭越皺越緊。
這已經不是“棘手”的程度了,而幾乎成了“死劫”了。
不解決血氣虧損,生機流逝的問題,在自己的骨頭上,刻上本命陣圖,無異於“自殺”。
到時候命都沒了,還談什麼結丹?
墨畫深深嘆了口氣。
實踐才能檢驗認知。
若不是拿這個鐵術骨做了嘗試,他根本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難怪太虛門的一些長老,一直強調,修行要穩妥,要尊重古法,要有參照,要走成熟穩定的修道體系。
爲什麼大宗門的傳承,會令那麼多修士趨之若鶩。
不僅是大宗門的傳承,品階更高,威力更強的原因。
而是大宗門,傳承得久,學的人多,囊括各靈根,各出身,品階,不同的天才和修士。
如此龐大的修士樣本和修煉實踐,幾乎會將傳承過程中,遇到的所有問題和隱患,全都排查出來。
再由宗門老祖和高人,一一研究解決。
這樣弟子修行起來,自然一片坦途,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若是走的是生僻的修行之道,學的人少,經驗少,無人可指點,前路迷茫。
可能稍不注意,就會踩個坑,因此多耗上一段時間。
踩兩個坑,就多耗兩倍時間。
多踩幾個坑,可能直接就困頓一生,蹉跎一輩子了。
甚至可能出現,選的修行之路,前期一片大好。
下一步戛然而止,直接就遇到一條斷頭路,根本無道可修,無處可走的絕境。
而墨畫的情況,還要更極端些。
他走的是神識證道的路,而且還是特殊的神識證道。
幾乎沒什麼可參考,可借鑑的先例。
他的前路,幾乎完全是迷霧,迷霧之中,誰也不知哪裡有荊棘,哪裡是斷頭路。
他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而現在,他一摸索,就摸索出一個大坑來。
這個大坑填不上,別說結丹了,可能命都沒了。
“骨刻陣法,血氣流失,生機喪失……”
墨畫有些心煩意亂,一時也沒空細想,忽而察覺煞氣有變動,低頭一看,鐵術骨氣血在流,生機也在外逸,印堂一片灰敗,眼看着要死了。
墨畫心頭微驚。
這個鐵術骨現在還不能死。
他留着還有用。
而且,一旦死了,他就背上“命煞”了。
墨畫將一些丹藥,一股腦塞在鐵術骨的嘴裡,用樹枝往他的嘴裡搗了搗。
然後將一些藥粉,灑在他的胳膊和腿上,用來止血,還散了一些“生骨粉”,讓鐵術骨的骨頭癒合。
過了一會,鐵術骨的命,果然吊住了。
鐵術骨緩緩喘過了一口氣,睜開眼時,再看着眼前的墨畫,彷彿看着一頭“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