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東西—會是什麼?
墨畫沉思片刻,忽而心中一驚,找到丹朱和赤鋒道:
「先別打了,收攏防線,所有人退到石殿裡。」
畢桀現在拉攏了其他部落,圍困在術骨山谷外,人數衆多,這樣耗下去,丹雀部很吃虧。
丹朱和赤鋒也都明白,他們當即按墨畫的吩咐,撤兵防守。
而後墨畫問:「術骨部的物資,全都裝好了?」
丹朱點頭:「食物,蠻甲,還有鑄甲的材料,都清點完了,全部裝在了儲物箱裡。」
墨畫道:「將蠻甲全取出來,一件一件拆開。」
丹朱一證,疑惑道:「先生,這是爲什麼?」
墨畫只道:「這些蠻甲可能有點問題。先拆開看看。」
丹朱想了想,便也點了點頭,「好。」
這些時日,巫先生的種種「神蹟」,讓丹朱等人心中歎服。
他們知道,巫先生做事,一定有自己的考慮。
丹朱便將命令傳下去了。
丹雀部一部分蠻兵,還有赤鋒等人,駐守在石殿外,提防畢方部等敵人的進攻。
丹朱則和墨畫一起,以及數十蠻兵,將術骨部內的蠻甲,全部取出。
然後一件件拆開,擺在了石殿的大廳中。
這些蠻甲,大多並非成品,部件也都是殘缺的,似乎剛鑄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最終的淬鍊和「封裝」,便被迫停止了鑄造。
墨畫一開始,也沒太在意。
可現在細細想來,卻覺得很有問題。
爲什麼這些蠻甲,都是「半成品」?
爲什麼鑄到一半,就不鑄了?
術骨部想鑄造的,究竟是什麼蠻甲?又到底因爲什麼,停止了鑄造?
一副副術骨部的蠻甲,被潦草地拆開,擺了出來。
墨畫一副接一副地,仔細去看。
這些術骨蠻甲,是一批很陳舊的戰甲,並不算精良,用的也只是很粗淺,甚至有些原始的鑄甲術。
鑄造的形制,是很尋常的。
裡面包含了一些四象陣紋,在墨畫眼裡,也全都是零零碎碎的,並不高明。
正因如此,墨畫之前只略掃了一眼之後,就沒太放在心上。
可現在墨畫越看,越覺得這些蠻甲,透露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蹊蹺。
將大部分蠻甲,全都「審視」了一遍後,墨畫神情更是古怪。
這些蠻甲上,無一例外,都刻了陣紋。
但這些陣紋,又無一例外,全都是「殘缺」的。
從頭到尾,沒有一副蠻甲上的陣紋,是「完整」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有少數幾副殘缺,沒問題。
大部分殘缺,也沒問題。
但所有蠻甲陣法,全都是殘缺的,這就很不正常了。
墨畫又看了一眼,擺滿整個大廳的蠻甲,以及蠻甲之上殘缺的陣紋,恍然間竟有種錯覺。
這些密密麻麻,零零碎碎的蠻甲,大片大片堆疊在一起,竟宛如—
被「肢解」掉的,陣法的「屍體」一樣。
透着一股,莫名的詭異和殘忍。
「陣紋,是陣法被肢解後,留下的殘肢墨畫皺眉,心中嘀嘀道。
「畢桀想要的,其實不是這批蠻甲,而是這批蠻甲上,這些殘缺的「陣紋」?」
「這些陣紋,有什麼用?」
墨畫又將這些陣紋,一一仔細檢查,只能大致看出這些陣紋,是一種比較陳舊的「獸紋」。
紋路有些古老,看來看去,的確就是一般的四象妖紋,並沒有太玄妙的地方。
但墨畫憑直覺判斷,這些陣紋,絕不可能普通。
不普通在哪?
墨畫皺眉沉思,幾乎片刻,便想到了一件事:
「萬妖化龍!」
以零碎的四象妖紋,拼湊融合而成一副,更爲強大的龍紋陣法。
這就是在乾學州界煉妖山萬妖谷內,屠先生曾經費盡心血做過的事。
屠先生想取萬妖之精華,融合成一條真正的「龍」。
而屠先生,也的確成功了。
他最後的確融合出了一條四象青龍陣出來。
那·——
墨畫看向大殿中的零碎蠻甲,瞳孔微縮:
「術骨部不會,也是在做這種事吧?他們也想—-萬妖化龍?弄出一副‘龍紋陣」?」
「不可能吧—」
墨畫想了想,覺得術骨部的膽子,應該不可能這麼大。
這可是龍。
他們一個三品部落,也敢打龍的念頭?
但墨畫轉念又覺得不一定。
自己一個築基,都敢打「龍」的主意,甚至當初,還吞了一條「龍魂」。
術骨部一個三品部落,爲什麼不敢?
明面上不敢,暗地裡還不敢麼?
墨畫心裡有些拿不準,便轉過頭,小聲問丹朱:
「你見過‘龍甲」麼?」
饒是丹朱,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只有皇庭,和嫡系王庭,纔敢穿龍甲。」
「其他人要穿呢?」墨畫問。
丹朱道:「非大荒皇裔,非王庭嫡系,無論是私造龍甲,還是穿戴龍甲,都是誅九族之罪。」
墨畫心頭咯瞪一跳,心道不好。
自己現在,好像不僅是道廷「頭號大反賊」。
還是大荒「誅九族」的大罪人了。
墨畫臉色有一點點發白。
丹朱奇怪道:「先生,您問龍甲做什麼?」
墨畫看了眼丹朱,思索了片刻,又左右看了看,確定沒其他人能聽到,這才壓低聲道:
「術骨部—會不會鑄「龍甲」?」
丹朱又是猛然一驚,滿臉錯。
墨畫看丹朱的神情,就知道這個少年,顯然是從沒動過這個念頭,也沒想過這種事。
在蠻荒之地,部落之間彼此可以你爭我奪,廝殺不休,但對王庭,對大荒的皇族,還是很「忠誠」的。
他們一般不會有「反叛」的念頭。
對象徵着大荒皇族的「龍」,也保持着足夠的敬畏。
可丹朱敬畏,畢桀呢?
他會敬畏麼?
以這些時日,與畢桀的接觸看,墨畫覺得以畢桀的野心,大概率不會對「龍」心存敬畏。
他心存的,估計只會有「」。
墨畫將自己代入畢桀,考慮了一下。
假如,術骨部這些蠻甲中,真的藏着「化龍」的鑄甲秘法,那身爲「畢桀」的自己,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都必須把這批蠻甲弄到手的。
不死不休,都算是輕的。
甚至墨畫覺得,畢桀如今的做法,都算是「溫和」的。
如果是自己,不,如果是之前的自己。
有人敢跟自己搶陣法,直接一個崩解,把石殿全給炸了。人都死光了,自己再進來搜東西。
當然,現在自己「從良」了,不能再這麼做了。
墨畫心中疑惑:
「那這術骨部的秘密,就是‘龍紋蠻甲’?」
「畢桀也就是因此,纔會像餓狼一樣,死咬着不放?」
「畢竟這種機會,只有這一次,他甚至都不敢告訴其他人,乃至於自己的部落?」
墨畫覺得有這種可能,但又沒法確定,便想着自己驗證一下。
他取出紙筆,將術骨蠻甲上,殘缺的陣紋,一一記錄譽抄下來,然後自行開始歸衍。
這是一種,十分複雜且玄妙的陣紋手法。
也算是墨畫,從屠先生那裡受到啓發,一點點自己摸索出來的。
一旁的丹朱,只看一眼,便不由證失神。
他是天才,小時候也接觸過「聖紋」,甚至他在「聖紋」上也有一定的水準。
可看到墨畫親自畫陣法,歸衍凌亂的陣紋,他這才意識到,什麼才叫真正的「精通聖紋」。
「莫非只有將聖紋,掌握到巫先生這等地步,才能成爲巫祝?」
「巫祝的門檻,竟然如此之高。難怪蠻荒大地,有資格成爲巫祝的人,屈指可數——”
丹朱心中暗驚,又忍不住在一旁,觀摩墨畫的陣法手法,心中爲墨畫爐火純青的造詣而驚歎,
甚至爲那種聖紋間的種種玄妙變化而心生陶醉。
可看着看着,丹朱突覺識海微微刺痛。
丹朱一愣,待反應過來,這才突然意識到,這是神識消耗過度的表現。
神識消耗過度?
丹朱有些難以置信。
巫先生推演的,明明是二品的聖紋,爲何會讓他這個金丹修土,有神識枯竭的跡象—
而且,巫先生做這一切,輕車熟路,明顯習以爲常。
巫先生的神念,難道比自己這個金丹還要強?
丹朱心中一時頗爲震動,隨後他便想到了,墨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侍奉神明的人,一身神念偉力,來自於神主。」
身負神明之力丹朱深深看了墨畫一眼,心中越發篤定,神情越發虔誠。
他不再看墨畫畫聖紋,而且屏退左右,也不讓其他人看到,他自己則守在一旁,替墨畫「護法」。
墨畫仍舊心無旁驁,安心地歸衍術骨部的四象殘紋。
可歸衍了一會,他便察覺到了異常。
術骨部的這些「殘紋」,看着是一些妖紋,但歸衍的路徑,卻跟「化龍」的形式完全不同。
至少,跟墨畫此前嘗試的,歸衍「青龍陣紋」的手法,出入很大。
這便意味着,這些殘紋歸衍的,最終的途徑,很可能並不是「龍」。
而這裡面,也有一個很大的區別:
不是龍,還是不是青龍?
不是「青龍」,就意味着還可能是其他的「龍」。
當初道廷的夏監察,就跟墨畫說過,這世間的龍,也是各種各樣的,品類也分了三六九等。
有真龍,有業龍,還有蛟龍。
大荒之地的蠻修,可能迷信「青龍」。
但墨畫清楚,真正放眼修界九州,大荒的青龍,也只是天地間「業龍」的一種。
甚至蠻荒這裡,除了青龍之外,未必就沒有其他的「業龍」。
術骨部這裡藏的,可能是其他類別的「龍紋」蠻甲。
而如果不是龍,那可能性就更多了。
可能是大荒之中其他的四象聖獸,或是有別於大荒傳說,類似貔這樣的天地神獸,乃至是某種強大的妖獸——
這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更沒辦法確定了。
墨畫沒辦法,只能耐着性子,想着先「歸衍」一部分看看,能不能通過陣紋的「四象形紋」,
去反過來揣測,這究竟是與哪種獸類有關的陣紋。
去弄明白,術骨部究竟在做哪種聖紋的研究。
他們試圖鑄造的,又到底是哪種蠻甲?
這些不好亂猜,要根據陣紋,來一步步找到線索。
墨畫繼續歸衍。
面前的紙上,被墨畫畫了密集凌亂,宛如「天書」一般的陣紋演變的路徑和變化。
尋常陣師,看幾眼便會識海發麻。
可研究了一陣,墨畫突然發現自己的「歸衍」,根本進行不下去了。
陣紋太碎,變化太多,蘊含的可能性也太多了。
在無法「錨定」目標的情況下,根本找不到一個具體方向,來進行如此龐大而複雜的歸衍。
這種「歸衍」,明顯超出了他如今的能力範圍。
墨畫眉頭皺起,可心中不願放棄,又這麼塗塗抹抹,歸衍了半天。
神識幾度消耗殆盡,經冥想回復後,又被墨畫用得一滴不剩。
可仍舊「歸衍」不出任何結果。
他面前的「殘紋」,也仍舊如同斷肢殘骸一般,佈滿了整整一大張陣紙,
宛如一個陣紋構成的「亂葬崗」。
「術骨部,蠻甲,殘紋——到底會是什麼墨畫眉頭緊鎖,心中猶豫再三,忍不住琢磨道:「歸衍不出來,實在不行用因果算一算,
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他也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算。
會不會牽扯到,某些不可知的因果。
但心中的好奇和困惑,卻宛如野火一般,燎燒着墨畫的心,讓他焦灼難耐。
「簡單算一下,就算一下——」
爲了杜絕意外,墨畫打坐冥想,將神識恢復到充盈的狀態。
而後以「祈求神主啓示」的名義,讓丹朱替他看門。
最後墨畫才用妖骨卜術,簡單算了一下,可卦象卻很離奇,只能看到眼前黑隆隆一片,其餘什麼都沒有。
墨畫不太理解,也不死心。
他又用銅錢,也算了一遍,結果大差不差,還是一片黑暗朦朧,
墨畫仍覺得費解。
他又用最新領悟的天地人三才的衍算之法,在識海中,以神念重構了石殿,模擬了天時和環境人便是他自己。
然後三才運轉,因果流動,這次的確不一樣了。墨畫能看到時間的流逝,看到下一刻的自己,
躺在了石殿的地上,擡頭看着什麼東西。
可也僅此而已,畫面很快又都消失不見了,因果也直接斷掉了。
彷彿被什麼東西,吞噬掉了一樣。
「我在—看什麼—」
墨畫臉色一變,心中突然有了很強的預感,
他按照因果中,所預示的那樣,躺在了石殿的地上,擡頭向上望去,自然而然,便看到了巨大的白骨蠻神像。
蠻神像·
更準確地說,是蠻神像那顆,巨大的獰的白骨頭顱。
電光火石間,墨畫心頭一顫,猛然想到了什麼。
二長老,屠先生,血祭大殿,人面白骨邪神像———
而眼前,是一尊蠻神像,更準確地說,是一隻「準邪神」的神像。
「神像的頭——」
「不會是..」
墨畫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跳起身來,身形如流水,三步並作兩步地踩着神像,一直跳到了蠻神像的頭上。
墨畫在蠻神像的頭顱處,摸索了片刻。在一個陌生,但又相對「熟悉」的位置,找到了一道裂痕。
墨畫目光微顫,將手伸進裂痕。
裂痕之內,什麼都沒有,但入手的觸感,卻有刀斧的鑿過的痕跡,
「這些鑿痕——」
墨畫用手摸着這些鑿痕,細細感知着這些鑿痕的紋路,瞳孔微縮,心中既有釋然,同樣也難掩震顫:
「果然是—餐餐—」
術骨部,蠻神像的腦袋裡,刻着饕餮紋。